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留了万紫,但并没有去医院看万阿姨,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我没办法完全释怀,包括对万紫。我只是不想让她做蠢事,可是面对她的时候总是免不掉会想当初万紫来我家玩儿的时候,我父亲总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是他一定在我看不到的时候给予了万紫很多关注的目光。想到这儿我就会很不舒服,对万紫总是板着脸。
不出所料,两天之后万紫在医院看到了疤虎子那伙人,她吓得躲进厕所一个多小时才敢出来,回来之后还是惊魂未定,刚好李惜时去了我家,听了之后也是皱了半天眉。
“怕什么,”我横下心说:“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你别犯浑,”李惜时看着我,三分无奈七分怒地说:“别总想着玉石俱焚,因为那些人渣值得吗?”
“那依你说怎么办?”我没好气地问他:“报警?像这种情况,警察来了也不过调解几句,只能让仇越结越深。真等到事情弄大了,警察来还有个屁用?”
李惜时不说话,我知道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搞搞恶作剧还行,真要和那些坏人针锋相对又怎么能占上风?更何况那些大人不也拿那些**无赖没办法?否则怎么会容得他们四处横行?
说到底我们还小,不了解世间的残酷,也预料不到人心的险恶。
三天之后,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万紫还是没回来,我不放心,就下楼去打电话,因为我家这里的电话线路已经撤了,只能去街对面的电话亭。
我打电话到医院,万紫不在。我又打电话到万紫家,也没人接。我于是开始慌,只好又给李惜时打了个电话,问他知不知道万紫在哪儿。
“你别慌,”李惜时在电话那头安慰我:“我这就去你家,帮你找找看。”
等我再往家走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因为即将拆迁,大多数住户都已经搬走了,整个小区很静,只有前栋楼的两三家窗户还亮着灯。我刚转到我家的那栋楼前,就看见疤虎子的车停在那里,车门开着,但是没人下车。
我几步走过去,只见万紫在车后座坐着,脸色惨白,两边坐着两个男的,疤虎子在驾驶座上吸烟,看见我眼睛危险地眯了一下。
“万紫,你没事儿吧?”我一边警惕地看着那几个人一边焦急地询问万紫。
“不是我告诉他们你家地址的,”万紫拖着哭腔说:“他们在医院前面把我拽上了车就来这儿了。”
我听万紫的话知道她没事,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拼命告诉自己“镇定,镇定”,故意把声音压低了问疤虎子:“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以为踹了我一脚就完了?”疤虎子把手里的烟扔在地上,又伸出脚使劲碾了几下说:“我没报警是可怜你,想再给你一次机会。可你们两个居然一点儿悔过的意思都没有,连个歉都不道,我只好给自己讨回公道了。”
“你想要多少钱?”我问他:“我给你钱。”
“**儿,我知道你们家的房子要拆迁了,不过拆迁款你还没拿到手吧?那我就先收点儿利息。”
“什么利息?”我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你说话别绕弯子。”
“利息嘛,就是你们两个陪我们几个唱唱歌喝喝酒,”疤虎子摸了摸他光头上的疤说:“权当精神损失费了。当然,你要是不去,我就带着你的好姐妹一个人快活去了,你可别后悔。”
另外两个人听完他的话立刻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并且开始对万紫动手动脚,我大喊:“放开她!不然我就报警!”
“你报吧!”疤虎子说着把他的手机拿出来递给我:“警察来了能把我怎样?这点事儿还不够拘留半个月的呢!我不是没坐过牢,知道怎么做能不让警察抓住把柄。不信你就试试,到时候我就说你们两个是小野鸡,警察才懒得管呢!也不想想,你们现在跟案板上的鱼有什么区别?聪明的就乖乖跟了我,还能省不少麻烦呢!”
“你,你这个**!”我咬牙切齿地骂道。
“你说的没错,”疤虎子一脸得意地说:“我就是**,你看这是什么?”说着拿出一张纸来,因为光线很暗,我只能隐约看到上面有万紫的名字。
“这是欠条,二十万的欠条。”疤虎子抖了抖手里的纸说:“上面有她的签名和手印。”
“你胡说,万紫根本没借你的钱!一定是你逼着她写的!”我看了一眼万紫,她的眼神告诉我她没跟疤虎子借钱。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疤虎子把借条收起来说:“凡事都讲证据,我有证据,你有吗?”
