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麟身为降魔卫士,当然也知道妖魂号角一起,源源不断的妖魔援军便会赶来。
他一枪逼退两个人奴,喝道:“别跟他们纠缠,速战速决!”
这时候我也知道事情急迫,千万不能再耽搁下去,提起战刀,便加入到战团中,那两个人奴在狄麟和我的夹击下,很快便被砍翻,其中一个眼见不能获胜,大铁锤朝我面门一锤砸下,随即一个转身,想要逃跑。
却见狄麟长枪递出,枪尖仿佛突然增长了数倍,竟一枪捅穿了他的后心,将他杀死在地。
我们脱了手,便去帮助正和其他人奴激战的黒袍阁兵士,混乱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你们看,那…那不是铁奴么?他怎么在这里,还向我们出手?!”
身为人奴营第一猛士,魔蹄座下的人奴自然都认得我,刚才我躲在树后,他们没有看见,现在一出手,他们便认出来了。
“果然是他,他为什么…帮着黒袍阁的杂碎一起来对付我们?”
“难道…难道他已经投靠了黒袍阁降魔卫士?”
一时间,人奴议论纷纷。我心里却很复杂,现在被人知道我和黒袍阁搞在一起,只怕很快,连魔蹄也该得到这个消息了。
事实上我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还活着,假如人奴没有认出我,那么魔蹄便会以为武德庄一役,我也跟着狰魔一起战死了,然而现在,这一切已经不可能照我所计划的那样进行。
也许,只有我真的死了,妖魔才会放过我…
挥舞刀锋,将迎上来的一个人奴一刀砍翻,我和狄麟渐渐控制住了场上情势,由于我们二人的加入,黒袍阁一方逐渐占据了优势。
一看己方处于劣势,人奴吹响了一声口哨,大着嗓门说道:“不管他们,先撤,妖魔大人会来对付这个叛徒的!”
我又挥刀剁翻了一个人奴,其他人奴则纷纷作鸟兽散,只是眨眼的时间,便都分散开,逃入了四周围的灌木丛里。尽管他们都已经暂时败退,但我知道,他们并没有走远,而是像跟踪猎物的狼群一样远远监视着,一旦妖魔率众赶来,便是他们群起而攻之的时候。
***
狄麟安慰了一下武德庄的庄民,又查看了一番老严的伤势,皱眉道:“是十字劲弩,这里没有医师,要是拔出箭头,可能会失血过多。”
老严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说道:“无碍,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坚持几天,等到了铁山镇,再帮我把箭头拔出来也不迟。”
“那我叫人做一副担架,抬着你走。”
老严面色一沉,有点不悦道:“狄侠士,你是看不起我老严吗?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裴英还需要他们照顾,我就不拖累他们了,我自己能走。”
背后庄民们这时说道:“您放心吧,狄侠士,我们虽是妇孺老幼,但好歹也是从小干惯了苦力活的,照顾老严这件事,还难不倒我们,您不必担心。”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话,把一间田舍的门板拆下来,当成了担架。
我见狄麟并没有要求黒袍阁兵士从人奴尸首上把铠甲剥下来,大概是因为这些人奴身上穿的大都是皮甲,回收的价值并不高,然而他们随身携带的劲弩却威力巨大,如果就此丢掉了,未免可惜。
狄麟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劲弩,人奴后腰上挂着的箭筒里,那种特制的箭矢大都已经见底,一共也不过五六支而已。
如果没有这种特殊的箭矢,只怕发挥不出劲弩的最大威力,然而制造适合这种劲弩的箭矢,却需要极复杂的工艺,以妖魔自身所拥有的力量,不屑也很难制造得出来。
况且有一点我是明白的,自祥龙城破之后,为了最大限度的削弱魔军的战斗力,城中守军销毁了大量的物资和设备,只把一座空城留给了虎贲魔。
因此,人奴所携带的箭矢,应该都是从那一役里缴获的武器,一旦消耗,便无法补充。
事实上我原先也拥有这么一把复合劲弩,只是在一次行动中,不小心遗失了。
想到这里,我捡起一把劲弩,又从尸身上搜刮了几支箭矢,藏了起来。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多了一件武器,可能无意之中就让我多了一条命。
我见狄麟叹了口气,放眼看了看身后的灌木丛,那些人奴,此刻就躲在茂盛的灌木里。
“老五,叫大家休整一下,我们该走了。”他说道。
那叫老五的,是个面容沧桑的中年卫士,他不解道:“狄侠士,咱们的火铳受了潮,还没有烘干,暂时不能使用,这些劲弩…您不准备带走了么?”
