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弄堂,我一路朝祠堂的方向走去。
然而被逼退的人奴并没有离开,事实上他们就躲在弄堂外不远处,等着我出现。慢慢的,我注意到身后多了几个人影,正是那蛇奴的三个心腹。
怎么,他们像一条疯狗似的咬住我不放了么?我心中一阵冷笑,转身拐入了左侧一间房屋。
这里的房屋四通八达,除了前门和后门,还另外开有侧门,我跑入房中,脚步突然加快,撞翻了不少桌椅。身后的尾巴像疯狗一样追上来,怎么也甩不掉,看来他们今天是铁了心,要取我的命了。
我加快速度,一连穿过好几间屋子,却突然在一扇木门前停下了脚步。
打开门,我躲到了门后。过了片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即三个人影像阵风一样跑过来,追出了门外。大概他们以为我已经从后门逃出去了,便也没有停下来,径直追了出去。
等了一会,直到确定他们的脚步声已完全消失在耳中,才从门后缓步走了出来。
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我迈步离开了房屋。
虽说甩掉了尾巴,但我心中却高兴不起来,事实上蛇奴的胆大妄为令我吃惊,尽管在人奴营里,阴谋与暗杀平分秋色,然而像蛇奴这么明目张胆的,却也很少见,只能说,这一次他是彻底疯了。
我有点担忧,也许,是由于狰魔打瞎了他一只眼,才导致他像一条疯狗似的咬着我不放,无论如何,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必须想办法给他还以颜色!
顺着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路,我很快就来到了祠堂。
一路上畅通无阻的走到院子里,那口井仍静悄悄的立在那里,四周像墓地一样安静,只有微弱的风声,不断冲击着我的耳膜。左右看了看,正要跳入井中,忽然间,我注意到院子里一座假山的后面,露出来一片衣角。
我有点吃惊,难道说,后面躲着一个人?心中一动,便也没有再跳到水井里。
不动声色的,我随意在祠堂里四处走了走,越是观察得仔细,我越是心惊,除了假山后面躲着的那一个人之外,其他各处也埋伏着不少人,他们虽没有现身,无形中却给了我不少压力。
我感到狐疑,会是蛇奴带人埋伏在这里么?
正胡乱想着,也许是看我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那假山的后面,走出来一个人奴。他瞎了一只眼,头上包着一块染血的白布,果然就是蛇奴。
“是你!”我伸手按住斧柄,死死盯着他。
此时身陷囹圄,四周围都是敌人,要想活命,唯一的办法,便是擒贼先擒王!
蛇奴看了一眼我腰间的短柄斧,面色有点狰狞。
“没错,你想不到我会躲在这里吧?”
“哼,早料到是你,别躲躲藏藏的了,这院子里还埋伏着那么多的人,都叫他们一起出来吧!”
“不急,”蛇奴摘下头上缠着的纱布,露出了他那只被打瞎的左眼,此刻还有血水从他眼睛的缝隙间滴下来:“我还有许多疑问要向你讨教,我问你,你偷偷摸摸的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
我眼睛盯在他身上,耳朵却听着四周的动静。
“只有躲在暗处有所图谋的人,才会偷偷摸摸,你要是心里没有鬼,为什么要派人来杀我?还躲在假山后面对我设下埋伏。”
他忽然阴险的笑起来,喉咙里发出了一种近乎变态的激动笑声,仿佛我已经有什么重要的把柄被他抓到了似的。
此人狡诈阴毒,绝对不可小觑,拔出战斧,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你总算承认了,很好,很好!”
我感到狐疑,忍不住呛他道:“承认什么?你别自作多情,又想来诬赖我!”
他问道:“你刚才的意思,是不是说像我这样躲在暗中算计你的人,都是下作无耻的偷鸡摸狗之辈?”
