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江苏回来以后,皇上的失眠就越发严重了,他变得越来越暴躁易怒,十分敏感多疑,甚至几次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掉进言的大臣,这让他渐渐失掉民心,可皇上并不在乎这些,他终日沉迷醉酒,喜欢听姑娘弹唱他曾经的丰功伟绩,当别人以为皇上会一直这样消沉下去时,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皇上的态度。
张伟穿着朝服初次出现在朝堂之上时,华彩盖天,他身材颀长,相貌十分俊美秀逸,潇洒自若,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洒脱之气,简直难以与以往久卧病榻时那个面色苍白的男人相提并论。
他的出现曾短暂的激起过皇上的斗志,有他在的时候,皇上总是按时上朝,尽管难掩他的疲惫和浓黑的眼圈,但是却也拿出了几分当年的神采来。
可他总是处处与张伟为敌,他公然的在朝堂之上像将画着穗儿的画像扔到张伟的脚边,让他按照画像上的女子为他挑选妃子。
张伟看着地上的画像,将画像拾起,轻轻地擦了擦小心的卷起来。
“臣领旨。”
次日,张伟选了二十五名貌美女子,皆与穗儿有几分相似之处。
皇上将美人依次排开,手里把玩着黑色的匕首,他指着其中一个女子对张伟说,“嗯,这个不错,这个的眼睛很像。”
他的手点了点女子,身后的李公公立刻会意,两个人走上来,当着张伟的面将女子的眼睛挖了下来,抛在了托盘上。
皇上又指着第二名女子,满意的点点头,“这个不错,嘴巴很像。”
立刻有人将女子的嘴巴切了下来,丢在托盘上。
皇上一路指着,一路有人的身体部位被切下来,血淋漓的堆在了托盘上。
张伟终是无法忍受,跪下来:“皇上,请饶了这些人吧!她们都是无辜的!”
“无辜?长的竟如此像我的心上人儿,怎么还能无辜,这就是最大的亵渎!全部给我拖出去杀了!”
“皇上!他们也有父母亲人,也有人疼爱!您不能这么践踏您的子民!”
皇上冷笑,“和朕谈疼爱?哼!既然你如此有情有义,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救她们。”
皇上邪恶的看着他,一滴冷汗从张伟的脸上滴了下来。
“这剩下的六个人,都赐给侯爷做妾如何?这可都是一等一的绝世美人啊!”
张伟强忍着胸腔里翻滚的浊气,脸色铁青,不发一言。
“不想要!那便杀了吧!这样的姿色哪里配的上朕呢?”
张伟终是忍不住,一开口,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多日以来强打起的精神在这一刻瞬间倒塌。
张伟再没有出现在在朝堂之上。
张伟病倒后,穗儿连夜进宫,她看着慵懒地斜卧在软榻之上的明魅,身边围绕着无数穿着透明薄纱的绝美妃子,他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身边还缠绕着两个几近半裸的女子,她皱起了眉头。
明魅不停的喝着酒,醉眼朦胧的看着穗儿,他嬉笑着将身边的女人赶走,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醉意熏熏:“穗儿!来!来!坐到我身边来!我身边的位置永远留给你。”
穗儿看着他的样子,慢慢的走过来,明魅仍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穗儿走过来扬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那一声那张清脆无比,脸颊传来发烫的疼痛感。
“你为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的国家,你为什么要这对待张伟,明魅,你变了!你真的变的太可怕了,你是一个魔鬼!我告诉你,我永远也不会回到你的身边,因为我从来不属于你,我永远只属于张伟一个人,如果你再伤害张伟,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穗儿转身大踏步的跑开了,她跑的很快,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满脸的泪水,她更不想让明魅看到自己的心疼,她的手是疼的,心更痛的无法呼吸。
明魅呆呆愣愣地呆坐着,他突然裂开嘴笑了起来,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啊!这上面有穗儿的味道,他摸着自己的脸,自顾自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自那以后,皇上再没有出现在朝堂之上,曾经被他控制和打压的诸侯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可是他完全没有心思理会,终年的酗酒让他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他大腹便便,走路摇晃,眼神浑浊,越来越像当年那个好色成性的老皇帝了。
失眠仍旧折磨着他,像是病入膏肓的绝症一样紧紧的跟着他。这让他患上了头痛的毛病。听说张伟最近的身体比他的还要差,这让他的生活又多了些乐趣,可是随即想到穗儿此刻正在他的身边悉心照料,他便连唯一的乐趣也变得辛酸难过了。
他心情大好的时候也想去外面走一走,可是每次走到穗儿家门前时便停住了脚步,他站在围墙外,听着里面热热闹闹的声响,听着小孩子们的吵闹声,听着大人们的聊天声和欢笑声,自己也莫名其妙的跟着笑起来,每每听到太阳西斜,他才恋恋不舍的回到宫里去。
宫里有更多的美女,也有更多的孩子,有更多的人,可是他们一点声音也没有。
明魅坐在巨大而冷清的餐桌前,看着面前琳琅满目,数不胜数的人间美味,却连动筷子的心情都没有。
他招了招手,身后的李公公走到近前。
“去!把朕的妃子和孩子们都叫过来陪朕一起吃饭。”
李公公难为的看看天:“这……都这个时辰了,怕是娘娘们都睡下了!”
