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大概是一时动了胎气,腹中一阵绞痛,便被容秀臣扶着坐到床边。好在李威算是个腿脚快的,很快就把这溪水镇上的大夫连拖带拽地给找了过来。那大夫原本好好地在医馆里边给人诊病,突然就被他这么一个鲁莽汉子给“打劫”了过来,还没喘气回神,又被推到了海棠的面前。
“快给这位娘子瞧瞧,她是怎么了?”容秀臣虽是风姿俊秀的一个人,可说起话来却是自有威仪,那大夫一个小人物,哪里见过这样的人了?顿时惊慌失措,头似捣葱一般直点着被推搡上前,为海棠诊了诊脉。
“这位娘子怀着身孕,应该是刚才情绪激动,这才动了胎气的。不妨事,不妨事,小人给她开一剂药,服用下去就会没事的。”
容秀臣听得大夫说没有大碍,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吁了一口气瞧着海棠,脸上却是无奈的表情:“阿曼,你别着急,从前的事情想不起来慢慢再想便是,你如今……如今有了身孕,该要好好顾着自己的身子。”
海棠垂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边容秀臣盯着她看了半天,满腔要说的话,却是欲言又止,望了半日,终还是什么也都未讲。
海棠躺了一会儿,又喝下了药,刚才腹痛的症状顿时减轻了不少。她想着自己突然就这么不见了,金生在那边场地上一定也快急坏了,于是便撑着身子起来说:“你还有事儿吗?没什么事儿的话,那……那我想回家了。”
容秀臣心里头被刺痛了一下,抬眸看着她,还是同从前一样呵。她是阿曼也好,海棠也好,看着他的时候却总是这样的神情,温和、尊敬,也许还有些感激和歉疚,可就是……没有爱意,她并不爱他呵!
语声仿佛被木塞哽在了喉中,他千里迢迢过来找她,到最后她却仍是记不得他。她说她要回家了,不是花朝国的将军府,而是在西苑国福缘村的那个农庄,她已经将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了。
而那个打铁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她的亲人。在这个世上,再没有人会有着比他和她更加亲密的关系了。
一想到这些,容秀臣的心里就全然不是滋味,只觉得阵阵酸楚无奈。
她走到了门口,却终还是回了回头:“我……我要走了,你还会不会再来找我?”海棠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威和连远两人。
容秀臣摇了摇头:“我不会再来找你了。阿曼,你如今还没有想起以前的事所以才会这样的,可是我相信慢慢的,你都会想起来的。”
“那你要走了?”
他还是摇摇头:“我也不走,我就住在这儿,我等着你想起以前在花朝国的种种,想起你的身份,想起你的爷爷,想起你的家,还有……想起我是谁。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起来了这一切,你就到这儿来找我,阿曼,我等着带你一起回家。”
海棠看着容秀臣,他峭立的双眉微微皱成了一团,看着她的眼神里仿佛藏着太多太多的东西,令她无法承受。
她心里记挂着金生,点了点头算是道别,匆匆便离了这客栈的屋子。
连远瞧着这情形不由急道:“将军,真让小姐就这么走吗?”
他瞪了一眼,愠怒道:“不让她走,难道将她这么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强行带走吗?她要是真走得心不甘情不愿,也许还会记恨上我一辈子。”
容秀臣深深叹了口气:“你们也都瞧见了,她是阿曼,可是现在的阿曼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女孩儿了。她嫁了人,连孩子也快要出生了。我容秀臣纵使天生痴情,此时此刻还能不放弃吗?只是未曾想过,我堂堂花朝镇海将军,战场上攻无不克,却在情场上输给了一个打铁匠,真是可叹可笑啊!”
李威听着他这番话,愣了愣问:“将军……您的意思是……您对阿曼小姐……”
“从前我两次求亲,她虽拒我,但到底还是未嫁之身,我总想着两次不行,也许第三次就行了,只要她还在凌府,我便有信心能有一天将她打动。我跋山涉水来到这里,原是不信阿曼最终会挑了一个打铁匠当男人,可是刚才我看见她,看见她挺着的肚子,原先所有的预想便都破灭了。不管她是不是失忆了,原来到现在我才知道,她喜欢的却是那样的男人。”
刚才在场地上,容秀臣也看到了金生,那个在海棠眼中化成脉脉情意的男人。他不像他这般的俊秀,浑身上下有着一种火热和粗放,他身体健硕,打铁的时候,每一下都是铮铮有力,他看起来是个实诚的男人,对阿曼应该也是极好的……
小的时候,容秀臣总是很笃定阿曼就是她的妻子,他们在一起长大,他宠着她、爱着她,可到最后,她却说,秀臣哥哥,阿曼一直将你当成是我的哥哥啊!