我不疑有他,冷笑了一声,回答他说:“看来你还不笨,能对自己有一个如此深刻的认识。”
我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兴奋,忽然他拍了拍手,转身恭谨的说道:“狰魔什长大人,您刚才都听到了吧?他平时装得一副对您毕恭毕敬的模样,事实上心里却根本不把您当一回事,骂您是和我一样的无耻之徒。”
“闭嘴!”一个愤怒的咆哮声突然间从假山背后响起,随即,铁骨狰魔便从山石后面走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是躲藏在其他各处的人奴和魔兵。
我大吃一惊,想不到除了蛇奴,连狰魔也躲在这假山之后。
我的心在往下沉,原来蛇奴早已设下圈套,刚才一番说辞,只是为了设计我才那样问。尽管铁骨狰魔不会真的把我刚才说的话当做是在侮辱他,然而妖魔脾气暴躁,性情难以捉摸,说不定他一气之下,会真的相信了蛇奴的话。
“狰魔大人,铁奴…铁奴不知您也在这里,刚才的话,我只是针对蛇奴一人,绝没有要侮辱您的意思,请狰魔大人恕罪!”我立刻单膝跪下,向他求饶。
有点让人感到意外,狰魔只是狞笑了两声,并没有任何的责怪。
偷眼看了看狰魔的脸色,妖魔的表情不像人类那么丰富,很难看出点什么。尽管心中忐忑,然而狰魔既然没有表示,也就意味着暂时无恙,松了口气,我心中一块石头暂时落地了。
蛇奴不依不挠,又继续在狰魔面前怂恿:“狰魔大人,无意之中说出来的话,才是心里真正想说的话,他当着您的面,当然不肯承认刚才是在侮辱您,要知道,铁奴此人见风使舵的本事,那是一流的!”
我恨不得撕烂他的嘴,没想到这蛇奴一肚子坏水,竟连一张嘴都是坏得让人咬牙切齿。
“蛇奴,你不要信口雌黄,来挑唆狰魔大人的判断力!”我冷冷道。
蛇奴得意的笑了一声,喝道:“好大胆!你是暗指狰魔大人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被我两句话就教唆了么?”
狰魔发出了一种近乎暴虐的咆哮声。
我有点心惊肉跳,连忙垂下头:“狰魔大人,我对您忠心耿耿,您要是听信谗言,来怀疑我,我…我也无话可说。”实在没有什么办法去反驳蛇奴的话,在狰魔面前和他争辩,只会越描越黑,索性我就闭上嘴,再也不说半句话。
“是心中有鬼才对吧?嘿嘿,嘿嘿嘿…”
蛇奴冷冷的笑了笑,大概是我气急败坏的样子让他有一种病态的成就感,他不禁有点得意忘形起来。
也许,连狰魔也对他的得意感到了厌烦,在他身侧的铁骨狰魔竟忽然扬起手中皮鞭,‘啪’的一声,鞭子狠狠的甩在了他胸口上,咆哮道:“安静,你这条疯狗,吵到我了!”
笑声戛然而止,蛇奴像一条受惊的蛇,整个人都蜷缩成了圈,瑟瑟发抖。
我有点鄙夷的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此时,他怨毒的目光也正好朝我射过来,两股目光一接触,我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浑身如坠冰窟,寒冷刺骨。
“忠诚的狗永远不会反咬主人一口,你是不是衷心,我想,很快就能见分晓了。”狰魔什长忽然间说道。
我感到狐疑,他这话说得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难道说,他已经洞悉了我和降魔卫士之间的约定?还是说这祠堂里的秘密,已经被他给掌握了?
无论如何,我心中忐忑不安,实在是非常的担心。
胡乱想着,蛇奴已经走到那口水井旁,他趴下来,像条狗似的用力嗅了嗅——说实话,当他在做这个动作时,的确和狗一般无二。
我不明白他这是在干什么,也许,又是一种讨好狰魔的谄媚手法吧。
“怎么样?”铁骨狰魔沉声问道。
蛇奴发出一声阴沉沉的诡异笑声,接着从他那件陈旧的制式铁甲下取出了一个棕色的瓶子。
“狰魔大人,我的确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虽然血迹已经被人擦干净了,但还是逃不过我的鼻子,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我派来的两个人奴。”
狰魔沉着脸,问他道:“他们已经死了?”
“死得很彻底——”蛇奴回答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尽管尸体被人故意移动了位置,但我还是能够找出来。”
“最好你能找出令我信服的证据,否则,小心你剩下的那只眼睛。”铁骨狰魔提醒道。
蛇奴畏缩的颤抖了一下,不小心将手里握着的那个瓶子里的不明液体洒出来了一些,刹那间,地上莫名多出了一种类似污水的黑色雾气,邪雾蹿升得非常快,冒着一股极难闻的近似于硫磺的恶臭。
包括铁骨狰魔在内,许多人都捏住了鼻子。
“下贱的巫师,你在玩什么肮脏的把戏?”狰魔鄙夷的说道。
“就…就快好了,请您再多给我一点时间,”蛇奴双手一抖,紧张的把瓶子里的液体一股脑儿全都倒了出来,我注意到他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激动,甚至还带着一丝癫狂。
渐渐地,院子里的邪雾多了起来,而井口附近的地面上,竟出现了一条歪歪斜斜的红色轨迹。
我感到震惊,没错,那应该是被我擦干净的血迹!
