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训娘几乎要落泪,但强忍住,说:“我自觉没有脸回去见阿娘。让阿娘看到我这般,还不如就当我是死了。”
阿嫫一听便放声哭道:“女郎这句话要是让老君听到。不知道多伤心。老君差点哭瞎了眼睛。几位郎君也四处打探了好几年。凡遇到人,都要问一句。但凡是知情的人都说,姚家四娘是没有了的。但老君不信。说,我的四儿最是乖巧,我都还在,她怎么舍得离我而去,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整日里望着门日日也昐,夜夜也昐,每有人打起帘子来,都只巴望是女郎。却都盼不着,便叫几个人,在街口等着。我说,还怕小娘子认不得路吗?老君说,我怕她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不肯回来见我……怎么就想得到,偏偏给老君说着了?!……”
阿训娘听得叫了一声:“阿娘。我的阿娘!~儿不孝。”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一哭,便再收不住,泣不成声。似乎要把这些年受的苦全哭成泪,洒出来。
阿嫫也哭,抹着老泪道:“从女郎十四岁离家到现在,岁岁家宴,都摆着女郎的席。只当女郎是在的。现在只要女郎是在的便好,说什么有脸没有脸?就算是再不好,只要归了家,就是好的。一切自有老君为女郎筹谋。没有旁人敢说二话。”
这主仆两个,一阵好哭。才相互搀扶起来。
阿嫫上下打量阿训娘,见她从头到脚这么邋遢。又要落泪。说:“苦了女郎。”
阿训娘回想起种种,十分唏嘘,说道:“四娘也是有女儿的人了。”
阿嫫欣慰道:“是,经年不见,女郎也成了大人。老君见到,不知道多欢喜。”
阿训娘拭去眼角的泪,拉着褚乔到阿嫫面前,道:“这是我儿。若是她有个好歹,我也不想活了!”
阿嫫一惊,连忙说:“女郎万不能这样说!”打量了褚乔好几眼。心中带着几乎揣疑。
阿训娘正色,重复道:“这是我儿!若她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掷地有声。
阿嫫见她这样坚决,连忙抹泪笑说:“只要女郎回来,什么事都不是大事。女郎何苦说这样的狠话惊吓老奴?之前,老奴也是不知道所以然才会那样。现在知道这位是小娘子。再不敢唐突!只是,这天寒地冻的,女郎与小娘子还是先沐浴更衣的妥当。女郎以为如何?”很是恭敬又是欢喜。
阿训娘看看自己这一身,脸上十分不自在,说:“也好。”
阿嫫连忙从门外叫了一个女侍过来,说:“快去备些两桶热汤。”
阿训娘连忙说:“放在一处。”
女侍看向阿嫫。
“好好好。”阿嫫对女侍说:“就放在这边,再去备些衣物。”但又不放心,说:“还是我去找。”
阿训娘带着褚乔跟着女侍去内间沐浴更衣。
女侍见阿嫫对她们这样客气,但她们又是这样落魄的打扮,心中自有几分猜测。
不一会儿,女侍便叫人抬了两个半人高的大木桶放在内间屋中。旁边的还放着两个樽,里面放着油一样的东西。
诸乔好奇地去伸手摸了摸,棕褐色油油的。里面似乎还混着花瓣。问:“阿娘,这是什么?”
女侍笑,心想着,这恐怕是阿嫫家的什么亲戚,现在是投亲来的。便说:“你在山野中住着,自然不知道。那是净身用的。名贵得很的。你没见过的。”
阿训娘见她看不起自己,没好气地说:“有什么名贵。不如豆屑好。”全然还是以前的脾气。
女侍被驳了一句,脸落下来。心想着,你就算是穷亲戚过来投奔的,以后了不得还不是跟自己一样,做个奴仆。有什么了不得的?
但心中虽然不高兴,脸上也不显出来,嘴上夸张地关切说:“你们这一身不知道是多久没洗了?这些皂够不够?”想让她们难堪。
却不知道阿训娘虽然脾气暴躁,却并不是心眼多的人。也没有空去看她的脸色如何,只当是真心伺候自己,摆摆手说:“够了。你去罢。”自然而然地使唤起她来。
女侍怔了一下,一口气憋在肚子里,也只得狠狠摔上门走了。
阿训娘不满道:“阿嫫年纪大了,调教出来的女侍这般粗手粗脚。”转回头同褚乔说道:“这个皂是地上种出来的,一般的人家才用。豆屑才是好的。不过不腥的很难得,有股香甜的味道最好。王家才有的。我阿耶,也就是你阿翁,有一年好不容易得了一些大好的。全给我了。洗了很香。”
说完,有些出神。像是想起什么往事来了,神色很是唏嘘。“阿耶是很疼我的。”
褚乔心中也纳闷,听这口气,阿训娘的出生可是十分了得的,怎么却落得这样的境地了,成了这样一个人。实在有些奇怪。只做年幼无知,问:“阿娘,我们不是来做奴仆的?”
阿训娘摇摇头。低头看看她。
褚乔这身体小小的瘦瘦的,腰上不知道揣着什么。完全还像个幼童。如果平常吃得好些,发育得好了,她这个年纪应该更高一点的。
阿训娘摸了摸她的头,怜惜说:“不是做奴仆。阿娘带你归家去。”
“找我阿耶?”
阿训娘脸色一变:“不要提他!你没有阿耶!”那神色十分狰狞。
褚乔连忙闭上嘴。
阿训娘见她吓住,勉强缓了缓口气,说:“有人问起来。你只说阿耶是个谋士,已经病死了。再问其它的,你只说不知道。叫他们来问我。记得了?”
褚乔点点头。
阿训娘见褚乔难得的乖顺听话,十分欣慰,伸手帮她脱衣服。才解开腰上的带子,便落了一地变了形的点心出来。
褚乔连忙跑过来全捡回来,说:“我来赔罪时,拿了一些带回来给你吃。”
本来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好像是可以丢了。
但褚乔做事情素来是稳妥。她觉得,世事总是瞬息万变,现在也还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这些吃的暂时先不要丢,留着也许有用。等情况明了,再丢也不迟。省得到时候要是真又急转直下了,再饿着。
阿训娘见她撅着小屁股在地上抓来抓去,身上披着张狗皮,远看活像只脏狗。屁股上裤子开了缝,露出里面穿灰的内衣也不知道。愣了一下,心中一酸,伸手将褚乔拉到怀里抱住。
褚乔手里抓着点心,站住不动任她抱着,有些纳闷。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了。
阿训娘全身都抖得厉害。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口里喃喃说着什么。
褚乔隐约分辨,似乎是在说:“若不是为了你,我就是死在外面,也不会回去的。”
舒舒服服泡完热水澡,褚乔就有点困了。趴在旁边的塌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儿被一阵说话声惊醒。
“小娘子睡了?”是阿嫫的声音。
褚乔连忙闭上眼睛。看来自己是要听到些什么不为人道的内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