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中教到结束,两人都很认真,竟未察觉时间的快速流逝。
清风到底心疼这孩子,看他今天太费神,中饭都没吃,怕他胃病犯了,便给他倒了温水,亲自下厨。
木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炒藕片,茭白炒肉,素炒莴笋,冬瓜排骨汤。好歹也做了十几年的菜,即使不如亭知做的色味俱全,也差不离了。亭知喜欢的藕片是三道菜里色相最好的,白色的藕片上撒了一小把葱,青白相搭,漂亮诱惑。
到底还是她做的更让他喜欢啊。亭知忍不住微笑。
清风给他盛了碗饭,看他慢慢吃起来,悬着的心才落地。她坐下,想要吃点什么,却又觉得无从下筷。
亭知看她这样,皱了皱眉,夹起一片藕,放进她碗里,看她心不在焉地嚼了好久都没咽下,问道:“怎么了?”
清风惊醒,下意识要咽下去,却给呛住了,咳红了脸,却还噎着。亭知吓到了,赶紧递了水,让她喝下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她从来不这样的,今天她到底怎么了,他一说修仙就变了脸色,郁郁寡欢的样子......是她不愿他这样做?
好不容易解决了她的危机,亭知却阴沉地看着她。
被他看了好一会儿,清风心里都有些发毛了。他突然低了头,回位子上,把玩着筷子,轻笑了一声道:
“若是你不愿我修仙,没关系的,便不修了吧......“
“我以为我修仙,留在你身边,长久伴你,你便会高兴的,可现在想来,你只当我是个麻烦罢,没关系的,不修仙了,我明日就乖乖给那周先生道歉,好好学习,将来考取功名,能自力更生了,也不麻烦你继续带着我这个累赘。”
他说完自顾自的放下筷子,又笑了一声,想回去看书。清风按住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阴霾一下子就扫空了,她道:“我没有嫌你是个累赘,你喜欢修,我便倾尽全力教你。”
之前不愉快的气氛消散了,清风胃口大开,虽然她做的差一点,但胜在心情好,大半碗饭很快就下肚了。
亭知突然放下筷子,道:“今天中秋。”
伸向茭白的手顿了下,转而去夹莴笋。
“晚上会很有趣。”
清风默默扒饭。
亭知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反应,干脆直入主题:“你陪我出去。”
默默扒饭的动作没有停。
清风是名副其实的宅女。以前独自修行的时候她也出去过,人世的东西着实有趣,可一个人的景色看过几回,便也腻了。修行七百年的时候她拜了个便宜师傅,可这便宜师傅把清风城隍之职交与她后便云游去了,几十年见不到一面,和自己修行的时候没差。收养亭知以后,在他八岁那年,清风陪着他出去过一回,可她当时扮作他的祖母,老太姿态总要装的像一点,她走的慢,他顽劣,几下不见了踪影。那次她是真的吓坏了,找了好久,终于在一艘船上找到被打晕的小亭知,若是再慢一点,他便不知要被拐到何处去,以后命运几何。她好不容易带回他后,对妖友们的人世险恶理论理解更深了,留下“人间越热闹越可怕“的阴影,热闹的地方能躲就躲。
亭知知道她不情愿,想到是当年自己顽劣留下的阴影,简直想抽自己,但他确实很喜欢这繁华盛景,也不再是小孩子了,他还是想去看看的。
“若是你不想去,那我一个人去罢。”亭知拿起筷子,拿出杀手锏。
“......”他一定是故意的。
这招的确十分有用,她咬咬牙,终于答应:“去,我去。”
清风寿命很长,人类寿命太短,这么多年过去,在她认知中也只是一瞬间。他被拐带的事仿佛就在昨日,若是放他一个人去,她实在不放心。
亭知忽然就高兴不起来了,本来是件美事,但想到在她心里,他还只是当年那个孩子,他的好心情生生就毁了。
算了,好歹她答应了,改观的事,慢慢来吧。
亭知愉悦地笑了,想到了些什么,道:“这次不用扮祖母了,现在这样子就好。”
郁闷的她点点头,想伸筷吃点啥,却突然没了胃口。
阴影这种事,果然是最糟糕的啊。
.
.
夜幕降临。
中秋之夜,清风城热闹非凡。
一整条扣街上挤满了人,摊贩占据左右两边,有卖烧麦的,有卖面具的,有卖糖葫芦的......不用怎么喊都有人不断光顾,全都笑的一脸灿烂,想来是比平时多两番的收益带来的。
这次清风学聪明了,让他一直牵着她,这样就不会丢了。清风为自己的聪明打了满分。陪他四处乱逛,心不在焉,只想着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去。
正如无头苍蝇一般往前走着,突然就撞上了一个人的背,清风回过神,发现亭知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左右看了看,也没有他。完了完了,不会又被拐走了吧?冷汗倏地滑落,清风急了,真不该出来,要是在家,哪儿会又出事!小祖宗哟,可别吓你祖母啊!