她看上的,却是金生那样的男人。
“将军,既然您看到了这一切,已经放下了阿曼小姐,为什么……为什么不回花朝,却还要留在这儿呢?要是被西苑国的人发现了,咱们会很麻烦。”一路上李威一直在担心着这个问题,他们毕竟不是率兵出征,再加上身份特殊,他们三人要是真的被西苑国人发现,的确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我与阿曼青梅竹马,就算她不能成我的妻子,可也算是我的妹妹。若她真的想起了一切,想要回到花朝,我自是该要将她带回去。我瞧她刚才见到我的神色,未必是真的什么都忘记了,等我们安顿好了,再寻个医术好的大夫想办法给她治治。”
容秀臣赶了这么久的路,已是身心疲累,刚才见到海棠,又是一阵心伤,这会子什么也不想说不想做了,躺在了床上眯起眼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好好歇一会儿。”
他这强装没事的表情别人看不出,但李威、连远这样的心腹又怎能瞒得过?两人也是一阵感慨,默默退出了屋子,关起屋门,也不再说什么了。
海棠走出了客栈门,才发现刚才那个场地上边热热闹闹的铁匠会已经结束了。望过去,有些铺子已经收了回家了,还有一些没走的也正在收拾着东西,这么一场盛会,不少铺子都是满载而归,还有一些原本没名气的也凭着这一回露了露脸,算是打响个名气。
海棠走过去,可却没见着金生的人影。铺子还在,可是铁锤扔在了地上,空荡荡的令人瞧着心慌。
海棠正要回头去找金生,双腿突然被人一把抱住了,小福儿扯着嗓子朝她喊着:“嫂子,嫂子,你怎么又丢了?可把我和大哥给急坏了……”她一边说一边呜呜直哭,想来上回炎梁山那件事可真把她给吓到了。
海棠瞧着她这样子,又好笑又得劝她,便说:“好了好了,福儿快别哭了,嫂子没丢。你瞧,我这不是好好儿的站在你面前么?你大哥上哪儿去了?”
福儿抬起泪眼汪汪的脸蛋儿,上面还挂着两条鼻涕,嘟着嘴指着远处说:“大哥找你去了。”
“上哪儿找了?”海棠朝她指的地方瞧了瞧,哪里有金生的人影了?
“大哥就说他去找你,没说上哪儿找了,他吩咐我要是瞧见了你,就同你在这儿等他,大哥说他找不着你,会回来这儿的。”
海棠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现在金生那是急成了什么副样子,她怀着身孕又不好到处乱走,再说要是万一走岔了那就更麻烦了,便拉过福儿还在刚才那个地方坐了下来。
“那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福儿抹了抹眼泪,搂着海棠的脖子蹭了蹭:“嫂子,你可别再这样突然就不见了,我第一回见到大哥那样着急的样子,可把我也吓坏了。”
她“嗯”了一声点点头,心里边儿又是甜又是酸的,禁不住眼泪也涌出了眶来。
“嫂子……”福儿又唤了一声,两眼汪汪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怎么了?”
她摸摸肚子,那里边已经闹起了“空城计”了,“嫂子……我饿了……”
来了大半天了,小福儿平时就吃得多,其实早就饿了,就连海棠也听到了她肚子在咕噜咕噜直叫的声音了。她瞧着那边街旁还有卖小吃的摊贩在,便让福儿坐着,自己走过去打算给小妹子买两个包子吃。
热腾腾的鲜肉包子,往常不来镇上倒也很少吃到,海棠拿着包子正要往回走,却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朝她喊道:“娘子……”
不过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可是再听到金生的声音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就站在不远处的街道上,望向海棠的时候,眼中的急迫、焦灼都化为了欣喜。兜兜转转,不管她在何处,他还是能够找到她。
看到金生的那一刻,海棠只觉得心里边儿都踏实了下来,那种安稳的感觉暖融融的很快便包裹了她的全身。
他的身上仍只穿着刚才打铁时的那件薄衫,汗水浸渍,早已是湿透了,海棠的唇角漾起了一丝笑意,随后扬起了唇,笑着走到金生跟前,拿出怀中的手巾替他擦着脸上的汗水。
什么也不必再说,见到了她,便是心安。金生在海棠的额角轻轻一吻,拉起她的手柔声说道:“娘子,随我回家吧。”
这一刻她的心里更肯定了一件事情,有金生的地方便是她的家,天涯海角随他在一起便是快乐的居所。
“好,咱们回家。”海棠反握起金生的手掌,两人拉着手去领福儿一同回福缘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