“无法补充箭矢,带走也是麻烦,”他掂了掂劲弩,抬头道:“这些十字劲弩制造精密,不全是由柘木制成,其中还使用了大量的炼钢,用起来份量可不轻,我们需要轻装上路,盾牌武器对抗妖魔的时候会用到,而劲弩之类的,没有箭矢,就是累赘。”
他说得不错,若是没有箭矢,再厉害的弓弩也是摆设。
***
如今已经没有时间再让我们休息了,集合起幸存的庄民,我们只得继续逃命,但前方的路还很长,至少在到达铁山镇之前,都不能算是安全,甚至,我以为,就算安全抵达了铁山镇,也不见得就能甩掉妖魔的追击了。
我注意到狄麟的面色有点沉重,大概作为这支队伍的领袖,他所负担的压力很大,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力不从心。
他和我两个人并肩走着,在队伍的最末尾押后。
走过田舍之后,就是一望无垠的灌木丛,在我们的身后,不时的有人拨开荒草探出头来,偶尔还能看到一双双贪婪凶残的眼睛。我知道,想甩掉人奴,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该死,他们一直跟着,甩也甩不掉,”狄麟显得很无奈,却又无计可施:“我去把他们都杀了!”
“别冲动!”我一把拽住他:“他们躲在树丛里,像狐狸一样狡猾,你一个人,本事再大,又能杀掉几个?”
狄麟气愤道:“那你说该怎么办?任由他们跟着么?要是不甩掉他们,我们根本没办法逃脱妖魔的追踪!”
我淡淡的回答他:“别急,总归有办法的。”此时,一阵刺骨的寒风迎面刮了过来,抬起头,我嗅了嗅随着寒风一同带过来的气味,这附近的村庄都被毁灭了,竟连风中都似乎带着一丝凄凉的味道。
见我闭着眼不说话,狄麟显然有点狐疑。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回答我?”
“现在刮的是北风,”我说道:“你辨别出来了么?”
狄麟撕下一片衣角,挂在枪尖上,他高高举起长枪,那布片便像一面旗帜似的舞动起来,在风中猎猎作响,瞧破布舞动的方向,正是朝南。
他点了点头:“没错,刮的是北风。”
“你再仔细听听,风中是不是还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他侧过头,将手掌附在耳边,听了一会儿,狐疑道:“除了风声,我可听不出什么奇怪的声…等等,”他忽然面色一沉,吃惊道:“好像…还有一种金铁交击的声音,这声音好奇怪,听着像鼓风声,可是仔细听来,却又像是…打铁的声音!”
我淡淡的一笑,回头道:“错了,事实上这是两股风撞在一起时的声音,我在人奴营里的时候,每当发现风势要变时,御风的妖魔便会站在地势高的地方,仔细倾听这种风向变换之前所发生的细微前兆,妖魔似乎很善于和世间万物相互沟通,他们可以从一些细微的声音中,分辨出气候或者风向的变化。”
“有那么神奇么?”狄麟似乎有点不信:“刚才我的确是听到了…你所谓的‘两股风撞在一起的声音’,照你这么说,风向是不是要变了?”
我笑了笑,从前方一个黒袍阁兵士的手中夺过一张短弓,撕下一片衣角,包裹住了箭头。
那兵士还以为我要攻击他,大吃一惊,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刀柄,幸好狄麟罢了罢手,说道:“没事,你不要激动。”
“替我把箭矢点燃了。”说着,我将短弓瞄向了身后一望无垠的灌木丛。
“我明白了,你想用火攻?”狄麟恍然大悟:“不过…现在刮的是北风偏东,要是放火烧他们,不怕引火烧身,反而将我们自己烧着了么?”
