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岳和万紫很般配，”李惜时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你当年一定没少帮万紫把关。”
这倒是真的，大一上学期期末万紫比我早放假三天，不过她是一定要等我一起回去的。她们学校的食堂在放假那天就关闭了，我叫她来我的宿舍，吃住都在我们学校。这倒方便了李岳，每日在我们宿舍楼下翘首以待。
李岳是山东人，常以好汉自居。但英雄总是过不了美人关的，因为万紫的关系，他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和一大帮兄弟聚在一起，但还是经常和一个叫施立行的男生一处走，他曾经几次表示要把施立行介绍给我做男朋友，拍着胸脯保证对方绝对是个好男人，但每次都被我断然回绝。
“妹子，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男朋友？”李岳几乎每次见到我聊不到三句话就转到这个话题上来。
“你怎么不去问万紫？”我紧了紧围巾，朝着图书馆走去。
“万紫不告诉我，”李岳不满地嘟囔：“她说你的事情她不能说，因为她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万紫是这么跟你说的？”我看了李岳一眼说：“原来你们两个已经熟到这种地步了。”
李岳的老脸红了一下，有些局促地说：“我没别的意思。”
我故意怄他一句：“你是打算独占万紫才总想着给我介绍男朋友吧？你倒挺会算计。”
李岳更局促了，当天下午无论如何要请我和万紫吃饭，席间先是东拉西扯些别的，最后还是老生常谈：“我这做哥哥的多少有点儿私心，可也实在是为了你好。有了男朋友就有人照顾你了，这不是挺好的事儿么？”
万紫在一旁吃菜，既不阻止也不帮腔。
“你不喜欢施立行，我就再给你介绍别的。人不能可着一棵树吊死不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就凭你这长相还怕没人追？况且多谈几次恋爱也没什么不好，经过了比较才知道什么样的最合适不是么？”李岳循循善诱。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又转过脸来对万紫说：“我们班那个徐云策中午还发短信请你晚上看电影，不然我陪你去？”
李岳一下子就慌了，磕巴着解释他原本要表达的意思，万紫羞赧地抿着嘴笑。我见这情形，知道万紫虽然还没有点头，但显然是对李岳有意思的，不然不会这幅表情。这倒也是好事，起码她还有再恋爱的勇气和能力。而我对这一切都是绝缘的。
“李岳，你别再劝我了，”我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不需要什么男朋友，起码近几年都没有这份心思。如果你再企图给我介绍男朋友，别怪我对你用绝招。”
“什么绝招？”李岳看了看万紫又看了看我。
“如果你再逼我，我以后就嫁给一个姓李的，生了孩子不论男孩女孩都叫李岳，让李岳叫我一辈子的妈。”我面无表情地说完，看着他和万紫僵在那里，才又一笑说：“你们两个慢用，我先回去了。”
果然从此以后，李岳再也没给我介绍过男朋友。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意识到旁边还有个瘟神在，立刻又收了回去。
那次寒假回到家后，万紫对着空房间伤感了好半天，我知道她又想万阿姨了。高中的同学陆续放假回家，聚会是免不掉的，但我只见了林小雪吕佳还有都可贺崔伟他们几个。
林小雪正在恋爱，对象是她们学院的学生会副会长。吕佳询问我和万紫有没有恋爱，得知和她一样单身后长舒了一口气。都可贺比上次见面的时候瘦了一些，崔伟看上去也成熟了很多，在南京的一所大学学法律，他看万紫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迷恋，但友善依旧。
我知道，我们都不可避免地长大了，青涩一点点褪去，变得稳重而成熟。那么李惜时呢？
“怎么了？”林小雪问我：“什么事让你这么伤感的？刚才不还是好好的？”我努力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果然，我一点也不适合聚会，因为我总是不经意地流露伤感，这是很扫兴的一件事。
我和万紫鼓起勇气去探望李惜时，但是被拒绝了，他不肯见我们。我知道他不是恨，而是不想再让我们难过。站在高墙外面，我整个人都是冷的。我不敢想象李惜时在里面过的是怎样的生活，那被各种警戒限制的方寸之地，却是他要生活四年的地方，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被禁锢的自由如同折断翅膀的飞鸟，生不如死地蹉跎在时光里。李惜时，我究竟欠了你多少？