“有…有了,果然显现出来了,狰魔大人,您快看,我没有欺骗您,只要能够找到那两具尸体,我一定可以从尸体的伤口上判断出究竟是谁杀了他们!”蛇奴近乎疯狂的叫喊着。
这阴险的毒蛇,原来他还精通邪恶的巫术,怪不得每次看到他,我都觉得他像一条毒蛇,也许,说不定他本就是由蛇变幻而来的…
血迹重新展现在狰魔眼前,一路延伸到院子里一处杂草丛生的阴暗角落里。
“就在那里,快,过去看看,尸体一定被铁奴埋起来了!”蛇奴指着那片草丛,激动的说道。
一群体格魁梧、精赤上身的魔兵从院子里涌出来,奔向了那里。
我的脑袋晕乎乎的,绝望几乎席卷了我的身体,这不是普通的魔兵,而是魔蹄百夫长专门设立的用来惩罚和折磨人奴的‘魔刑队’,可以说,他们是行刑的好手。
既然狰魔连‘魔刑队’都带来了,说明他早已对我起了疑心。
魔刑队的妖魔用双手刨开泥土,很快,一具蜷缩着的人奴尸体就被掘了出来。他浑身都被潮湿的土壤覆盖着,身体和首级已完全分离开来,鲜血虽已干了,但双眼仍睁得大大的。
蛇奴上来仔细检查了一遍伤口,又往我的战刀上看了一眼,得意的说道:“是你杀了他,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沉默了片刻,我回答道:“这杂碎的确是我杀的。”
这时候就算狡辩,也无济于事,我明白他有数百种方法可以证明这件事,尽管魔蹄百夫长和狰魔什长教我的战斗技巧曾经让我在战场上所向匹敌,就连我斩杀的敌人也会为我卓越的战斗能力而折服,然而面对现在的情况,我发现自己所学的一切战斗本能,都仿佛失去了作用。
事实上,一股屈辱感正从我心底升起,想不到一向被我看不起蛇奴,居然会让我感到无奈。
“总算承认了,另一个人呢?你把他的尸体移到了哪里?”
蛇奴紧咬住我不放,追问道。
“其实你早知道了,又何必要来假惺惺的问我?”我有点不忿的回答他。
他近乎疯狂的大声笑起来:“如果能从你口中亲耳听到,才能让我心里感到满足,你把他丢到井里去了,是不是?”我冷冷看着他,没有回答,也许,他也感到了无趣,沉声道:“在井里,井底一定有秘密,你们下去仔细检查一下,一丁点的蛛丝马迹,都不要遗漏了!”
魔刑队的妖魔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狰魔,他们只会听命于铁骨狰魔,对于蛇奴,完全当成了空气。
狰魔点点头:“下去看看。”
一个魔兵丢掉武器,钻入了井中,然而他身体太过庞大,井口竟无法撑下他的躯体。
在一旁的蛇奴,脸上露出了一抹奸诈的笑容,他走上前说道:“魔兵大人,这种粗活,还是让我们人奴来做吧,您只要看住这叛徒,此人凶残狡猾,可不能让他跑了。”
魔兵傲慢的俯视了他一眼,爬出来守着井口,另有两个魔刑队的魔兵,一左一右的夹住我的胳膊,取下了我手中的短柄斧和腰带上悬着的战刀。
面对强大的妖魔,我根本无力反抗。
“你,你,你,你们三个,跟我一块下去,动作都利索点!”
蛇奴点了几个他的心腹,钻入了水井里。
时间过去了很久,大概蛇奴为了收集我‘叛徒的罪行’在井底检查得很仔细,大约半个时辰后,当先爬出来了一个人奴,他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年幼的婴孩。
我彻底绝望了,看来井底的密道,已完全被蛇奴发现。
“狰魔大人,这水井里…果然有蹊跷,原来武德庄的人暗中在下面挖了一条密道,幸存的庄民都躲在密道里!”
铁骨狰魔脸色一变,露出了他那对像刀锋一样残酷的獠牙。
“都带上来,千万别把他们弄死了,更不许这些肉羊自杀!”
