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猛汉单挑一群恶汉,一群豺狼围猎一头狗熊,看似场面激烈,说到底,不过是街头斗殴,架打完了,热闹也就散了。
大街上,鸡不飞狗不跳,东一箩筐西一撂。
只有那打输了痛苦哀嚎的人和打赢了也没好到哪去的大汉还在气喘如牛,好像是一场赶集结束后没有被及时清理的垃圾。
目睹这一切的李千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觉得张虎的做法过于狠辣,你要留他一命吧,却直接把人家的四肢给断了,这样陈猛即便能捡回一条命,估计这辈子也不能在修炼武道了,还不如给人家个痛快呢。
坐在地上几近虚脱的张虎扭头冲李千落一笑:“小兄弟,今日救命之恩,我张虎感激不尽。”
虽然看得出他是想要表达善意,但那张粗犷的脸和脸上的斑斑血迹却让这个笑容显得着实有些吓人。
“无妨,我不是特意要帮你的,只是被牵扯进来罢了。”李千落没什么好感的解释了一下。
“我叫张虎,小兄弟怎么称呼?”
“李千落。”
张虎见李千落这幅爱理不理的样子,心里猜到了几分,问道:“小兄弟是不是对我的做法有什么不满?”
李千落面无表情地反问:“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呢?”
张虎剧烈的咳嗽了几下,吐出一口带血的痰,毫不避讳地说:“要能杀的话我早杀了。干佣兵这一行的,哪一个不是在刀口上混饭吃,稍微有点资历的谁会在乎那一两条人命,黑吃黑在佣兵中更是常见。我跟陈猛有过节,他想算计我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你刚才也看到了,如果这次倒下的是我,他的手段绝对会比我更狠毒。”
李千落第一次听闻这种道上的事,略为诧异:“佣兵公会身为三大势力之一,这种事难道不管吗?”
张虎目眦欲裂的说:“三大势力,哼!说白了,天底下任何一个势力都离不开利益二字,如果佣兵公会真的肯主持公道的话,当初我们不凡佣兵团也不会……。”
他咬咬牙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佣兵工会明面上当然是不许内部自相争斗,但绝大多数的时候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管,但管得过来吗?”
“干佣兵这一行想要出头就得好勇斗狠,佣兵之中多是不愿服从教化之人,他们加入佣兵这个团体为的就是利益和自由,否则的话还不如加入军部。这些人如果目的相同,就会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这就是佣兵团的雏形,无数个佣兵团整合起来就是一股强横的战斗力,佣兵工会也正是靠着这股力量才奠定了三大势力之一的地位,如果真的强令让所有佣兵都规规矩矩办事,势必会逼走很多不受拘束的人,这等于是在自毁根基。”
说到这里,张虎布满血丝的双目透出了寒意:“我们佣兵,混的就是黑道!”
这种黑暗的内幕和人情的险恶在李千落这种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儿听来确实新鲜,有些不敢相信:“那照你这么说,那些实力强的佣兵团岂不是可以明目张胆的欺压掠夺实力弱的佣兵团?这和强盗有什么分别!”
想到那些背地里的阴险勾当,张虎冷笑一声:“有分别,强盗抢劫是犯法的行为,而佣兵抢劫,是合法的!”
随之话锋一转:“但凡是都得讲究个规矩,你暗中下手可以,只要没被抓到把柄,没人能说你什么,这里就不一样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天威帝都,杀人不犯法的只有皇家的人。陈猛虽然可恨,但要是杀了他,那事情可就闹大了,周围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官方肯定会介入调查,像我们这些没有背景的小佣兵团,就算想贿赂,也没人肯收。”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眼神中露出一抹追忆和痛苦:“我死没关系,但我不能连累我们不凡佣兵团和团长,不凡佣兵团好不容易才重新有了一些生机,绝不能在受到任何摧残了。我把陈猛废了,这事情最多只能定性为斗殴事件,大不了我被抓进去关上一段时间,顶多再被毒打折磨一顿。你也不必可怜他,老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对付陈猛这种阴险的小人更是如此。这都是我张虎在道上摸爬滚打多年混出来的经验,小兄弟听得进去就听,听不进去就算了。”
这一番诚恳的话语给李千落的世界打开了一扇天窗,在汲取其中道理的同时,他对这个张虎的看法也有了些改观,且不谈张虎的行事作风如何,单从性格上看倒是一个豪爽的汉子。
李千落不想惹上一身麻烦,自然要打听清楚那个陈猛的背景:“那陈猛到底是个什么人?烈焰佣兵团很厉害吗?”
