不一会儿,鬼卿从屋里出来了,瞧见他又要出去,膝上还放着药箱,涯儿放下手里待晒的草药,跑上去拦下了他,[才刚回来又出去,太医院只有你一个御医吗?]
“苏妃娘娘的手被皇后娘娘连抓带咬伤着了。”不喜解释的鬼卿还是淡淡的对她说明去处。
涯儿愣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她陷你于危难,你为何还要三番四次的帮她?你向来只会冷眼旁观,热心助人从不会出现在你身上!]
“涯儿,你逾越了。”鬼卿声音添了几分冷意,自顾的转动轮椅离去。
他做什么事从来不需对任何人解释,只是这次涯儿百般不懂,因为他帮那个苏妃太多太多了。
涯儿百思不得其解却还是追了上去,闷闷不乐的推着他往她最讨厌的地方——关雎宫而去。
主仆俩行至半途,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陆英倏然出现,奉旨传召鬼卿觐见,鬼卿便吩咐涯儿先前往关雎宫为苏妃上药包扎,随后跟随陆英前去面圣……
御花园里属于秋的花种争相绽放,为这萧瑟的秋添了娇艳。绛雪亭这边,几名宫女正巧手煮茶,亭外,两名美艳歌姬纤纤素手掐琵琶、弹古琴,弦音宛若悠扬,娓娓动听。
权倾天下的皇帝穿着紫金色长袍,腰系金镶翡翠玉带的修长身躯懒洋洋地靠在亭柱上,指尖拈花浅嗅,高贵慑人中又带着放荡不羁。而亭子外的台阶旁还伫立了一道人影,全身处于谨慎防备状态。
“微臣参见皇上!”鬼卿一来到,伫立在台阶旁的那道人影立马上前与陆英一同将人抬进了亭子。对此,鬼卿只是微微点头致谢。
“龙修,陆英,你们都下去吧!”邪魅的眸微抬,薄唇懒懒开口命令。
“是!”龙修和陆英后退几步,转身挥退其余人一同退避。
“鬼卿,你幸不辱命治好了皇后,想要何奖赏就说吧。”尉司隐扔掉指上的白花瓣,调整了散漫的姿态。
“回皇上,微臣什么都不要。”鬼卿不卑不亢,清冷道。
“什么都不要吗?若朕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呢?”尉司隐放下搁在坐凳上的脚,挺拔的身躯站了起来,弹弹衣裳,走到石桌边撩袍入座,搁着下人煮好的茶不喝,按照煮茶的过程兴致昂昂的拨弄起来了。
他先是烧开了炭火,等釜中的水初沸时放入花茶末,茶与水交融,二沸出现沫饽,沫为细小花茶,饽为大花,皆为茶之精华。他全神贯注,举手投足间无不优雅俊逸。
“皇上手里不会有微臣想要的东西。”鬼卿不解皇上今日怎有雅兴跟自己卖弄起关子来了。
心在政务外的皇上常常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像一国之君的样子,除了他身上穿的专属九五的服饰外,怎么看他都比较像宫外那些吟花弄月、恣意潇洒的公子哥。
“是吗?”尉司隐将沫饽杓出,置熟盂之中作备用,而后继续烧煮,让茶与水进一步融合,波滚浪涌;待三沸时,则将二沸时盛出之沫饽浇烹茶的水与茶。茶汤煮好,他均匀的斟入两个紫砂杯中,如雨露清新,甘苦均匀的香甜茶香袅袅缭绕。
尉司隐端起一杯吹凉,浅啜一口,诗兴张嘴便来: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瞧着悠然自得的皇帝,鬼卿深知他是故意吊人胃口,自己也笃定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在他手里,于是拱手就要告退,“皇上,微臣……”
话未完,茶盏搁置的声音细微入耳,一块洁白若雪的锦帕倏然停落在眼前,他瞬间脸色惊白,恨不得伸手去抓,生怕它只是泡沫幻影。
“皇上……”
这锦帕怎会在皇上手里?
锦帕由来已久,可上面绣的连理枝与比翼鸟依旧栩栩如生,依稀可见昨日佳人一针一线精心绣制的画面。
“朕本想将上面折翼的比翼鸟重新绣好,可惜这天下独一无二的绣线早已绝迹,朕无能为力了,现物归原主!这赏赐,你要定是不要?”尉司隐轻叹一声,带着玩味笑意将锦帕放在看直了的鬼卿眼前。
“皇上也说了是物归原主。”锦帕的出现早已击溃了鬼卿一贯的冰冷无谓,他沉着脸,双目始终急切的盯在锦帕上,透过锦帕,追忆往日缱绻……
“哈哈……真难得看到你不再是一张死人脸!拿去吧!”尉司隐哈哈大笑两声,把手上的锦帕递出去,带笑的眸光紧紧盯着不放,流露出不舍。
鬼卿并没有发现帝王眼底的异样,他抬手缓缓伸出去,在指尖碰上那片丝滑时陡然颤抖,仿佛一对分离了上千年终于得以重逢的情人般激动。
尉司隐似笑非笑,任锦帕脱离自己的指尖落到别人怀里,恰是他脸上放荡不羁的色彩掩饰了他眼底的忧伤。
将锦帕捂在心口,鬼卿昂首,哀伤的闭上眼。尉司隐知道他此刻需要一个人清静清静,于是大方的拂袖起身离去。
转身,带笑的眼眸旋即转换上一池落寞……
关雎宫里,白苏正由鬼卿的贴身婢子为手上的抓痕及咬痕抹药,药粉所带来的刺激令她眉心打了结。
“娘娘,您不该总是拿自己的身子来牺牲。”剪秋看到她雪白手腕上的伤,不禁皱眉,背上都已经如此了,连姑娘家最看重的巧手也要毁了不成吗?
“剪秋,你这可冤枉本宫了,你是没瞧见皇后娘娘痛不欲生的样子。”小皇后深受病痛折磨的时候可是紧紧揪着她的心,恨不得代她受过,那一刻,她只知道自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照顾,当那尖利的牙齿咬在她皓腕上的时候,她想到了那一夜她的明儿也把她当成攻击的对象来咬。
明儿,不知他可还好?可乖?回去后可有想娘?
不!还是忘了娘吧!见不到,想着,念着,只会是一种煎熬和难受。虽说这么小的他还不懂这些,可是惦着总是不好的。
纱布缠了一圈伤口,放下衣袖,白苏浅笑对着这个清秀水灵的涯儿道谢,“多谢涯儿姑娘,包扎得很细心。”
这姑娘是随鬼卿进宫来的,不归宫里管,宫里的人自然都得对她客客气气的。
涯儿面无表情的收拾东西,白苏看得出来她对自己不满,不禁勾了勾唇,道,“涯儿姑娘,本宫是连累你主子了,你生气是应当的,你主子有你这么忠心的婢子跟着真好。”
径自低头收拾的涯儿听闻此话,眼睛发亮的抬了起来,面色微露喜色,显然这句话称了她的心。可是,转念一想,公子这次差点因她出事,害她担心了十个日夜,又立即板起了不悦之色,背上药箱转身就走。
“剪秋,送涯儿姑娘。”白苏丝毫不计较她的无礼,她欣赏在这后宫里还能真性情流露的人,她猜想若涯儿能开口说话,声音必定如黄莺出谷般天籁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