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绫定定与她四目相对,无端地有些心虚,眼神微闪,不自然地身体微微向后倾了倾。像是要避开什么似的。但回头看到三娘正眼巴巴地仰视她。心想着:海口已经夸下来,此时要是说算了,真正是气短丢人。便作势沉下脸,不耐烦地向褚乔说:“问你,恨不恨!”。
褚乔盯着她好半天,才不着慌地收回目光,拍拍身上的泥灰,向前走了好几步。
她一直走到平绫的面前,不足五步远,才说:“不恨。”
仆人本来想去拉她,但是慢了一步。现在一听她竟然又说不恨,正要再上前教训她。平绫却出人意料地抬手制止了仆人。
因为,褚乔这样的态度,突然莫明地,让平绫觉得心中隐隐不安。
她回头望去,自己与这个贱民,离得真近。其它的仆人都有七八步的距离,而她竟然就这样走到自己面前来了。
她离自己这么近干什么?
平绪皱眉盯着面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半天,看着褚乔艰难地将被打得披头散发的妇人扶起来,这种旁若无人的姿态,令她恼火。但又忍不住想知道,这个小小贱民怎么突然有恃无恐?不是应该哭爹喊娘来着吗?
“比起你的损失,皮肉之苦并不算什么。”褚乔大声说。
“你是何意?”平绫乜向褚乔,觉得好笑“打你一顿,受损之人却是我?”这个贱民,是疯了吗?
褚乔却不回答她,只是不紧不慢地朗声说道:“经传上有说过,拿不准该不该赏赐的,姑且给予赏赐,拿不准该不该惩罚的,应姑且赦免之。这句话的目地,在于劝人向善,广施恩德、谨慎刑罚,且免生差错。这才是德性出众品性高贵之人的行事。而你呢?”
这声音高亢,不远处的人群,以及更远处被拦住的东庐先生与拦他的青年也必然都听得到。
东庐先生一脸意外。
而青年,神色莫辨。
平绫没耐心听这些,打断她的话厉声道:“不知所谓!”
三娘上前两步,想听清两人在说什么。正好听到褚乔这一段话。她想说话,但怕自己锋芒太露,还是忍住了。只是厌恶地盯着场中的褚乔。
褚乔看看四周,高声向平绫继续说:“而你呢,此时行为却恰恰相反。在场这些人,看了你今日的行事,只会觉得,你刁蛮无礼行事跋扈。遇到山野中一介与已无关的贱民,不止不施以怜悯,反而仗势欺人,按上莫须有的罪名,连母带女一阵毒打……”
“闭嘴!”平绫涨红了脸,声音尖锐高亢。
这两个字一口出,却又有点后悔,突然想起什么。急急扭头去看不远去的青年。见他果然在看着这边。
那目光中,也不知道包含着些什么。
鄙夷?轻视?他听见了吗?
平绫脸更加发烧。觉得好不容易与他的关系亲近了一些,现在自己却不知道着了什么魔,竟然忘记了他的存在,在他面前做出这些不利于名声的举动,恐怕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落了一层,顿时羞恼不已。
褚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与青年眼神交汇。
心中突地跳了一下,他!他看向自己了!
但是,那是一种陌生的带着好奇与探究的目光。
平绫回首,用只有两个人的听得到的声音,咬牙切齿向褚乔道:“小小贱民,牙尖嘴利,你别以为这样,我就放过你!反而他已经看到了……他……他…………”说着,眼圈发红,一副想哭又强忍住的样子。
……他会怎么想自己?…歹毒善嫉?…方才怎么就一时生气,什么都忘记了……
……现在说什么也迟了!……
这上结声音充斥在平绫的脑中,她觉得,全是面前这个贱民害的自己弄成这样。
声音中带着酸楚,厉声说:“索性,我今日就算杀光你们~!平我怒气!来人给我……”
褚乔立刻打断她的话,走上前,低声如耳语般说道:“你说完这句,可就真无路可退了!”方才,从这贵女的神色明白,原来这个天之骄女,不是为了那位什么先生。而是为了陪着某人求见先生而来。但不论是为了什么而来,自己都是做对的。
“你是何意?”平绫听她这么说,有几分迟疑。难道还有法子挽回?
她虽然想听,神色却仍然十分高傲。
褚乔不以为意。
褚乔一幅全心全意为人着想的样子,低声向这位高高在上的贵女说:“你此次,是陪人来求见先生。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先生看到你的行事,怕会误以为你秉性不堪,更加以为其它与你一起的人也是如此。这种隐世之人,哪一个不是期待着仁德君子,怎么会亲近跋扈恶人助纣为孽,来损害自己的名誉?你若是杀了我们,就真的坏了这件大事,后果岂不是更加不可挽回?”
平绫一听,脸色更加难看。盯着面前脏兮兮的小丫头,心中百转千回:……这小丫头句句都在骂她,让她恨不得一刀刀刮了这贱民的肉。让这贱民知道,骂自己是什么下场!但这一句句,却说得确实有道理……不过再有道理,还是让人觉得,她更加可恶……难道自己就这样算了?…但是若不这样算了……就真的像她说的了………。
平绫回头看向三娘。
能说会道的三娘此时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平绫正期望自己能给她一个台阶下。而是神色古怪地,死死盯着褚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她们在说些什么。
平绫又转头看看四周好奇地盯着自己的人。以前远处的青年与老者,才又看向褚乔,不情不愿道:“你说我应该如何?”这种服软的口气,让一惯强硬的平绫觉得不自在,立刻又阴沉着脸,加了一句道:“你若说不出法子来。我有百种方法让你随后生不如死!”
“法子自然有。你应该放了我,还应该重重地赏赐我!”褚乔垂眸。
平绫不可置信地瞪着她:“赏赐你?”这一生从没有人这样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之后,还能活着离开的。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民,还叫自己赏赐她?!
而褚乔抬眸看向张口结舌看着自己的平绫,在心中冷笑,口中说道:“你不止要重重地赏赐我,还要拜谢我。”
平绫脸涨成猪肝色:“拜谢你?”全身都微微发抖。
这个贱民!
这个贱民竟然要自己去拜谢她?!
三娘此时方才醒来,只听到最后这二句对话,她心中咯噔吓了一跳,看了一眼褚乔,只想着,这女人疯了不成?竟然敢于叫平绫这样的人拜自己?立刻指着褚乔,向神色铁青的平绫惊声叫道:“阿绫!她——她大胆!!阿绫身份何等尊贵,而她区区贱民,阿绫怎么能拜谢她?!”
一副已经吓得要死的样子,向那些仆人道:“你们竟这样让主人受辱?贱民犯上,是死罪,还不快将这些贱民全拿下!”
场中一片寂静。
阿训娘听到要杀了全部人,顿时如遭遇雷霆一击,颓然跌坐在地上。
而男孩,惊恐害怕不已。他扑嗵一声跪在地上。除了不停地向平绫磕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