“别急,很快就要起风了,我的推测不会错,你看远处那座山,从它山头吹来下的应该是南风,南北两阵风一相撞,以我在人奴营里从妖魔身上学到的观测风云的本事,东风一定快要来了。”
由东向西吹来的风,就叫东风,东风一来,我们就处在了上风处,而身后灌木丛里的人奴,便处在了下风处。
狄麟有点无奈的摇摇头,他此时仍高举着枪尖上那条破布,笑道:“你看北风吹得正急,怎么可能变换风向?我不信。”
处在队伍后面的几个黒袍阁兵士也都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忽然,其中一个兵士指着布条激动的叫了起来:“变了,变了,你们…你们快看,风向果然变了!”
狄麟怔了怔,抬头一看,正如那兵士所说,刚才破布条还被吹得朝南舞动,此刻,却已经逐渐开始转向,朝着西面舞动起来。
果然风向变了!
“怎么会…”狄麟一脸吃惊,感慨道:“真是变幻莫测的风云啊…”
随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大声命令道:“都放火箭,烧毁那片灌木丛!”
‘嗖’的一声,我松开手指,箭矢脱弦而去,瞬间便点燃了灌木丛,此时天气虽然寒冷,然而并不潮湿,灌木丛已近枯黄,一旦被火点燃,烧起来的速度竟出乎意料的快。
黒袍阁兵士们纷纷弯弓搭箭,有几个胆大的,甚至点燃了火把,走过去往灌木丛里投掷。
由于风向已经变了,火势很快就向着西边蔓延开去,不一会儿,那些躲藏在灌木丛里的人奴,全都惨叫着跑出来,狄麟早已命令黒袍阁兵士架起了短弓阵,倒霉的人奴不是被火烧死,就是被弓箭射死了。
眼见没有人再跑出来,狄麟回头道:“不能再拖延了,我们赶快走!”
收起武器,黒袍阁卫士们再次整装进发,护送着武德庄幸存庄民继续朝东边逃命,我和狄麟仍然负责押后。尽管跟踪的人奴暂时被驱退了,然而大火一放,我们的行踪就更加容易暴露,以妖魔的狡猾,迟早会顺着火焰过后留下的灰烬一路追上来,到时候,只怕还是难逃一死。
事实上狄麟与我都心中明白,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一路疾行,渐渐的,身后那场大火已经烧得通天红,远远看去,仿佛连天边的云彩都给烧透了。
火焰的红霞,给这萧索的世间又增添了一抹凄凉…
狄麟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们如此大张旗鼓,就算想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回铁山镇去,恐怕也不可能了。”
我深知妖魔行军风驰电掣,既然妖魂号角已经把军情传递出去,那么他们一定不肯轻易放过我们,事实上连我也开始担心起来,也许,这一次的情势比武德庄和鬼啸林里所遇见的更加危急。
很快,前方一条湍急的溪流出现在我眼前,挡住了去路。
说是溪流,实则像条小河,想过河,非得从水中游过去不可,然而天气寒冷,那些没有习过武的武德庄庄民未必受得了刺骨的溪水。
我见狄麟眉头紧锁,似乎拿不定主意。
这时,那作为向导的女子走上来说道:“狄侠士,过了这条河,相距芒村就不太远了。”
“我明白,只是…”
不等狄麟说完,她便抢着道:“您是担心我们过不了河?”
这女子聪明伶俐,的确和平常的女孩子不太一样,我又对她另眼相看了一点。
她抬手指着北边:“那是溪流的上游,我们沿着河道走一段路,那里比较窄,水流也不湍急,可以淌着水过河。”
“哦?”狄麟面色一凛,问道:“远么?”
她摇摇头:“不太远,稍微走一段路就可以了。”
狄麟似乎松了一口气,笑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过去!”
尽管我就在站在狄麟身侧,一直注视着她,然而,这女子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向我正眼瞧过一眼,也许,像我这种十恶不赦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和她做朋友,不知为何,在她面前,我竟有种可怜的自卑感…
这女人仿佛有着一种猜不透的魔力,像磁铁一样吸引着我,已经说不清楚,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她的,但无论如何,她却是武德庄幸存下来的庄民中,最特别的一个。
事实上我很想和她说说话,然而每当她靠近我的时候,我就会不由自主的退缩,更何况她看我时的那种仇恨、厌恶的眼神,实在令我感到难过。
沿着河道,一路向上游走去,过了一会,果然如她所说,看到了一处狭窄的可以供人通过的地带。
我见她脱了鞋,卷起裤腿,当先跳入了溪流中,这里的水只达到她的小腿肚,溅起的水珠落在她裸露的腿上,显得晶莹剔透,我不由看得痴了。
“姐姐,姐姐!我也要过去!”