“遵命,狰魔大人。”
这人奴把婴孩放在地上,转身又钻入了井里,这一次,他还随身带了一根绳索,把一头系在了井口外的一棵松树上。院子里的其他几个人奴,都跑上来小心翼翼的扯住绳子,帮忙把井里的人拉上来。
片刻之后,一具浑身湿漉漉的尸体就缓缓被拉出了井口外,那正是被我溺毙之后,弃尸在井中的另一个人奴。
两具尸体都找到了之后,接着便是武德庄的幸存庄民,他们一个个的像货物般被人奴从井底吊上来,其中也包括那和我说过话的女孩子。最后一个出来的,自然是蛇奴。
蛇奴全身都湿淋淋的,头发黏在一起,冰冷的井水非但没有洗刷掉他盔甲上的血污,反而让这层鲜血像浆糊一样扩散开来,显得更加丑陋。
他不顾刺骨的寒冷,心情亢奋的说道:“一个被埋在院子的角落里,一个被弃尸井中,两具尸体都被人移动过,狰魔大人,看来这人对于井中有密道这件事,也早已心知肚明,却一直没有告诉您,如此看来,此人其心可诛!”
他没有点明这人就是我,可见其心思慎密,阴险狡诈至极。
铁骨狰魔沉默了一会,转过头看着我:“铁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我摇了摇头,一言不发。有时候,沉默比解释更有用,至少面对现在的情形,我多说一句话,也可能会被蛇奴抓住把柄,论阴谋诡计,他的确比我高明。但要是我死不承认,蛇奴最多只能证明我杀掉了他的两个心腹,却不能证明井底的密道跟我有关,更无法证明降魔卫士与我之间的约定。
我虽年轻,却早已是块老姜…
“哼,你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蛇奴在旁煽动的说。
“你默认了?”狰魔冷冷问道。
我摇了摇头,只回答他一句话:“有人恶意来诬陷我,想要我死。”
“他胡说!”蛇奴连忙跳起来指责我:“如果不是心虚,你为什么要杀我两个手下?”
我怒视着他,声色俱厉的喝道:“是你派他们来杀我的,难道我要束手就擒,任凭你宰割不成?!”
“一派胡言,我明明是派他们到祠堂里来寻找密道的,从没吩咐过他们要来杀你,况且要杀你,光凭他们两个人怎么办得到?”他有点气急败坏的回答道。
我冷笑一声,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密道的?连狰魔大人都不知道的事,你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莫不是…你和武德庄的人暗中勾结,故意来陷害我!”
“你…胡说!”蛇奴大惊失色,急得直跳脚:“这只是我的推测,没有证据,我…我当然不敢向狰魔大人告密,况且刚才是我下到井里,把密道里的人赶上来的!”
“也许这只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谁知道呢?哼哼…”
看到他暴跳如雷的模样,我竟有种报复的快感。
忽然,蛇奴冷静下来,仅存的一只右眼中,射出了一道可怕的光芒,死死盯着我。
“想要找出我们之中的叛徒,其实很简单,”他转过身,向狰魔跪了下来:“狰魔大人,如果铁奴能够毫不犹豫的杀掉这里的庄民,那就能证明他是清白无辜的,我甘愿受罚!”
我悚然动容,要屠杀掉这里所有人,只怕我真的下不去手。这和战场杀敌不同,屠杀手无寸铁的庄民,绝非一个勇士的荣耀,何况我还是一个人,不是畜牲。
“狰魔大人,蛇奴居心不良,现在我们存粮不多,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批肉羊,更应该好好豢养起来,等养肥了再慢慢宰了吃掉。”我急忙阻止道。
大概是我表现得有点太急躁了,反而引起了狰魔的怀疑。
这魔头脸色有异,思索了片刻,道:“他们又老又瘦,身上没有几两肉,养肥了也不好吃,不如风干了做成腊肉,蛇奴说得对,这正是证明你清白的好机会,替我杀了他们!”
