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国向花朝进发的大军已经在怀城一带安营扎寨了,两国剑拔弩张,枕戈待旦,这一场仗一发不可收拾。花朝想要吞并西苑二十四城已经由来已久,这些年寻着各种理由不断出兵,可是两国势均力敌,打了十几场仗下来,也不过是胜负各半。
这一回因为海棠生子一事,花朝国皇上大发雷霆,扬言一定要力挫西苑,狠狠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他特意派容秀臣率兵出征,便是知道这件事心头火气最大,也最介意的人便是他,只因着这点介意和怒气,容秀臣一定会下手狠辣,好好地打这场仗,解了自己心头的怒气,同时也帮花朝夺下城池。
怀城西苑军队的军营之中,一群最莫等的士兵正坐在一处一块儿打屁聊天闲扯着。
之前望坡一战,西苑国损失惨重,这一回好多的士兵都是各地拉壮丁拉来的,从没打过仗,也没受过什么军事化训练,说得难听些,就是真送到了战场上去,也不过是个人肉沙包,蛮杀一场,能干掉几个是几个了。
他们大多家中都有妻儿老小,远离故土到这荒无人迹的战场上来,就算是大老爷们儿,心里边也是不免伤怀,更何况战争一触即发,那是随时就掉了脑袋,丢了性命的事情,坐在一处虽是闲扯,却并没有轻松愉悦的心情,所谈也无非是这场仗什么时候打起,个个喝着些前头剩下的残酒,想的是接下来未知的命运。
“哎,这年头自己的性命都已经不是自个儿的了,原本在家里头安安稳稳过着小日子,谁曾想呢,就这么突然被拉到了军营里头,我娘子哭得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我只能求老天保佑,等打完了仗,可千万要保住了性命平安回家去。”
围坐在一起的人,听了那黑脸汉子的话,也叹了一声:“那不过是奢念罢了,到了这个时候,还能想什么?听说这一回对面带兵的是他们的镇海将军,哎呀呀,可好生厉害,上一回也是他带着兵马来打仗,杀得咱们的大将军也是弃甲而逃……”
“哟,我也听说了。”
“对对,那个镇海将军年纪虽轻可是厉害着呢,上回那场仗就在溪水镇那边的望坡打的,哎,你可曾瞧见?”那人用手肘子捅了一下身边那人,那人就是福缘村里的全二,他两手缩在袖子里头摇了摇头:“只听见外面打得昏天黑地的,谁敢出去?后来听说望坡那儿堆了不少的死人,可就更不敢去了!”
众人笑了起来,有人揶揄全二:“瞧你却是个胆小儿的,打仗没敢去看,这回可是上了真章,要真上战场了,那可还不是要吓得屁滚尿流了?”
全二被大家笑得一张脸涨得通红,便站起了身来不愿意再坐在这一处了。不远处,金生一个人独自坐着,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一般,也不过去和大家一起吃酒打屁,只是愣愣出着神。
身上穿着的是西苑军中统一发的军服,可是在这军服里面,却是当初那件海棠用蹩脚的针脚给他缝好的衣服,他贴身穿着这件衣服,上面密密的针线缝合之处触手而去,心里便是一阵怅然。
算着日子,海棠应该已经生下了他们的孩子。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金生,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要喝酒不?”全二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扔了一壶酒过去。
“多谢!”金生拔开塞子,仰头就喝。
“哎,你慢点儿,从前可没见你这么贪杯。又想你娘子了?”全二同他素来交好,自然是知道金生心思的。
酒浓烈呛人,金生喝了一口便止不住大咳一声。
“想。”他不知道是在回答全二还是在同自己说话,只觉得酒入愁肠,那一股在荒野之上被勾起的思念,如今却越发得浓烈了。
“嘟……嘟……”不远处吹起了号角,有人扯开了嗓门喊道,“将军点兵!”
将军点兵!
将军点兵?!
已是夜半时分,难道这场仗已经开始了?
“快别喝了,走!”全二一把拽起了金生,两人一同朝校场方向走去。
西苑带兵的将军唤作西虎将军,名叫任秋,他天生一双铜铃眼,瞪起人来格外吓人。西虎将军治军军纪严明,也是个骁勇善战的人,他打了这么多年仗,也算是为西苑国立下了赫赫战功,只是在兵法谋算上却始终是稍逊了容秀臣一筹,因此总是耿耿于怀,将对方视为己最大之敌手。
他站在点将台上,左手仗剑,右手叉腰,虎虎生风。身后西苑国军旗在夜风中昂然飘起,颇有大风起兮云飞扬的感觉。
“西苑军听令!”西虎将军站在上面,声如洪钟,向下面数万兵将发号施令,“花朝大军已然挺进,我们在此驻营已经好几天了,他们却迟迟未有动静,今日由副将葛里、徐宏带兵,夜袭花朝军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若是谁能将花朝国镇海将军容秀臣的头颅看下来的,赏万两黄金!”