“我给你钱,”李惜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旁边,面无表情地盯着疤虎子说:“不就二十万吗,我有。”
“哪儿他妈都有你!”疤虎子骂骂咧咧地从车里下来,一把把我推开,冲着李惜时就过去了。
车里的那两个人中,靠外侧的那个人也下了车,走过去壮声势。
我刚要冲过去帮李惜时,突然发现疤虎子的叫骂声一下子就停了。他旁边那个人还问:“虎哥,你怎么了?揍他啊!”
疤虎子伸手指着李惜时,可还是一句话也不说。我看到李惜时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又猛地往前冲了半步,疤虎子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借着车灯的照明,我看到李惜时惨白的脸色和他手里那把带血的刀!
旁边的那个人也吓呆了,李惜时看了他一眼,然后非常平静地说:“别再动这两个女孩子,否则我既然敢杀一个就敢杀第二个第三个。我刚满十六周岁,不会判死刑,最多十年就放出来了。如果你们敢再欺负她们,我出来以后一定会杀光你们全家!”
说完,他平静地蹲下来,从疤虎子口袋里掏出烟来叼在嘴上,又拿出打火机漫不经心地把万紫按了手印的那张借条点燃,快烧完的时候才凑上去把烟点着。站起身抽完一整支烟,又蹲下去试了试疤虎子的鼻息。
在这个过程中,我和万紫以及疤虎子的两个手下自始至终都没说话,也没动。
“你们要是聪明的话就快点儿滚,在警察来之前滚得越远越好,”李惜时对那两个人说:“不然也少不了吃一年半载的窝头,我要是猜得没错,你们多少都有前科,难道不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
那两个人听了,连滚带爬地跑了。万紫也战战兢兢地从车里出来,哆嗦着抱住了我的胳膊。
“你们也走吧!”李惜时看了看我们说:“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你们什么也不知道。”
我脑子里混乱不堪,那么多的问号叹号挤在一起,却全都堵在喉咙口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你为什么要杀了他?”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问李惜时。
“如果我不动手,你不是也有可能会这么做?”李惜时看着我笑了一下:“你已经成年了,杀人是要负完全刑事责任的。我不一样,当然,如果能再早几个月就更好了,那时候我还没满十六周岁,会判得更轻。”
天空堆满了湿重的黑云,只等待着某个瞬间瓢泼而下。我的手心满是冷汗,隔着薄薄的衣料能够触到衣兜里的那把**。原来,李惜时早就知道我的打算。
伴着洒落的雨滴我的眼泪也落了下来,心里的悲伤几乎不曾将我压垮。我看着李惜时,他的头发像刚出生的小刺猬,初现棱角的脸依旧显得稚嫩,在那一刻,我是那么想把他抱进怀里,可是,我没有足够的勇气。他的手上沾满了血,我向前几步,想上去帮他擦掉。
“脏,别碰。”李惜时躲开我的手:“你们快走,去万紫家,警察如果找上你们,就说什么也不知道。”
“不行,”我拼命摇头:“我不走,我要帮你作证。”
“你是猪脑子吗?!”李惜时语气不善地对我说:“能一个人扛下来的事为什么要卷进更多的人?!你作不作证,判决的结果都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又何必把你和万紫的名誉给毁了?!”
我从没见过这么严肃的李惜时,他再次蹲下试了试疤虎子的鼻息,然后拿起掉在地上的手机拨打了110。
“我杀了人,要自首。”李惜时平静地对着电话说:“地点在……”他的眼睛黑得那么深,我不确定那里面有没有装着绝望。
放下电话,他看着我和万紫说:“你们两个太笨了,作证的话很有可能会让我判得更重,因为我有意拖延时间,好让他死得彻底,按照法律属于故意杀人。所以,你们赶快离开,不要再牵扯进来!只有这样,我才能在法**说出对我最有利的话,才会少判刑。”
“对不起,李惜时,”万紫瘫倒在地上哭着说:“对不起,都怪我。”
“莫笃,”李惜时看着我说:“快带着万紫走,以后别再那么好冲动,要过得快乐一点儿,”
多少年之后,我依旧那么清晰地记得那天夜里,我和万紫踉踉跄跄地走过寥落的大街,警笛声响彻夜空,瓢泼大雨中,我们两个躲在黑暗的角落里仓惶地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