身旁的两个魔兵松开手,将短柄斧塞到了我手里。
我低头看着锋利的斧刃,心里头无比的挣扎,也许,只要能狠下心来,杀死眼前所有人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其实这件事并不难,然而我的双脚像是定住了,完全没办法移动。
抬起头,我的目光正好停留在那女子的脸上,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躲在人群里瑟瑟发抖,不知为何,我竟觉得她很可怜。
“哎,”叹口气,我实在没办法去屠杀一群手无寸铁的妇孺,这种事就算放在以前,我也从未做过。
“我…我办不到…”我感到绝望,却又无可奈何。
铁骨狰魔的面色看起来有点狰狞,铜铃一般的眼睛狠狠瞪着,这时,一股富有穿透力的厚重咆哮声传入我耳朵。
“你令我失望了,”这妖魔残暴无情的说道:“或许我该把你交给魔刑队,用他们的拿手好戏来好好折磨你,不过…你的命运并不掌握在我手里,魔蹄大人会对你的叛徒行径感兴趣的。”
对于狰魔没有立即处罚我这一点,不止是我,连蛇奴也感到震惊。他上前说道:“狰魔大人…”
“把他吊起来!”不等蛇奴说完,狰魔已命令魔刑队的魔兵用铁链把我给锁了起来:“魔蹄大人没来之前,不许让他死,就算他想自尽,也决不允许!”
我的脑袋一片混沌,接下来的事情已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只知道,我被带到了一间阴暗幽森的牢房里,那里潮湿而寒冷,除了肮脏的老鼠与蟑螂和我作伴外,只有孤独的黑暗。
我仿佛被人遗忘了…
***
被囚禁在牢笼里,孤独包围了我。
房间里的唯一出口,便是那扇厚重的铁门,门已经从外面被人上了锁,除非有攻城用的重斧,否则不可能徒手打开这扇门。
事实上我已经被关押了超过十二个时辰,这段时期内,我一直徘徊在生与死的恐惧煎熬中,脑子里时常会想起那些曾背叛了妖魔的人奴,他们的下场是如此凄凉,以至于让我不断的想起他们临死前的哀嚎。
也许,我的结局会比他们更加悲惨吧…
胡乱想着,忽然,一阵开锁的声音响起,随即从厚重的铁门外,走进来一个魁梧的魔兵。
他的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你的伙食还算不错,狰魔大人命令我亲自督促你把这碗肉汤喝干净了,一滴也不许剩。”他狞笑着说道。
我抬起头,依稀看到冒着热气的汤面上,还浮着一层淡淡的油脂。我有点狐疑,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狰魔不可能这么好心,会特地送一碗肉汤来给我喝。
也许,其中藏着什么阴谋吧。
“你放下吧,我自会喝了它。”
“狰魔大人说了,要亲自监督你喝下去,”这魔兵俯身将碗递到我面前:“一口气喝干了,停也不要停!”
如此近距离的观察,我注意到肉汤里有一截尚没有煮烂的人指骨。心头一震,嘶声道:“是人肉汤?!”
“没错,这是人肉汤,也是用来给你‘补身子’的孟婆汤!”
喝了孟婆汤,只会让人失忆,又怎么能够‘补身子’?不等我多想,这魔兵忽然间伸出了他那强而有力的大手,猛地捏住了我的下巴,跟着端起碗,想强行把热汤灌到我嘴里。
他的力量很大,几乎要捏碎我的下颚,幸好我的力量也不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往后面扳。
碗里的汤水在两股力量的相持下,不断荡漾起来,有一些洒到了地上。这时,我注意到碗中的汤水里,竟冒起了一股沸腾的水泡,片刻之后,便有一条长相十分诡异的小虫,从滚烫的汤汁里钻了出来。
这条虫子大约有普通人的食指粗细,通体呈现暗褐色,只有头上点着一撮深红色的斑点。
它的样子令人想起腐肉里的蛆虫,不禁让我毛骨悚然。
“这小东西也等不及要钻到你的嘴里去了…”他双眼里开始冒出一阵兴奋的光芒,这种眼神让我背脊发凉,然而奇怪的是,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像他这样邪恶的眼神,只是一时之间,记不起来了。
“你…你休想!”
我咬牙说道。
魔兵怨毒的瞪着我,发出了一种近乎刺耳的尖锐叫声:“我的蛊虫无人能敌,只要你吞了它,它就会寄生在你体内,把你的大脑吃成一个空壳子!”说着,那条蛊虫慢慢从碗口边缘爬出来,朝我口中蠕动着爬来。
刚才浸在热汤里还看不出来,此时爬出碗口,这虫子竟像蚯蚓一样,长度接近了半尺。
它深红色的头高高弓起,我虽未看到它的五官,却能感觉到它的目光,事实上这虫子仿佛通人性,能够猜到我心中正在想什么似的。一时间,背脊凉飕飕的,汗毛直竖。
我紧闭双唇,连大气也不敢透一下。
但就在这时,突然间外面响起了一连串猛烈的爆炸声,剧烈的爆破声显然把眼前的魔兵震得有点愣住,趁此机会,我抬手打翻了汤碗,随即伸指头弹在蛊虫的红斑上。
那虫子蜷缩成圈,发出了一阵细微但急促的声响,仿佛受到了惊吓,又像是在向我发怒。
尽管有点恐惧,我还是快速的用两指捏住它软绵绵的躯体,朝魔兵扔过去,此时,这魔兵正张着嘴,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蛊虫却已绷直了身体,一下子窜入了他口中。
他猛地抬起手,捂着嘴唇,一跤坐倒在地。
“杂碎,你…你给我吃了什么!”他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说道。
“你说呢?别怪我,这可是你自找的!”