“李惜时，为什么当初不让我们见你？”我终于能够鼓起勇气问他问题。
他的左手习惯性地抚了一下右肩，然后是摇着头苦笑，半晌他才开口：“莫笃，其实我一直都害怕。我说过我从来都不后悔，是真的不后悔。但是我一直都害怕，包括出狱后的这几年，我总想混出些名堂再见你。一方面怕你见到我那时的样子会失望会伤心，另一方面是我怕一旦见到你，就再也不想离开。”
窗外的雨依旧瓢泼，蜡烛球半明半灭，只剩下指顶大的一块，我起身去万紫的抽屉里翻找，李惜时叫住我说：“很晚了，你去卧室休息吧。我在沙发上躺躺就好，剩下的话以后再慢慢聊。”
我给他拿出一条薄被，奶豆蜷卧在他身侧，呼声震天。
我躺下来却了无睡意，思绪脱缰得厉害，不受控制地一路狂奔，往事无比鲜明地闪现在脑海，我苦笑，看来真是上了年纪，一旦回忆起来就停不住了。
那次探望被拒之后，我和万紫又黯然神伤了好多天。期间去我父母和万阿姨的墓地看了看，万紫哭得厉害，而我只是觉得胸腔酸痛，泪腺却好像已经萎缩。
叔叔一定要我和万紫回老家去过年，但万紫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她还是不知该怎么去面对婶婶和莫磊，尽管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做了莫磊的姐姐，可个中的缘由毕竟算不得名正言顺。又何况她依恋自己的家，这里到底还留存着万阿姨的气息，午夜梦回时，还会恍惚觉得万阿姨就在外间的小床上，我几次听见万紫在梦里迷迷糊糊地喊了几声妈。
因为天气寒冷，降雪又频繁，叔叔本打算来接我和万紫最终也因为道路不通而放弃。我和万紫绝大多数时候都宅在家里，她忙着和李岳发短信煲电话粥，而我除了读小说就是发呆，奶豆终日趴在暖气上呼呼大睡，果然冬天就应该保持静止的状态。
林小雪和吕佳几次登门，来了也不过是躺在床上闲聊，往往睡过午觉再回家，午饭自然也是在这里吃，万紫掌勺。
万紫计划着下个学期要多做一份兼职，她之前就在超市做促销员，每周末去商场发宣传单或产品的试用装。我当然不反对，就连我自己也应该学着独立。
过年那天，罗子在她东北老家的火炕上给我打电话，背景音乐是她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高声大嗓地唠家常。原子弹和贪吃蛇也都发来短信，还有很多其他的同学，我只回了几个人的短信，那些一看就是套话的信息我一点回复的兴趣都没有。
年后有人组织了高中同学聚会，我没参加，因为我当初在班级里也是比较我行我素的那一类，所以也没怎么被指责。只有车嘉翼打来电话埋怨我不够仗义。
我不反驳，我的确不够仗义，因为我不想让太多人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没有无所谓到坦然面对众多猜疑探寻的眼光，更怕提到那个人的名字，我宁愿做一只鸵鸟，把头埋到沙堆里。
“莫姐姐，我都想你了，这么久不见面，咱班我最想见的除了林小雪就是你。”车嘉翼在电话那头说。
我哽了一下，这种被自己忽略的人想念其实是很伤感的一件事。
那株香雪兰的标本被我好好地保存着，从它的颜色看得出来就是“您随意”柜台上的那两株。淡紫色的衬纸，越发显得花朵纤弱透明，像蝶翅，仿佛一着力就会碎掉。我的那盆香雪兰正在阳台上开得茂盛。
“李惜时送你这个是什么意思？我一直想问。”万紫见我手里摆弄着标本盒子就靠过来问。
“他希望我快乐，”我淡淡地说，可手心还是沁了一层薄薄的汗，尽管面对的是万紫，可说出这句话还是让我费了很大的力气。因为我很心虚，因为我达不到李惜时对我的期望。
“别勉强自己，”万紫抱住我说：“不快乐也可以，只要你不那么累。”
“你知道吗？”我小声问万紫。
“知道什么？”万紫不解。
“李惜时对我到底是——”我忽然间找不到合适的用语。
“我或许知道些什么，可我从来也没对你说，”万紫语调很慢，我知道她也在谨慎地措辞：“我怕给你增加没必要的负担，你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愿再让你多添烦恼。”
我点点头，什么都不再问。万紫拍拍我的肩，也什么都不再说。我们默契地知道，关于李惜时，关于未来，有着太多未知的可能，我们无法去决定什么，所以也就不应该去挑明什么。
然而我还是一个人去了“您随意”，那天的雪很大，纷乱如汹涌的思绪，让我想起一年前。也是这么缭乱的大雪里，李惜时执拗地拦在我面前，面目模糊，目光伤感。
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觉得下一秒他就会穿过纷飞雪幕走到我面前。我站在那里，寸步难移，直到那个模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近在咫尺，呼吸都喷在我脸上。
“怎么不进去？”那人笑着轻轻推了我一下，我急侧脸，如梦初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