皇上面无表情:“去!”
李公公得了命令,立刻下去传话,不一会穿戴整齐,打扮的精美绝伦的妃子们便带着孩子们入座了,她们乖乖的低头吃饭,谁也没有说话。
房间里站满了人,却仍旧一点声音也没有。
皇上不满的将筷子放下,冷冷地看着她们:“说话呀!聊天呀!吃饭的时候都不发出一点声音吗?”
娘娘们互相尴尬的看了看,点头领了命令,又开始交头接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全都是些冷冷淡淡,没有起伏的,没有感情的声音混在在一起,听起来冷冷的,一点也不热。
“滚!都滚出去!”
皇上突然大吼一声,将满桌的美味都掀翻在地,他气喘吁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不痛快,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不开心。
他头痛欲裂,觉得胸腔郁结,一块巨大的疙瘩就卡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让他怎么也不舒服不起来。
皇上病了,开始胡言乱语。
整夜整夜的失眠折磨的他形容枯槁,面色憔悴,生病之始尚有几位妃子虚情假意的前来探望,到了后期,连来探望他的人都没有了。
只有李公公仍旧守在他的病榻前伺候着。
行将就木的傀儡皇帝,又有几个人在意呢?
那些曾经敬畏他,崇拜他的人早已不知去向,现如今只凭空多了无数个恨他,厌他的人,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竟树敌如此之多,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讨厌自己。
他恍惚中记得自己仍是那个白衣飘飘的少年,他在晨雾依稀的早晨采一只最新鲜的桃花枝,将它插在穗儿的窗前,每天早晨,穗儿推开窗子都会看到那一只娇艳欲滴的桃花,她笑脸迎人的样子令人沉醉不已。
他站在窗前不远的地方,笑着望着她,他们四目相对,从彼此的眼睛里寻找那一份天真的爱恋。
“穗儿!跟我走吧!”
“穗儿,嫁给我吧!”
他无数次的在风里说,可惜风没有送送达他的心意。
这样英俊潇洒的男人真会没有人喜欢呢?皇上半夜醒来摸着自己陌生的脸,他声音嘶哑,“去,去把镜子拿来。”
李公公犹豫着:“这……皇上,您现在病着,气色可能……”
“去拿来。”皇上冷冷的,不由分说的样子。
李公公叹息着,将镜子拿了过来,皇上举起铜镜,当他看到镜子里那个形容恐怖,犹如鬼魂的恐怖男人时,他惊恐的大叫着,怎么也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
铜镜摔坏了,在地上无声滚落。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感觉有人迷迷糊糊的推着他。
皇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只见是李公公满眼紧张的张恒在推他。
“皇上,皇上!不好了!八大诸侯集结兵力,造反了!”
“去找齐尚书。”皇上嘟囔着,他早已无力再理这些纷争。
“皇上,齐尚书他……早已叛变了……现在京城里到处谣传着您……您已驾崩,逆贼已经拥立盐析侯为新王,您……您还是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明魅冷笑着,像当初他一人当关,万夫莫开,如今重病却被一群蝗虫驱赶,他强打起精神来。
“去把我的战甲拿来!”
“皇上!”
皇上不听劝阻,将那套封尘已久的战甲重新穿上,他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知道自己这个失败的皇帝终是要离开这里了。
他拿好自己的武器,用尽全部的力气昂首挺胸的离开了。
他不是为了守护自己的王座,他只是想找回那个曾经英姿雄发的自己,那个有爱有情有意的白衣少年,他还敢去爱,他还有选择,他还可以勇敢的去追寻自己的内心。若是时间可以倒回,若是人生可以重新选择就好了啊。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没有可是,没有后悔。
明魅穿上自己的战甲,尚未走到正门便已经因体力不支而倒下了。
李公公跟随皇上多年,是他唯一的心腹,他将消息送到宫外,让张伟与穗儿来接应皇上,将他偷偷运走,自己假扮皇上卧在病榻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但是当年皇上的一碗冷饭之恩,总归是要报答的。
待明魅被偷偷运出宫时,八大诸侯汇聚的各路兵马已经沿着攻到京城,出城的路口已经被封死,他们已经无路可走。
当明魅从昏睡中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马车上,身旁是穗儿在照料着他。
他惊醒,环顾四周,发现张伟正坐在穗儿的身旁,手臂环绕着她。他们恩爱的并排而坐,关心的看着他。
“明魅,你好些了吗?”
