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到这,不用说,您也猜到了,那就是:她终于成了他的新娘。他爱她,疼她,总觉得怎么也疼不够爱不够。当时流行着一首反映知青回城的歌曲,名叫《小芳》。婚后,他就亲昵地叫她小芳,每天像变魔术一样在她的枕下放不同的小礼物讨她欢喜,他喜欢看她那双大眼睛流露出的惊喜,虽然眼睛的周围已布满了鱼尾纹,但那神情仍让他仿佛回到了当年。
可是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八年后的一天,他突然病倒了,肝衰竭。花光了他们所有的积蓄,仍不见好转。最后医生无奈地说只有做手术试试看了,不过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神情呆滞的她仿佛受了电击一般,猛地一抖,说:“不,不会的,他一定会好起来的,他不会丢下我不管。”
接下来,她四处奔走,亲戚朋友都借遍了仍没凑够手术费,她卖了手饰,又毅然地卖了房子,还不够。怎么办,她又去卖血,把一日三餐改为一餐,终于凑足了钱。
手术还算顺利。可他一直昏睡不醒。她守在他身边在他耳畔喃喃地说:“你不能死,你欠我的还没有还清呢,我要你活过来。如果你死了,那我也就不存在了,我们俩是一条命,你知道吗?”抚着他瘦削的脸旁,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当年他教她的那首诗: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奇迹发生了,两天后他真的醒来了!四个做过手术的人,他年龄最大,身体最差,可只有他醒过来了。辛苦地睁开眼睛,他幸福地说:“我已经走到鬼门关了,可是小鬼不让我进。他们说阳间有个小芳太厉害了,她不让你死,你还是回去吧……”她被他逗笑了,握紧他的双手,泪簌簌而下。她柔声地说:“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好吗?我做丈夫,你做妻子,我决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她们就是我的朋友叶蒲和林青石。
自然,这凄迷的故事在感动我的同时也给了我一个极重要的启发。那就是:爱是伟大的,它可以创造人间奇迹。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将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彻底地永远分开。
砝码
姜萍跟许亚非离婚了。这可是天大的新闻,还是特有爆炸性的那种。每个听到的人,基本都一个反应,满脸诧异加一句不会吧。可这的确是千真万确的事。姜萍跟许亚非称得上郎才女貌,结婚以来夫唱妇随,一度是大家眼里完美婚姻的典范,如今,这个童话被彻底打碎了。
姜萍是个心气很高的女人,凡事不甘落人后。出身干部家庭,加上人长得也算有几分姿色,一般男人还真入不了她的眼。大好年华在挑三拣四中蹉跎而过,遇到许亚非的时候,姜萍已经28岁。这个年纪,孩子都该会打酱油了。姜萍也是沉不住气了,逮住许亚非,虽然不是十分满意,也就将就嫁了。
要说许亚非,自身条件也算不错,一表人才不说,还是法学院的高材生,领出来挺壮脸。唯一上不了台面的,就是他的家庭。姜萍在大家面前提起婆家总是一副不屑一顾的口气。这个在小山沟爬出来的许亚非,能娶到姜萍,怎么看都象是他赚了便宜,捡了高枝。
结婚第二年,他们的儿子宝轩出生,第三年,许亚非的父亲过世,他只好把孤身一人的母亲接过来跟自己同住。他心里其实是不想接母亲过来的,不是不孝顺,只是他不知道,母亲来了,能不能受了姜萍的脾气。好在,因为孩子小,需要人手,母亲的到来减轻了姜萍的负担,这几年倒也过得相安无事。
许亚非在法院工作称得上兢兢业业,可惜,无人赏识。职位多年未见提升。他本身就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对升迁的事,看的也淡。眼瞅着跟他学历水平差不多的人都上去了,姜萍一肚子的气,为这事,没少数落他。实在是受不了了,许亚非厚着脸皮托同学的门子,总算提了一个民事庭副庭长。权没大多少,但说出来好听多了。
姜萍能折腾,这是大家公认的事。但她也实在有折腾的本钱。她不是个喜欢循规蹈矩的人,单位刚实行停薪留职,她第一个就报了名。卖过安利,做过出口生意,炒过股票,开过烟酒专卖,几经尝试,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子。如今,她已经是平安保险的地区经理。一副干练的女强人形象。
许亚非知道姜萍烦自己不思进取,但他生性如此,也实在是强求不了。家里的住房换了,吃喝档次提高了,许亚非心里的压力也越来越大。这些年来,他一直迁就着姜萍,自己对这个家的贡献少,现在是过老婆的日子,他心里明镜的。
