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天气有些炎热干燥。海棠在屋子里呆得久了,难免有些气闷,于是便就起身想要到外面去走走。念生被奶娘抱到了老将军那儿,海棠也不喜欢下人跟着,自己一个人就说要去院子里边散散步。
走着走着,绕过游廊,便到了凌崇的书房处,大约是暑气太重的缘故,书房的门开着。海棠走过去想要进去跟爷爷问个安,可谁知走到门口一瞧,里面却是一个人也没有,爷爷可能是有事正巧走开了,也说不定是抱着念生出去玩儿了。
这是海棠第一次来爷爷的书房,里面简约朴素,倒是有一股子的古香古色,除了那放在弓架上的一把虎纹镂金大弓之外,倒一点也不像是个武将的房间呢。海棠走了进去,西边的窗子也开着,正和大门处起了一股的穿堂风,清风拂面,倒是吹得人凉爽了许多。风势不小,也吹起了凌崇案几上的信笺,有一些掉落在了地上。
海棠赶忙走过去,替爷爷将东西收拾捡了起来。原本倒也并未注意,只是突然之间眼睛一瞥之下瞧见了一封信笺上所写的“金生”二字,心里咯噔一下,不免愣住了,赶忙将信又展了展,仔细看了起来。
那信是容秀臣从怀城写回来给凌崇的,信中说在怀城战场上看到敌方一个千总,名字就叫金生,疑心是海棠当初在西苑福缘村时的男人。容秀臣写信回来是想问凌崇皇上对海棠产子的意思是什么,而那个金生他需不需要下手铲除。
海棠手里一边拿着信看,一边身上不住地颤着。炎热的夏天,她的身上居然感到了一阵阵接踵而来的寒意。
金生,她的金生居然上了战场?他当上了一个千总,而现在容秀臣却想要了他的性命?!
海棠整个人呆呆地蹲在地上,脑海里边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见他,要见他!她要告诉她的丈夫,这些日子以来,她有多么的思念着他,她要告诉他,她是历经了怎样的苦难才生下了念生,那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海棠将东西都收拾好了,此时此际府里边清清静静,正是午睡的当口儿,海棠一个人到花园里去坐了好一阵子,细细想了想。
虽说如今她已经回想起了过往的一切,她是花朝国的圣女,是凌府里边老将军捧在手心的明珠。当初虽然是金生娘亲故意要扔下她的,可是那毕竟不是金生的意思,若他知道定不会答应的。
而现在金生命悬一线,他们又分隔两处,天涯相忘,又怎能不令海棠忧心焦急?
她要离开这里,到怀城去找金生,念生留在这里,有爷爷的照顾应该没什么打紧,只是山迢路远,她一个女人该怎么才能到那儿去呢?
第二日海棠派人去请凌崇,说念生出生,她想要去花朝女神庙中为孩儿祈福,佑他一生平安。
凌崇本说带上护卫一同前去,海棠笑言既是在花朝境内,便不用这么劳师动众,因此便自己带上了几个贴身丫鬟自去了。
可是海棠这么一离开凌府,却是并没有回来,祈福酬神也是个幌子罢了。她骗过了众人,朝怀城方向去了。
现在的金生已是西苑军中的千总,虽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官职,可是跟在副将徐宏身边一起出生入死,在战场上也立下了些汗马功劳。
海棠失踪,凌崇立刻回信给遥在千里之外的容秀臣,言说海棠也许是到怀城去找金生去了,让容秀臣不要冲动,先留下那小子的性命再说。
容秀臣接到信后又气又急,才知道原来海棠已经想起了过去所有的事情,可是她虽然已经恢复了记忆,可却仍要选择前来寻找金生,倒是实在令容秀臣有一点意想不到。
金生打铁匠出身的一个人,可一上战场却是十分的骁勇,几次下来,别说是徐宏对他另眼相看,就是大将军任秋也开始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想要多给他一些机会,让他好好发挥一番。
这一日,一场战事刚过,金生拖着疲累的身躯刚从战场回来。
全二送了壶酒过去给他,金生极累了,并不想多说话,便摇了摇手表示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全二瞧他如此,便就不再扰他,自己找别的弟兄喝酒去了。
今日战场厮杀,又仿佛是从生死边关走了一回一般,这些日子经历了这么多的烽烟炮火,过去种种的安乐生活仿佛已如最美的梦境一般,摸不到寻不着。耳边时时都是战鼓嘶鸣,是喑哑的马蹄厮杀,他从前向往的那样的平凡美好,他最爱的妻子,已不知在何处了。
“海棠……”他低低唤着爱妻的名字,轻吐在空气中,缭绕于怀。可是这低低的呼唤,除了他自己的心里听到之外,还有谁能回答他呢?
“金生,我在这儿。”
他疑心自己是思念过度,犯了迷糊了,那声音这般的熟悉,好像就是在从前,每日每日都在他身边唤着的那样亲切。
“娘子,我回来了!”
“金生,我在这儿。”
一屋、一室,一山,一水,可如今千重的阻隔,他怎么还会听到那样熟悉的声音呢?一想,自己便不由低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金生,我在这儿。”一双手俯在了他的脸上,朦胧月色之下,四处俱是一片安宁,唯有她是那样真实的存在。
海棠穿着一身西苑国的士兵服,站在他的身边,就如同从前那许多个平常日子一般,轻抚郎君面,妾身情意切,可眼眶中却是禁不住要汹涌而出的泪啊!
“海棠,真的是你?我可不是在做梦?”金生有些恍惚了,他站起身来,脚步却有些不稳,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
她的脸上满是尘埃,从花朝京都前来怀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她日夜兼程,穿越穷山恶水,也不知是吃了多少的苦头。
“是我。”
哪怕是酒醉后的幻觉,哪怕只是一场梦罢了,此时此刻,金生也只想紧紧地搂着自家娘子,一点也不愿松手。
“海棠,你离开我已经九十一日了。”九十一天,每一天都那样刻骨铭心地数过,这三个月的时光,甜蜜时不过一晃,可在两个分隔两地之人的心里,却是日日难熬。
“我来了,回来了。”海棠仰起脸来,抬手抚着丈夫的脸庞,他晒黑了,身上还添了许多的伤痕,她没有想到他也会到战场上来,更没有想到,一别数月,却是在这样的场景下相见。
无尽的欢喜快要溢满了金生的胸腔,他高兴极了,将海棠一把抱起,打着圈儿恨不得喊起来:“娘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可这样的话,自然是不能喊的。莫不说海棠是个女子,军营之中多有不便,更要紧的她是敌国的人,要是被人知晓,只怕性命也要难保。
金生便嘱咐海棠跟在自己身边,暂且当个贴身的士兵,再从长计议。
全二有些疑惑,今晚这一壶酒看起来可真是用处不小,金生才喝了一会儿,原本一直愁眉不展的脸竟笑了起来。
当晚,他拉了海棠一起到帐中歇息,听她将当日走后的事由一件件慢慢道来。
海棠体贴金生,说:“当初婆婆将我丢下也有她的苦衷,我并不怪她。如今生下了孩儿,已是一件乐事,只盼着战事快些了解,我们一起回去,再过安乐的日子才是。”
金生沉沉点头,这场仗因海棠而起,如今两军焦灼,可不知何时才能了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