任秋的目的非常明确,此次夜袭是为了给花朝军营一次偷袭,而目标也只有一个,就是容秀臣!
容秀臣是花朝军的核心,只要一旦他倒下了,那这场仗也就不战而胜了。就算没能砍下他的头,将军营搞的天翻地覆,能让他伤些元气也是好的。而且据探子回报,上一回容秀臣在望坡一役中所受的伤,至今还未完全好了呢。
金生和全二两个站在密密麻麻的拥挤队伍中,听着上面的西虎将军任秋意气风发,慷慨激昂的说着。全二偷偷朝金生这边挨了挨,低声问道:“你怕不怕?”
金生没有答他,下面垂着的手拍了拍全二的手背,说:“别慌,该来的总还是要来。你跟着我,咱俩在一处互相照应着。”
“金生,咱们会死吗?那将军说去偷袭,还说……还说要割下那个什么容秀臣的头来,为什么我心里听着只觉得直打冷战呢?”
金生沉着脸不说话,他只是个小小的末等士兵,在军营中并没有他说话的资格。只是他之前听军中不少的老兵谈论过容秀臣此人,在战场上用“狡猾”一词来形容他是最恰当不过的了,他就像一只狐狸,不按常理出牌,常常都会出人意料。
任秋一定是输给了他心中难平,再加上这几天这种异样的寂静终于让他先按捺不住了起来,可是如果是容秀臣,也许他早就会算到了这一点,又也许他根本就是故意如此,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就等着花朝的士兵们自投罗网呢!
若真是如此,他们这场仗就是去送死。他看了看身边的全二,一脸的惶恐,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安慰道:“未必就真会像你想的那么糟,你娘从前不是一直说你是福相,是要活到九十九的,如今你才十九,哪就会倒在了这儿?”
全二的心里头早已是咚咚直跳,跟打鼓似的,这时候听着金生这么说,这才稍稍放了些心下来,点了点头:“金生,要我真死了,你可一定要给我家里捎个口信,不管怎么也得让他们知道。”
“别说这丧气话了,快走吧。”说话间,军队已经出发了,全二咬着唇跟在金生后面,随在大军之中,开始了今晚的偷袭。
容秀臣是个极警惕的人,可是今晚的花朝国军营却看起来好像守卫非常松懈。大营门口就稀稀拉拉四五个士兵在那儿守卫巡夜,带兵的两个将领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先派了一队人马先去打探,未料大营中的确是没什么人,只看到一群群的花朝士兵正在营内休息着。
葛里和徐宏想了想,为防有诈,便打算由葛里率一队人先去探营,而徐宏率另一队人在后支援。
金生和全二随在徐宏的军中,等在后面。
全二稍稍松了一口,朝金生说道:“希望葛将军能直接带兵把他们扫了,这样咱们也不用冲上去了。”他虽然已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可在军营之中,贪生怕死可是大忌。金生赶忙掐了他一下,压低了嗓子道:“别说话了,咱们等着前边儿消息就成,一会儿你记住跟在我身后就成。”
全二听着金生的,果然没有再说话。
远处的军营中仿佛传来刀枪剑戟的阵阵厮杀声,徐宏呆在这里,不知道战况如何,心里头也直是焦急。不光是他,身后的那些士兵也是如此,心里头都盼着来个回报的说打了胜仗,有几个胆小紧张,第一回上战场的,悄默声的连尿都屙了下来。
等待,是最让人煎熬的一件事,尤其是关乎自己生死的等待,每一刻都仿佛过得异常的缓慢,心里头的念头不知转了多少,就等着最后的时刻。
终于,过了一会儿,前方硝烟弥漫之处冒出了一队人影,那是西苑的战士,他们看起来脸上布满了血渍,语声之中满是惶恐:“徐……徐将军,快快支援,花朝大军根本没有放松戒备,是咱们中计了!葛将军在前边快要抵挡不住了!”
这个时候情势紧急,徐宏和葛里是一同带命出来的,他断不能就这样回头走了,便立刻回头朝着身后的士兵说:“众将士听令,进攻!”
全二打了个冷战,可是身在军中,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在金生身后一起朝那边营地进发。
只能对天祈佑,一定一定可要活着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