生怕他会作困兽殊死斗,我不禁退后一步,和他保持一段安全距离。
“你…你这卑鄙的杂种,下贱的狗奴,竟敢…竟敢向主人挑衅,我…我要捏碎你的脖子…”魔兵向我冲来,但刚走了两步,忽然双手捏住了自己的脖子,双膝跪倒在地。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仿佛窒息了。
我有点惊恐的看着他,过了一会,这魔兵的脸色竟变成了一种诡异的绿色,他正不停的抓挠着自己的脸,妖魔锋利的爪子顷刻间便在脸上抓出了数条血淋淋的抓痕。
“可…可恶,铁奴…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魔兵声音尖锐的嘶声叫道。我感到不可思议,这个声音,竟然和蛇奴一般无二。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这魔兵身上陡然冒出一股青烟,跟着一个蛇奴的虚影慢慢浮上半空,最终消失在了空气中。而那具妖魔的尸体,则完全成了一张只剩下外皮的皮囊。
“巫术?”我喃喃自语的说着,说实话,刚才的一幕令我悚然动容。
相传巫术源自南疆,专以神秘黑暗的手段来操纵‘尸体’为目的,巫术的来历已经不可考了,但许多人认为,巫术其实脱胎于妖法,是妖魔曾经遗留在人间的一部分妖术为基础发展而来的。
我对巫术的了解并不多,不过我再笨,也应该猜到了,这魔兵之所以会来对付我,可能与蛇奴施展的巫术不无关系。
狰魔杀人,绝不会这么偷偷摸摸的耍阴谋,只有毒蛇,才会如此奸诈阴毒。
看了一眼已剩一张皮的魔兵,我感到吃惊,蛇奴精通巫术已经让我觉得匪夷所思,想不到他还能利用巫术来操纵妖魔,更是出人意料。也许,尽管妖魔从整体上来看难以战胜,然而他们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强大,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有弱点的。
正想着,忽然间,外面又再响起一阵剧烈的爆炸声,这一次连头顶的灰尘都被震得落了下来。
实在有点狐疑,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试着朝铁门外张望了一番,发现原本守卫牢门的妖魔都已经不见了,这也就合理解释了为什么刚才我和魔兵相争时,牢房外却没有一点动静,看来,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紧急状况。
转回身,从魔兵的尸体旁捡起一把战刀,我小心翼翼的出了牢房。
眼前一条潮湿的走廊直通前方,地上长满了青苔。我向前走了一段路,忽然出现了一个阶梯,原来关押我的地方,是武德庄里一处废弃的地窖,阶梯两边还堆着许多发霉的酒缸,想必这地方曾经是用来酿酒的。
很快,我穿过阶梯,来到了地面上。忽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定了定神,我悚然动容,原来一场炽热的大火已经烧毁了几乎半座武德庄,刚才在地窖里听到的几响爆炸声,正是引起这场火灾的罪魁祸首。
我感到吃惊,难道说,黒袍阁的降魔卫队已经来了?
但根据计划,他们不应该来得这么快,至少要等到魔蹄的魔军赶来之后,黒袍阁的人才会到达武德庄,但如果魔蹄已经来了,我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毕竟狰魔将我关押在地窖里,也不过只有区区十二个时辰。
或许路上发生了什么意外,耽搁了吧,我这样想着。抬头看了看天空,此时月亮高高挂着,夜黑风高的,正是发动一场突袭的好机会。
这时,一个矫健的身影忽然从火堆里冲出来,二话不说,举刀便向我头顶斩落。
‘当’一声,我提刀挡开,仔细看时,发现眼前此人身穿黑色铁甲,左手持着一面大盾,右手拿着一柄长刀,甲胄上面还刺着一个虎头的标志。他的打扮装备,分明就是黒袍阁的降魔兵士。
我心中一动,降魔卫队果然提前来了。
这黒袍阁兵士冷冷看着我,双眼中如要冒出火来。此时叱喝声传来,似乎又有几个黒袍阁兵士朝这一边赶过来了。
这种情况下,最怕的就是陷入车轮战,我心里明白,不能恋战!