忽然,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嚷嚷着喊道,随即从人群里挤出来一个小男孩,站在河道边向这女子摆手招呼着。
那女子走过来,伸出双臂,俏皮的说道:“过来,我抱你过去。”
她脸上带着一抹天真的笑容,和武德庄其他人的忧虑面容显得判若两样。
狄麟伸出铁枪,在水中测了测深度,转身说道:“秦重三,你带人先让乡亲们过河。”
秦重三领了两个黒袍阁兵士,拉着一根绳子当先跳入水中,他身后跟着的大都是年老体衰的老庄民,他们扶着绳索,慢慢朝对岸走过去。走在最前面的,则是那女子。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似乎狄麟也看出了一点什么,冲我笑了笑,问道:“你好像注意她很久了。”
面色一红,我立刻移开了目光,回答道:“她一个女孩子,却冲在最前面,我只是怕她万一失足会掉到水里去,到时候没人救她,可就麻烦了。”
“是么?”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其实只要你从此以后不再作恶,你这个人还不算太坏。”
我有点讨厌他的这种口气,这显得他有多么的高尚,而我,却显得那么的卑劣。
冷笑一声,我回答道:“什么时候连像我这样的人奴,都能让你刮目相看了?不要以为我们一起对付过树魔,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告诉你,我还是我、你也还是你,此间事情一了,我们就各奔东西。”
大概是以为我还想回到妖魔麾下,重做他们的爪牙,狄麟面色一沉,语气严峻的说道:“一事归一事,你跟着妖魔屠杀武德庄的事情还不算完,就算这里的事情结束了,也不能走!”
我自嘲的笑了笑,果然,他们只是利用我来对付妖魔,就算我为他们做得再多,也改变不了在他们心里,我仍旧是个作恶多端的人奴身份。
“为什么不说话?”见我没有回答,狄麟狐疑的问道。
“没什么好说的,”我感到了一丝无奈:“天下那么大,总有我能去的地方。”
狄麟目光冷峻的盯着我,冷冷道:“我刚才说了,你前半生做了这么多的恶事,杀了那么多的人,没有把罪孽赎清了,别想离开!何况…”话犹未了,他的脸色忽然暗淡下来,有点凄凉的说道:“妖魔肆虐,这世上哪里还有一方净土?要说有,只怕…只有东方的孔雀帝国了…”
我也感到了落寞,孔雀帝国虽暂时屹立在东方,没有被攻陷,然而大家心里都明白,帝国的覆灭,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正胡思乱想着,这时,河对岸的树丛中,隐约响起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牛在喘气。
转过头,却看见狄麟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听到那种声响。
我有点吃惊,怎么,他听不到么?还是说,我的耳力比起他来,更加敏锐?也许,和妖魔相处得久了,连我也变得像野兽一样,敏感而多疑。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清楚的听到了那种异样的低吼声,如果没有猜错,对岸的树丛里,极有可能藏着一头猛兽。
我抬起头,注意到对岸风声鹤唳,树木正随着寒风的呼啸而微微摇曳着,然而在平静的表面下,却隐隐有一股危险的气息从那里透出来,不同于普通人类,我在妖魔麾下多年,残酷的生存环境教会了我如何时刻保持一个捕猎者的警觉性,以及警惕四周潜在的危险。
可以说,对于危险的嗅觉就连最经验丰富的猎人,也无法和我相提并论。
此时那女子就走在最前方,一旦猛兽要发动袭击,第一个遭袭的人便是她,不管怎样,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猛兽伤到。
下意识的,我弓起身,五指握住了刀把,蓄势待发。
这行为就像一头已经进入待命状态的猎豹,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我的行为显然引起了狄麟的注意,他狐疑的看着我,似乎也发现了点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他不解的问道。
我没有说话,却忽然拔出战刀,飞身跳入了水中,朝那女子迎头赶上去。
也许,狄麟以为我要出手向她行凶,又也许他以为我们刚才的对话刺激到了我,于是我便想背负着屠杀武德庄的罪名逃亡,事实上说到底,他们都把我当做了异类,一个无法与他们相互融洽生存的异族。
人奴的可悲,就在于始终像见不得人的老鼠,在夹缝中求生存。
“秦重三,快,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狄麟大声喝道,他自己也跳入河水里,飞奔着朝我追来。
我知道他们误会了,却也不屑于解释,我的心中,只有冷笑,既然他们不愿接纳我,那就彻底划清界限吧,事实上我也不屑他们的施舍!