儿子上小学了,开始住校。许亚非的母亲忽然变得多余起来。跟儿子一起住的这些年,老太太如履薄冰,她知道因为自己家穷,让儿子在姜萍面前矮半头。可自己真是已经尽了全力了,从土里刨食的老农民供出个大学生不易。孙子大了,自己也越发老了,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因为肾结石手术的事,老太太窝了半年的心。住院要花钱的,她不愿意看见儿子在媳妇面前赔小心说话的样子。要不是因为自己穷,儿子用不着抽个烟还得去门口。可她能说什么呢?儿媳妇除了说话刻薄点,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许亚非常常劝自己,行啊,不错了,老婆要模样有模样,要能力有能力,还给自己生一个儿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在农村那会,做梦也没想到能过上现在这种生活。姜萍不就是人骄横点,跋扈点吗,习惯了也就算了,两口子不就那么回事吗,要较真还能有太平日子?只要她能对母亲好点,自己什么都能忍了。母亲操劳了一辈子,只要她晚年能过得舒心点,自己怎么做都值了。
外人眼里,这两口子都够风光的,你是说工作,还是说长相,还是说物质条件,都走在同龄人前面了。许亚非对老婆那是没的说。从来就没反对过老婆的任何决定。姜萍不管是在单位还是在家,那都是呼风唤雨的主,向来说一不二。眼瞅着俩人都奔四十了,平静的生活忽然因为一件事发生了变化。
换了三居室之后,姜萍对家里的卫生要求陡然高了许多。许亚非不止一次听到她质问母亲,问她是不是小解的时候弄到坐便套上了,弄得满卫生间都是尿骚味。母亲每次都象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小声而无力的辩解。这让许亚非感到极其不舒服。他受不了姜萍这种态度跟自己妈说话。
母亲肾结石手术后,身体更加羸弱。做家务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姜萍的话,也变得越来越不受听了。一会饭菜不可口,一会卫生不满意,总之老太太一身不是。怎么也难让姜萍满意。看着母亲落落寡欢的样子,许亚非觉得自己忍不了了。
姜萍又在责问母亲坐便套是不是她弄脏的,没等母亲说话,他冲进卫生间,一把扯下坐便套,举到姜萍面前,就这么点事,你能不能别这么没完没了,这个是你妈,你看清楚了,不是你孩子。你要是觉得跟我们生活在一起让你丢脸了,你赶紧想办法,别这么整天高高在上指手画脚的。姜萍呆在那半天,许亚非的举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这个跟自己生活了10年的男人,这种狂怒的表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老太太也愣住了,没想到儿子会发这么大的脾气。赶紧出来圆场,说是自己不好。不怪姜萍。她话还没说完,姜萍喊了一声,你住嘴吧。老太太眼泪一下流了出来,转身回自己房间了。
许亚非从牙缝里冷飕飕问了一句,你TM让谁住嘴?姜萍扬起脸,今天咱们就把话敞开了说吧,是,我是看老太太不顺眼,怎么了?不行吗?你姊妹三个,我从结婚开始养着老太太一直到现在,够可以了,有病有灾,谁拿过一分钱没有?我说什么了?做个手术花了一万多,她们居然每个人拿了两百块钱,什么意思?当我姜萍是傻子?你别跟我说你上学她们给你花了多少钱,这事跟我没关系,她们没给我花,我用不着领情。就两个选择,要不我走,要不老太太走,你选吧。
许亚非盯着姜萍说完这些话,忽然举手打了自己一耳光,你这个有眼无珠的狗东西,居然跟这么个女人过了10年。还TM拿她当个宝呢。行,让我选是吧,好,我这就选,我要我妈,你以为这么多年我对你百依百顺为了什么?就是想让你对我妈好点。现在孩子也大了,我妈也老了,你觉得她没用了,嫌她烦了是吧。你跟只狼有什么区别?你怎么对我,我都能忍了,你想让我跟你一样,肯定不行,你也别吓唬我,我们明天就办手续。不就离婚吗,我离开你一样过。
两个人正僵持着,老太太从房间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旅行包。你们别吵了,我自己都联系好了,我跟中门洞你王姨一起报了老年公寓,随时都可以住进去。许亚非喊了一声妈——,老太太举手打断了他,你要还认我是你妈,别再提离婚俩字。都多大的人了,还以为自己是孩子啊。两口家过日子,最重要的是凡事念对方的好。那有老人不希望子女好的?只要你们好,当妈的就满足了。你要敢离婚,我就敢死给你看。
老太太走了,住进了老年公寓。一个月之后,许亚非还是跟姜萍离了婚。
许亚非再也没办法象以前一样对姜萍了。他知道自己失去了包容的理由。而姜萍,也知道自己无法忍受许亚非的改变。结果只能是离婚。这个世界谁离开谁都一样活。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宽容,有时候就象一个砝码,用来平衡自己的内心。但这个砝码,毕竟不是可靠的东西。那么多的是非恩怨莫不源于此。
昙花
刹那间的美丽,一瞬即永远。
她不应该陪他看昙花的,那是一种别离的征兆。
那年她不过十六、七岁吧,正置情窦初开的豆蔻年华。
乡下的房子大都有宽敞的院子。只记得时置盛夏,隔着矮矮的篱笆围墙,她看到隔壁住进了一个男孩子。他大概二十岁左右吧,黝黑的皮肤,个子高高的,很帅气的模样。
就那么一刹那,她的目光紧紧地黏在了他的身上,接着身体里仿佛也有东西被吸引过去,整个人就神情恍惚起来。
他的帅气与潇洒似乎都和别人无关,他不喜外出也不喜串门,太多的时候,都是抱着书本静静地坐在树萌下。
虽然每天都有见面,可是彼此从来没有打过招呼。只知道他是邻家的侄儿,来乡下渡假的。
为了吸引他的注意,趁着他在院子里的时候,她总是拎着水壶,很傻气的给凉亭下的那株昙花浇水。
偶尔他会投来一两个不经意的眼神,这都会让她脸红好久,恨不得就向全世界宣告对他的喜欢。
记得那天他穿一件天蓝色的衬衫,向她走了过来,离得不远。他问:“丫头,你家院子里种着的是什么?”