战刀向前一递,我轻轻劈出一刀,那黒袍阁兵士正要举盾来挡,没想到我这一刀是虚招,早已收刀回身,转身逃入了一条小巷之中。尽管攻下武德庄并没有几天,然而我已对庄子的布局掌握了一个大概,知道一旦战事再起,哪几个地方是安全的。
我现在要去的,就是庄子里相对安全的地方,暂时躲起来。
如今的我就像一只夹在老虎和饿狼中间的兔子,进退不得,武德庄的唯一出口在东门,但既然降魔卫队已经攻进来了,想必东门已经失守,就算我过去,也只能是自投罗网。
我有点唏嘘,想不到铁骨狰魔本想设下埋伏对付黒袍阁,到头来反倒是他自己成了别人的猎物。
妖魔还是太自傲大意了,才会被黒袍阁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啊。
一路上,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大火,爆炸声此起彼伏的响着,也不知降魔卫队用的是什么武器,竟有如此威力。
我正朝着南边移动,武德庄的南部,建有一座规模适中的寺庙,妖魔攻进来的时候,那座庙宇已经被毁,基本上只剩下了一些残垣断壁,此刻我去那里,正好可以躲避战火。
沿途尽是被杀死的妖魔尸体,然而人奴的尸首却很少见,我想这大概是由于人奴都被狰魔派出去冲击东门的降魔卫队了,瞧这架势,似乎黒袍阁的攻势非常凶猛,只不知道此次他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很快,一座半坍塌的建筑物出现在眼前,正是被妖魔毁去大半的武德庄庙宇,里面供奉的无非就是常见的除魔神灵。
相比庄子其他各处,这里的确安静了不少,战火并没有烧到这块地方来,想必现在战斗最激烈的,除了东门,应该要算武德庄的广场中央地带了。
正要推门走进去,然而这时,一个阴沉的声音忽然在门后响起。
“该死的,黒袍阁的人怎么来得这么快?魔蹄大人还没到,他们就先发动攻势了!”
我大吃一惊,这是蛇奴的说话声,即使化成灰,我也听得出来。
缩回手,俯在门上我开始偷听他们讲话。
另一个声音回答他说:“狰魔什长也和我们失散了,你们说说看,接下来该怎么办,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降魔卫队迟早会找到这间破庙里来。”
“要不然…去井里的那条密道里避一避?”这又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如此看来,破庙里至少有三个人。
沉默了片刻,蛇奴打破了僵局:“我已经考虑到了,不过即使躲在井里也是徒劳,只要抓住一两个人奴,黒袍阁就能从他们口中挖出密道的所在,依我看,要想活命,不如投诚!”他的声音显得很疲惫,我想大概是因为操纵魔兵时消耗了太多精力的缘故。
“投诚?!”另两个人齐声发出了惊呼:“可是…我们拿什么去投诚?黒袍阁的人根本不相信我们。”
“笨蛋,拿着铁骨狰魔的人头去找黒袍阁卫士,他们一定不会起任何的疑心,再不济,杀他几个人奴,也算向他们示好。”
似乎其他两人仍有点犹豫,踌躇说道:“但这…这真的行得通么?”
“试试就知道了,”蛇奴阴森森的笑起来,他这样说道:“我们可以先去地窖,割了铁奴的舌头,再斩断他的四肢,既然他是人奴营第一猛士,想必黒袍阁中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自然有人会认得他,把他交出去,也算是大功一件!”
“好主意,拿他当祭品,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高明,高明,哈哈,哈哈…”
他们肆无忌惮的大笑着,我却听得怒火中烧。
这阴险卑鄙的毒蛇,害我一次还不够,如今更要拿着我的人头去当做和黒袍阁谈判的筹码,罪不容诛!
‘砰’的一声,我狠狠踢破了大门。
心中一口恶气实在难以下咽,提起刀就杀了进去。
破庙里果然只有三个人,除了蛇奴,其余两个正是昨日追杀我的六个人之二,显然我的突然出现,令他们感到震惊。
其中一个人奴站起来,瞪着眼道:“铁奴,你怎么…啊…”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一刀砍在他脖子上,刹那间血流如注,像喷泉一样洒了一地。
“他…他疯了,快逃!”