刚才狄麟一声大喊,惊得那女子转过身来,我的目光恰好和她相触,她有点惶恐的退了一步,没想到脚下却是一滑,反而摔倒在地,连带她手里抱着的小男孩一起,都被河水弄得湿漉漉的。
索性这里的水不深,水流也不是很湍急,除了弄湿了衣服,并没有什么大碍。
经过她身边时,我特意放慢了脚步,免得溅起来的河水会泼到她脸上,也就是这么一停顿,狄麟就追了上来。
“铁奴,别伤人!”
看我突然放慢了身形,大概是以为我要伤害这女子,狄麟大叫声中,身子高高跃起,手中长枪一枪朝我肩头刺过来。
我没空和他解释,侧身避过,他这一枪便刺了个空,枪尖抵在水下的石头上,发出了‘叮’的一个声音。趁他动作被阻的瞬间,我已经提刀跳上对岸,猛虎般扑向了树丛。
‘哗啦’一声,撞断了好几根树枝,我才落到地面上,然而,刚才嗅到的那股危险气息竟凭空消失了,整片树林里,只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
我有点吃惊,竟扑了一个空!
这时候,追来的狄麟也已经窜入树林中,在我身后厉声道:“铁奴,你想去哪里?!”
我知道,此时无论怎么解释,他都不会来相信我,索性我闭上了嘴。
见我不回答,他有点气恼。
“你刚才是想逃走么?”
我有点生气,他这是对我的羞辱,真要逃,只怕这里没人拦得住我。
“不是,只是突然之间感觉到树林中有一丝异动,便想过来看一看。”
他面色一凛,立刻显得担心起来:“有什么问题么?”
“大概是我看错了,并没有什么问题。”我回答道。
他点点头,警惕的看着我,道:“既然如此,跟我一块回去吧。”
我转过身,慢慢朝他走过去,狄麟见我没有收刀的迹象,便横枪立马,小心戒备的盯着我。我慢慢走着,经过他身边时,忽然提起刀,他以为这是要向他出手了,连忙举起铁枪,率先朝我刺来。
没想到我只是虚晃了一下刀锋,随后将战刀归入了鞘中。
狄麟大吃一惊,硬是收住攻势,却由于惯性,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我冷笑一声,从他身侧走了过去。
他抬起头来时,却已经满面通红。我以为这么一番羞辱,他也该恼羞成怒,会出手朝我攻击了,没想到,他竟没有要报复的意思,还追上来和我并排行走着。
“你一定发现了什么,否则不会这么焦急的跑过来查看。”
他这样问道,居然绝口不提刚才的事。
连我也有点佩服他,若是在人奴营,刚才的一幕只怕会引起一场流血冲突,那些残忍卑鄙的人奴,总是喜欢相互争斗,殊死不休。
我停下脚步,沉声道:“事实上,我…”刚要说,突然从林子外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狄麟面色一凛,吃惊道:“这是…李老五的声音!”
李老五发出这么一声凄厉的惨叫,只怕外面出了大事,我们都心中惶惶,莫非,妖魔已经来了?来不及多想,我和狄麟提着兵器跑出了树林。
时近秋末,泛黄的树叶在风中打着转,树林外的地面上,到处都是叠得厚厚的树叶。
只见河岸边,黒袍阁兵士摆出了铁盾阵,将武德庄庄民牢牢的保护在身后,而他们跟前,则迎面站着一头体型硕大的凶猛野兽。这畜生的脚下,一个血肉模糊的黒袍阁卫士动也不动的躺在血泊中,似乎已经死了。
一看到这头猛兽,我就吃了一惊,这不是普通的野兽,正是魔军中作为妖魔坐骑之用的利爪猛兽。
既有利爪猛兽出现,想必妖魔也不会太远了,刚才在树丛里听到的猛兽咆哮声,想必正是它发出来的,只是不知为何,这妖兽竟避开了我们,对黒袍阁众人发起了攻击。
“李老五!”一声嘶叫,打断了我的思维,却是狄麟看到妖兽爪下的兵士,声嘶力竭的叫喊起来:“妖孽,我…我要杀了你!”