张虎不屑的笑了笑:“厉不厉害那也要看跟谁比了,要论整体实力,烈焰佣兵团在佣兵工会中也不过是中流水准,但他们的团长狮子头王五是成名已久的佣兵,武道修为已经是武师巅峰,副团长裂狐周通也是武师中级的强者,整个佣兵团就靠这两人打出了名气。这陈猛不过是靠着是周通小舅子的关系才混上了个小队长的职位,真干起来你也看到了,我一只手都能把他给打趴下。”
“那接下来的事该怎么处理,总不能让他一直躺在这儿吧。”
“这卑鄙小人还有一口气,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过不了多久自会有人来抬走,不用理会。小兄弟,你放心,不管是黑道还是白道,这件事我张虎一人扛了,绝对不会连累你。不过我们最好赶在人来之前离开,否则又免不了一番麻烦。我要去和雨小姐还有卓文他们汇合了,小兄弟不如跟我一起去吧,雨小姐和你自从上次一别之后,就一直很担心你,这两天都饿瘦了。”
说到墨雨,张虎似有意又似无意的提了两句,恰恰是最世俗的点到为止,脸上露出与那粗犷的轮廓极其不相容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李千落被他那饱含深意的目光看得发毛,本来有心避嫌,可一想到墨雨的剑还在自己这里,借剑之恩,怎么也应该当面道谢,最后还是同意了:“也好,顺便把她的剑还给她。”
赵虎更诧异了:“哦?雨小姐居然把剑都借给你了,这可真是难得。雨小姐可是个小剑痴,不仅精研剑法,对剑的痴迷程度更是让人无法想象。别人家的姑娘在她这个年纪不都是喜欢些精致的小玩意儿,可她偏偏对剑情有独钟。‘时雨剑’可是一把难得的通灵玄兵,雨小姐对它可宝贝着呢,平常别人可是连碰都碰不得的,你不要看她平时很文静的样子,发起脾气来可厉害了,连我们团长都怕她三分。”
李千落可没心思听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诉说家长里短,冲着不远处的小姑娘一招手:
“灵儿,走吧。”
“哦,来啦。”
腮帮子鼓鼓的灵儿艰难的拖着糖葫芦树,一路小跑过来,在李千落的数落声中死死不肯松手。
……
就在他们离去后不久,原本不见踪影的唐宇突然出现在小地摊边,正缓缓的收拾着散落的油纸伞,看样子是打算收摊回家了。
“你不要跟我说你刚才是因为失手了才把飞针射偏的。”
一个戴着斗笠遮住面容的布衣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似在质问又似在下定论,沙哑的声音里夹杂着一种愤怒的情感。
唐宇弯腰将一把把油纸伞用纸裹好,收进竹筐里,头也不抬的说:“我这次接到的任务目标只有灵默一个,这些阿猫阿狗的生死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些话骗骗别人可以,骗不了我。莫非,你动摇了?”
布衣男子略一停顿,猛地盯住唐宇的背影,压着沙哑的声音说:“唐杀于,你竟然动摇了!你怎么可以动摇,你是我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杀手,是地下佣兵中最闪亮的新星,是要成为地下佣兵之王的男人!你怎么可以动摇!怎么可以!”
从布衣男子语气中的愤怒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斗笠下的狰狞面目,但唐宇却毫不在意,反而心不在焉的问了一个和这件事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你听过‘枫月湖’吗”
“哼!”布衣男子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伸手向唐宇的肩膀抓去,出手极快。
唐宇似乎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在布衣男子抓到自己肩膀之前,反手在肩膀处轻轻一掠,好像只做了一个简简单单的挠痒痒的动作,布衣男子却立刻条件反射般的缩回了手,看着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指头上的三个极其细微的红点,失声叫道:“你,你竟然敢对我出手!”
唐宇的食指和中指间冒出一小截尖尖的针头,针头隐隐泛起的红色无声的解释了刚才一瞬间发生的一切。
手指轻轻一晃,那枚银针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知被他隐藏于何处。
“我不是你培养出来的,你顶多算是我在地下佣兵中的引路人。这一次,我不追究,如果再有下一次,你碰到的就不会再是普通的银针了。我的杀人手段,你应该很清楚。”
唐宇依旧在收拾着他的小摊子,只是平静的声音中却传出来一股与他那副书生外表截然相反的那股杀意。
布衣男子沉默不语,过了片刻,冷静下来后说道:“枫月湖,天华瀑,古夕颜,并称胧月帝国三大胜景。”
唐宇手中的动作不停,问道:“古夕颜?是个人名吗?”
“胧月帝国女帝古玟膝下有位皇女,已经获得了继承王位的资格,就叫做古夕颜。人如其名,据说她的美貌可并列于胧月三景,更有甚者称其容颜为当世最美,只是常年隐于深宫,难得一见。”
唐宇摇头一笑:“所谓最美,不过是世人愚见罢了。人心万千,最美便有万千,你之最美不过是我之一笑,再美又如何能美过心上人。”
布衣男子若有所思的问道:“你怎么会突然想起问这个?”
唐宇收拾好了一切,将竹筐背上,抱起精致的小木箱,随意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打听一下而已,只是想等闲下来的时候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地下佣兵,除了杀人的时候,就只剩下被人追杀的时候。闲下来的时候?干我们这一行,会等得到那个时候吗?心已经动摇的你,会等得到那个时候吗?你,后悔了吗?”
一阵风吹过,轻轻地撩开斗笠下的面纱,露出的小半边脸上布满了一道道弯曲的疤痕,而此刻那一道道疤痕却被牵扯成同一个令人惊悚的弧度,他,在笑。
“当初你走进地下佣兵的大门之前,我就警告过你,你不要后悔,当你迈出在地下佣兵的第一步之后,我就开怀大笑的说,你再也不能后悔了。你是屠夫,唐杀于!你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沙哑的笑声仿佛窒息的残喘,唐宇沉默的抚摸着臂弯中精致的小木箱,那里面装着一把精致的油纸伞,油纸伞现在的主人是一个精致的小女孩。
我后悔了吗?
如果我知道今天会遇见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