余下一个人奴吓得一个激灵,迈开腿便要往门外跑出去,此时的我怒不可遏,心智间近乎发狂。见他想逃,立刻转身追了上去,看准他背脊就是一刀,刀锋碾碎他的铁甲,几乎把他一个魁梧的躯体砍成了两半。
他连叫都未叫一声,便已经死了。
我一条腿踏住他左肩,手臂用力向后一拽,战刀就从他脊椎骨里拔了出来,一股鲜血瞬间浸红了尸体旁的杂草。
转眼间我连杀两人,就连躲在破庙里的蛇奴,都开始微微发起抖来。
慢吞吞的转过身,我直面这条毒蛇,双眼冷冷盯着他。
“你的末日来临了,蛇奴!”
他有点不自然的笑了笑,尽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那两个笨蛋真是不知好歹,你帮我杀了他们也好,事实上,我们可以联手杀掉铁骨狰魔,凭你的力量和我的智慧,我们完全可以拿下狰魔的人头,将他献给黒袍阁降魔卫士,千万不要被你我之间的仇恨迷失了双眼,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恩怨,活着,才最重要。”
事到如今,他还在耍手段,我冷冷一笑,杀心已起。
“这一次是公平决战,没有人会来阻止我了,拿起你的武器,和我决一死战!”
他显得有点失望,面色阴沉沉的。
“你真的不愿跟我合作?这可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魔蹄到现在都没有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拖住他了,我们…”
“闭嘴!”我不想再听他的废话:“再不拿起武器,我可要动手了。”
他怔怔的看了我良久,终于慢吞吞的蹲下身,从脚边捡起一杆精铁长矛,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偏要闯进来,铁奴,这可是你自找的,怪不了我!”
他叹口气,忽然一个前冲,寒光熠熠的矛头直指我的胸口。
这一招速度极快,力量也用得很大,我使用的是战刀,论长度,根本不及他,首先在兵器上,我就矮了一截。
然而兵器上有所谓的‘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则一寸险’的说法,战刀虽不及长矛攻击范围广,但近身搏斗,取的就是一个‘险’字,有鉴于此,我一个前突,微微侧了侧身,蛇奴的长矛便从我腋下穿了过去。
这时,我左臂猛地收缩了一下,恰好牢牢夹住了长矛,蛇奴面色一沉,往后用力拽了拽,却纹丝不动。
也许,他的力量也不弱,然而与我比起来,始终要差上一点。
“跪下来,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我将刀高高提起,准备一刀劈下。
“别动手!”蛇奴大叫一声,竟真的双膝跪倒,向我哀求:“饶我一条狗命吧,我…我愿意与你为奴…”
看着他可怜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确犹豫了。
但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此人阴险狠毒,只要留他一条狗命,对我的危险便多了一分,无论如何,决不能留下祸患!
两眼一瞪,战刀重重的朝他面门剁下。
刀锋切开他的头骨,鲜血像山泉一样喷出来,染得我的甲袍尽是腥红,他双手还扶着我的裤腿,却慢慢摔倒在了地面上。我低下头,看到他一动不动的躺着,却没有立刻就死。
“杀…杀得好!”
蛇奴抬头盯着我,眼神怨毒。我听说毒蛇被切下头颅之后,仍不会彻底死亡,它们被剁下的蛇头同样可以致人死命,现在看到了蛇奴,我相信了那个传言。
我退了一步,生恐他会像砍了脑袋的毒蛇,作最后的一搏。
他挣扎着,慢慢爬到我脚边,怨恨的说道:“就算你…杀了我,也掩盖不了你内心的恐惧,其实…我们并无分别…”
我心头一震,他的话击中了我最薄弱的一环,事实上我也同样两手血腥,怎么洗刷也不可能干净。
“我…会在地狱里…等你的,哈哈,哈哈…”
蛇奴阴森森的笑着,仿佛在嘲笑我的愚蠢。
“别笑了!”大概是受不了他这种嘲弄的眼神,我大声喝道:“我不会来地狱找你,你没机会了!”提起刀,狠狠一刀剁下了他的头。
‘骨碌碌’的一声,他的头远远滚出去,一直滚到泥塑神灵残像的脚下,他一只没瞎的右眼,还睁得大大的,诡异而邪恶。
尽管报了仇,然而不知为何,我的心中没有快感,只有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