他红着眼,挺枪便往这猛兽的头上一枪扫过去。
利爪猛兽头顶独角,爪子锋利无比,尽管只是作为妖魔的坐骑存在,然而它们本身的力量,却比虎狼还要凶猛,甚至连铁骨狰魔都不敢空手和它们肉搏。
这妖兽头一扬,独角正好抵在狄麟的枪尖上,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便把狄麟挑得高高飞起,落下来时,利爪猛兽已人立而起,弯钩一样的利爪从脚趾间弹出来,眼见就要把狄麟开膛破肚。
“狄侠士!”
黒袍阁卫士们一声惊呼,却来不及出手施救。
没想到这时,狄麟忽然一个鹞子翻身,竟避过了利爪猛兽的爪击,落在它身后。
妖兽正要转过身来,狄麟早已伸出手,猛一枪朝他屁股上搠去,说到底,畜生再强,依旧是畜生,和人斗,还是显得太笨了一点。
就在这一枪要刺穿它肚腹的时候,忽然间,一柄巨斧居然从树丛里被人掷出来,‘当’的一声,斧头恰好劈中了铁枪,我看到狄麟双臂一振,长枪竟然脱手掉落在地,而他本身,也控制不住的退了三四步,才稳住身形。
‘笃’的一声,那巨斧也落下来,深深的嵌入地面,足有好几寸。
我有点吃惊,如此巨大的力量,恐怕除了妖魔,没有其他人了。
会是骨牙妖么?我心中疑惑,不知不觉间,手心里居然已经全都是汗。
面对如此沉重的一击,显然狄麟也有点胆寒,我见他胸口不断起伏着,喘着粗气。
正惊疑间,树丛里响起了一个雷霆霹雳般的说话声:“我就知道,我们之中出了一个叛徒,只是没想到,这个叛徒居然会是你,铁奴!”
我不由又小小吃了一惊,他居然认得我,难道说,这头利爪猛兽的主人,也是魔蹄座下的妖魔么?
此时,一个魁梧雄壮的魔王拨开树丛,踩着一地的落叶走了出来,这也是一个铁骨狰魔,但和武德庄的狰魔什长不同,这个狰魔穿戴的甲胄显得更加厚重一点,身材也更为高大。
实在令人吃惊,现身的这个铁骨狰魔,赫然就是在数周前,骨牙妖从魔蹄百夫长那里借走的两个狰魔什长之一,他名叫刑缚,在十个狰魔什长里面,是为数不多的和我鲜少有交集的一个什长。
他出现在这里,让我心中惶恐,难道骨牙妖没有离开芒村,一直都在这附近徘徊?
我注意到他身边并没有跟随着人奴,这不禁让我松了口气,也许,他只是凑巧出现在这里,否则不至于会孤身一人,连一个人奴都没有跟随。
不过无论如何,只要骨牙妖没有出现,我提着的一颗心也就放下了,自从独自斩杀过铁骨狰魔以后,我对狰魔这种妖魔的畏惧之心,已经减弱了不少,此刻面对眼前的狰魔,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害怕。
狰魔刑缚走到他的巨斧前,伸手提了起来,看着我冷笑道:“怎么,又换了一个新主子?”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也就没什么好伪装的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没有回答他,我冷冷问道。
他哼了一声,也许,原本他想肆意羞辱我一番,没想到我对他的态度却那么的冷淡,显然把他给激怒了。这妖魔咆哮道:“他们没有拿根绳子将你拴起来么?或许那样,你就不会乱吠了!”
纵使他再怎么来羞辱我,在我耳中听来,也已经习惯了,也许,只有鲜血,才能洗刷我的耻辱。
我转过头,对狄麟说道:“趁人奴还没有追来,我们合力先把他杀了!”