明魅点点头,挣扎着试图坐起来,他掀开帘子,看到马车两旁各有一个少年正身骑白马,正精神焕发,相貌俊朗,神采飞扬。
明魅心下感叹,“原来小糖人和小雪人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兜兜转转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他摸了摸自己的鬓角,看到鬓角垂下的发丝微微泛着白,他老了,已经不再年轻。
皇上失踪的消息很快流传出来,各路兵马开始大肆搜捕落跑的皇上,不能走大路,他们只能沿着陡峭的险路一路逃亡。
马车不能用了,他们便弃了马车。
或骑马或徒步,艰难地走着,因着张伟身体太差,明魅生着重病,他们很难走的快,傍晚天又下雨,他们只能躲在草庙里躲雨。
穗儿将明魅放在菩萨像前,明魅看着慈眉善目的菩萨雕像,菩萨怜悯的望着他,仿佛看透了他的内心,似乎一面闪着光的镜子在照耀着他。
明魅突然内心一片释然,他呆呆地仰着头望着菩萨的面容,过往所有的经历走马观花般的在他的脑海里重新放映。
他突然间明白了为何父亲会让他在山岗上许下那样的誓言,原来并不是父亲对皇上有多忠诚,而是知道他狼子野心,却内心狭隘,阴郁,即使将来有能力获得皇位却也没有能力守护好这个位置,无法真心爱戴子民,他永远活在自己内心的世界里,他永远也成不了一个优秀的君王。
明魅牵动嘴角笑着,父亲更知道他与穗儿彼此互相爱慕,却无论如何都要拆散他们,原来他根本不懂得的如何去爱一个人,他永远也无法给到穗儿想要的幸福。
穗儿蹲在一个破烂的小瓦罐前,避开头上漏水的屋檐,小心的生火,煮着一锅米粥,张伟在她的旁边帮忙,为她擦拭脸上的雨水,他们彼此相视而笑,温馨和和睦。
穗儿将煮好的粥端到明魅面前,轻轻的将他扶起来:“明魅,你先喝一点热粥暖暖身子。”
穗儿耐心地喂着他,明魅眼神温柔。
“穗儿,人为什么一定要到最后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
他轻轻地牵起穗儿的手:“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在那时候牵起你的手,选择和你在一起。“
穗儿轻轻的将手抽出来:“可是那时的你永远不会那样选择,这就是命运。”
“是啊。”明魅苦笑着。
小糖人和小雪人顶着大雨冲进了庙里,“不好了!追兵追过来了!”
他们立刻收拾好东西在雨夜里奔逃着。
追兵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他们早已无处可逃,大雨中,他们迎面撞上的官兵,小糖人和小学人飞舞着宝剑,像明魅年轻是那样勇敢无畏。
“放下我,你们逃吧!”
“不要。”穗儿紧紧的抓着明魅,拉着他在大雨中狂奔,张伟挡在他们的面前,眼神坚毅:“穗儿,你带着明魅先走吧,我拦在这里!”
穗儿含着眼泪,仍是选择了拯救明魅,他的一生已经千疮百孔,饶是做过再多错事,也仍是她的明魅啊!
可是暴雨入注,他们能去到哪里呢?
突然远远地,一只箭飞了过来,“去死吧!你这个昏君!”
箭直奔穗儿而来,明魅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将穗儿猛地推向旁边,箭在他的胸膛穿胸而过,鲜血飞溅,立刻被暴雨冲散。
“明魅!”
明魅感觉到胸腔里终于变得热了!眼前飞溅的鲜血变成了那年山岗上四处飘散的红色花瓣,他站在粉红花瓣的中央,穗儿笑着奔向他,像现在一样大叫着他的名字。
“明魅!”
明魅微笑着,伸出手去,试图去抓住那个向他跑来的美丽女孩,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抓住她的吧!
可是突然间,万箭射来,在他马上就要握住她的瞬间,被永远地定格在了那里。
果然,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抓住她。
明魅感觉到眼里的花瓣纷纷坠落,阳光格外的刺眼,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他眯着眼睛,看到不远处张伟抱着穗儿,穗儿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明魅的身体轰然倒塌,像是一座雕像,瞬间土崩瓦解。
风打着旋,似乎在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穗儿,穗儿,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