她紧张地像会马上死掉,连舌头都打结,“昙花呗。”说完,脸色一红,踉跄地跑开了。
再次在院子里遇见他时。仍然不敢直视他,头也埋得更低,只听到他说:“丫头,昙花开花是什么样子的?浇那么多水不怕它死掉吗?”事实上昙花开放的姿态她也从来没有见到过,每一年的花开,等到她早上起床时,花都已经全谢了。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也没有再说话。两个人站了一会儿,便各自走开了。
日子不露痕迹地一天天慢慢溜走,从她那充满傻气与呆板的眼神便可看出,她是多么渴望能有机会与他相识。直到这天傍晚有人告诉她,等不到明早凌晨昙花就会全部开放。
这个消息令她激动的坐立不安,多希望能与他一起看昙花。在房间里徘徊了好几圈,她终于鼓起勇气准备去找他。
一拉开房门,意料之外的,他就站在门口。
他的突然造访让她感到手足无措,想好的台词早就丢到九宵云外去。
“你?”她惊愕的神情可见一斑。
他说:“听说昙花快开了,陪我一起看好吗?”
男孩站在台阶下等她,那白色的月光像薄纱般轻柔地洒在他身上,多么动人的景色啊。
夜渐渐深了,两个少年静静地坐在台阶上守着那株待放的昙花。
沉默了一会儿,男孩子说:“我还真怕来不及等到花开就离开了呢。”
“呃?”
“丫头,我……我……我……其实喜欢你。”他突然说。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抬头,迎着他闪烁的目光,顿时感觉连时间都在停滞。
“你知道吗?我注意你很久了,为了有更多的机会见到你,不管天气有多热,我都会呆在院子里……”
这是他在告白吗?她又惊又喜,幸福地快要掉下眼泪。
面前的昙花正在慢慢的,慢慢的,舒展它纯白花瓣的颜色,一朵又一朵。
她看见那露出来的雌蕊和雄蕊交错着相互密语。
他突然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你喜欢我吗?”
“嗯。”她绯红着脸颊不停地点头。
他情不自禁吻了她。
他的吻像花瓣般温柔地落在额角,感觉好美。
夜越来越深,那白色的花也更加纯香。
“答应我,我走之后给我写信保持联系好吗?下个假期我一定再回来看你。”他说。
“你要走了吗?”
“嗯,对不起,快开学了,其实我早该走了,就是因为舍不得你。”
突然感觉好难过,她的心猛地一缩,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他迟疑一下:“你一定要好好的,别让我担心喔。”
“嗯。”低下头,她却在偷偷抹眼泪。
他拥着她,动作很轻。靠在他肩膀,她幽幽地啜泣。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呢?
两个人静静相拥,直到天气变凉才依依不舍地分手。
躺在床上,她一直睡不安稳,半梦半醒间,脑海里全是他的身影。
在梦中,她看见他挥手向自己告别,惊醒后天已大亮。
跑去找他,发现他真的走了。
书桌上只留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的地址。
昨夜那纯美的花想必已是满枝残枯了吧,她的心猛烈地揪着,好疼,刹那间她便哭红了眼睛。
故事到这里就完了。
后来她真得有与他保持信件往来,只是并没有等到他的约定。因为这家邻居突然卖掉乡下的住所而举家北迁。也不记得是什么原因,后来与他互通的信件越来越少,竟然到最后失去了联系。
好多年过去,每次闻到昙花的香味,她都会想到少年时那个短暂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