“好。”狄麟点点头,从地上捡起铁枪,摆出了一个进攻的架势,刚才硬吃了狰魔一斧,他双臂就像被铁锤狠狠砸了一下,直到现在都没有彻底缓过来,也知道眼前的妖魔力量实在太大,绝不好对付。
狰魔刑缚提起战斧,用斧背在利爪猛兽的屁股上猛的拍了一下,那妖兽愤怒的咆哮了一声,发了疯一样朝狄麟发足狂奔过去,它体型硕大,一旦开始冲锋,简直像一座移动的小山。
狄麟不敢硬抗,但他身后便是黒袍阁兵士结成的盾墙,铁盾虽坚固无比,然而面对尽全力冲撞过来的利爪猛兽,只怕完全挡不住。
况且黒袍阁卫士的背后,就是武德庄庄民。
我注意到躲在人群里的那女子,紧紧抱着她弟弟,尽管目光中透着一丝恐惧,但更多的,还是坚韧。
不得不佩服她,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是一副不认输的模样。
我笑了笑,突然朝利爪猛兽扑了过去,那妖兽虽凶猛,但也不是没有弱点,和桀骜不驯的骏马相仿,只要有骑士能够驯服它,它便会听从骑手的吩咐,暂时安静下来。
但要驯服一头凶猛的野兽,何其困难,不过事情紧迫,虽没有胜算,我也只能试一试了。
“狄麟,帮我挡住铁骨狰魔,我来对付这妖兽!”
说话间,我已扑到猛兽身侧,递出左手,一把抓住了它的独角,趁它惊愕的间隙,猛然间一个翻身,已经上了它的背脊。
“好大胆,碎牙,把这杂碎掀下来,踩死他!”铁骨狰魔吹了一声口哨,我胯下的妖兽便发起狂起来,竟开始在原地疯狂扭动身躯,我死死抓住缰绳,不敢有一丝松懈。
它窜高伏低的跳跃着,时而咆哮、时而怒嚎,甚至回头想把我从他背脊上一口咬下来,然而无论它如何挣扎,我的双腿都死死夹住它两边小腹,双手则几乎要掐到它粗糙的皮肤里去了。
众人也都看得胆战心惊,生怕我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利爪猛兽甩落在地。
此时,我眼角余光也看到狄麟已经和刑缚交上了手,刑缚力量虽大,却有点轻视狄麟,不过也正由于此,狄麟才能依靠身形,围着他游斗,苦苦支撑着,至于其他的黒袍阁兵士们,他们的首要责任就是保护好庄民,况且我胯下的猛兽正到处乱窜,一旦他们靠过来,只怕还没帮到狄麟,自己却已经先被利爪猛兽踩成了肉酱,恐怕暂时也帮不上什么忙。
折腾了好一阵,这妖兽似乎也有点力竭了,动作的幅度开始慢慢减弱,这时候,我心中也松了口气,不禁偷眼看了看狄麟的情况。
他的情势不容乐观,几乎已被妖魔逼得腾不出手来攻击,我有点愕然,大概当初他们能够成功攻下武德庄,靠的也是奇袭和那什么迅雷火弹,才打了妖魔一个措手不及,否则以狄麟对阵刑缚的情形看来,能够击溃狰魔什长及他一众魔兵,实属侥幸。
“小心!”
正当我扭头注意狄麟的时候,忽然间,黒袍阁卫士们发出了一声惊呼,没等我回过神,突然胸口一沉,一阵令人晕眩的剧烈疼痛感从胸口上传来,几乎要让我松开了缰绳。
我强行忍住,这时才发现,原来趁我观察狄麟的时候,胯下妖兽竟就地一个打滚,把我压在它身下。
利爪猛兽体型巨大,不计算身上覆盖的铁甲座鞍,也至少有四五百斤的重量,这一圈翻滚打下来,我几乎去了半条命。眼见这妖兽爬起来,还要再次倒下来打滚,我心头一怒,猛的拔出战刀,一刀削在它的屁股上,把它的尾巴给砍断了。
利爪猛兽愤怒的咆哮一声,竟人立而起,我单手抓住它脖子上的褶皱,提刀狠狠往它屁股上一阵猛刺,尽管猛兽皮糙肉粗,然而也经不住这几下猛刺,没几下之后,鲜血便像岩峰里的山泉一样汩汩流出,连地面上秋黄色的树叶都染红了。
此时,我的处境却更加凶险,想不到利爪猛兽一旦受伤,竟变得更加疯狂,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起来,几个躲避不及时的黒袍阁兵士,当场就被撞飞到了水里,也不知是死是活。
这时候我更是不能让它甩到身下,否则,只怕会遭到这妖兽无情的报复。
而狄麟那里,也快要支撑不住了…
不能再跟妖兽纠缠下去,务必要速战速决!想到这里,我索性发起狠来,丢了战刀,小臂内侧那柄暗藏着的匕首却滑落到了手中,对准利爪猛兽的眼珠子,一匕狠狠扎下去。
妖兽痛苦的挣扎起来,洒得到处都是鲜血,它似乎疯了,两只前爪竟把身前的土地刨出了一个巨大的土坑,忽然间,它震怒的咆哮了一声,朝前方一棵大树狠狠撞过去。
我吃了一惊,这一下要是撞得实了,只怕连我自己都要被撞成肉泥。
拔出匕首,我索性连它剩下的另一只眼睛也刺瞎了,双眼一瞎,妖兽不辨方向,竟偏了几分,腹部擦着大树飞驰而过,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而此时,我的左侧传来了一阵金铁交击声,那是狄麟正和妖魔恶斗。
大概是双眼不见物,这激烈的声音吸引了它,利爪猛兽猛的一个转身,居然朝着狄麟和刑缚发起了凶猛的冲锋。
“快让开!”
我大声叫道。狄麟面色一沉,却没有立刻就逃开,而那妖魔则惶恐的收起战斧,想避开猛兽这一撞。
然而这时,狄麟忽然一枪扫在他的脚后跟上,随即长枪一拖一拽,阻住了铁骨狰魔的步伐,妖魔回过头,怒道:“杂碎,我要撕了你!”他踏前一步,却看到利爪猛兽相距他还有不过十几步的距离,显然有点怕了,转身就想离开。
但狄麟却不肯轻易放他走,突然躬身一枪递出,趁妖魔不备的间隙,恰好刺中了他的膝盖,锋利的枪尖划破铁甲,瞬间就让铁骨狰魔失去了行动能力。
狰魔拖着一条残腿,根本无力闪避…
他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大叫道:“别…别过来,快…停下!”
没有用的,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受伤的利爪猛兽陷入了疯狂,根本不听从主人的命令。看着快速接近的猛兽,铁骨狰魔发出了一种近乎绝望的咆哮。
‘砰’一声巨响,猛兽和狰魔两个巨大的身形撞在一起,利爪猛兽尖锐的独角,轻易刺穿了铁骨狰魔的胸口铁甲,一颗硕大的脑袋,几乎从狰魔的胸口处整个贯穿过去,血,像瀑布一样泼出来,淋得我的头发粘糊糊的,拧成了一个死结。
而相撞时产生的巨大惯冲力,也把我从猛兽背上甩出来,直接撞在一棵大树上,胸口火辣辣的疼。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狄麟却是就地一个打滚,从利爪猛兽的爪子下堪堪避开,不得不承认,他的勇气的确令人敬佩…
见我动也不动的躺在地上,狄麟一个箭步窜到我身旁,担心的问道:“铁奴,你怎么样?”
说实话,我此刻的感觉很不好,至少全身的骨头都像是碎了,挣扎了一会,总算能够支撑着爬起来。
“我…没事,不要管我,你去…检查一下,狰魔…狰魔死了没有?”
狄麟抬头看了一眼利爪猛兽和铁骨狰魔,猛兽的头颅几乎被撞得稀巴烂,而狰魔的胸口则被彻底撕裂,就算妖魔一族生命力顽强,只怕也没办法再活过来。
他笑了笑,道:“你放心,他已经死透了。”
我松了口气,心中明白,这一把,我赌赢了。
经此一战,武德庄庄民受到不小的惊吓,我抬头朝人群中看过去,恰好这时,那女子的目光也朝我看过来,两道目光一接触,她便下意识的别过头,避开了。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又跟以前不同了些。
我苦笑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刚才为了保护他们,而奋不顾身的想制服利爪猛兽的行为,让她感动了吧,但事实上,她当时也在人群里,我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她一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