“出门一定没好事”,正想拨开人群寻找,一个如泠泠清泉般悦耳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快回神了。”
抬头,眼前正是“失踪”的亭知。他拿着两串糖葫芦,晶莹的糖包裹在鲜艳的山楂上,散发着糖的甜腻气味和山楂的酸气,很好吃的样子。亭知递来一串,冲她清浅一笑:“吃吧,别一脸被欠了银子的模样,既是出来玩,便高兴些。”
在各灯光的映照下,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还不到她腰的小孩,现在已经高了她半个头了,他好看的眉眼间尽是温柔,翩翩蓝衣下的身材不像一般书生瘦骨如柴,越发衬出他温润如玉,公子无双。
清风接过糖葫芦,稍有呆滞,似乎还没习惯这突然的变化。
烟火最盛的地方是一颗榕树旁,树上挂满了祈福的牌子,树下有个小摊,售着各式各样的祈福牌。摊主是个年轻姑娘,有点婴儿肥,虽然有几粒雀斑,五官却难得的清秀,卖着东西,和客人说着笑话,可爱得紧。
亭知看到后,颇有兴味,拉了她就要过去:“我们也去看看罢。”说完就拉着她要过去。
清风瞟了一眼摊主,脸色蓦地有些奇怪。
那姑娘见他们过来,笑着把牌子递过去,道:“您只需要把牌子掷挂在树上便可,这树神可灵验了。”
亭知点点头,付了钱,用力一扬,那牌子就稳稳挂在树枝上了,迎风摇曳,红缨绿叶的,倒也好看。
清风在他耳边私语:“何必花钱求神树,那不过是受祝生了点灵气的树罢了。”
“这是求神赐福,不一样的。”他鄙夷的看她一眼。
“若要求神,弗如求我,我也是神。”说完还怪异地瞧了那姑娘一眼。
那姑娘看牌子挂上了,也如他们那般高兴,掩唇轻笑:“公子好手气,我也同祝二位白首不相离呢。”
“什么?!!”“什么?!!”
当前两位都傻眼了,红从脖子根一直染到耳根。
亭知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我们......并非那种关系。”
那姑娘掩着唇作吃惊状道:“是么,诶呀,我这摊子来的都是情侣呢,现已挂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亭知以为她误会他俩是来讹人的,赶紧解释道:“钱我们付了就不会要回来了,姑娘可有能取牌子的物什?”
“抱歉,没有呢。”姑娘轻笑起来,说是抱歉,却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清风看了看她,微微眯起眼,凑到她耳边,轻飘飘道:“你这雀妖,快别闹了,把牌子取下来。”
姑娘瞪大了眼睛,这回是真惊到了。她把表情怪异的清风自上而下、里里外外打量了几遍,确定她没在说笑,又探了探她的境界,可出手的灵力如泥牛入海。这人修为极高,若是她愿意,自己很可能等不到今晚的烟火。雀妖慌了,腿悄悄软了,她可怜地向清风磕磕巴巴求饶道:“你......别.....别杀我,我......我是好妖......”
“取下来,饶你。”清风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得她腿一抖,险些摔了。
雀妖颤抖地找到那牌子,纵身一跃取下,落地时脚还是软的,摔了个狗啃泥。亭知想去扶她起来,却被她像看怪物一样甩开,搞得亭知一脸懵逼。雀腰颤抖地把牌子毕恭毕敬献上,生怕清风一个不满就动手。
清风满意接过,心里搞笑地想,这小雀儿元魂纯净,胆子还那么小,吓吓就站都站不住了,她又不是什么炼丹道士、收妖道人,有那么可怕么.......算了算了,赶紧走吧,逛完快点回去才是,“出门一定没好事”。
清风拍了一把亭知,看他还在懵逼中,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抓着他就跑。
离“神树”远些了,人也稀疏了,清风才停下来,抱着自个儿才刚吃了一点的糖葫芦,慢吞吞地继续啃。
亭知看着她漂亮的脸,心狠狠收了一下。怎么会这么奇怪,她不过是如以往他是小孩时一般牵着他,他却心跳加速,手不停冒汗。一定是刚刚跑太快人太多有点热的缘故,一定是,亭知自我催眠。
可他却不敢看她,背过身去,问道:“她到底是怎么了?”突然惊恐地乖乖取下牌子,看他俩的眼神仿佛他们是吃人的怪兽,啧,有那么可怕么。
“没什么,不过是吓了吓她,”清风满不在乎,“雀妖嘛,胆子小。”
什么?亭知转头去看,确是标准的一副“惊恐未及”的样子,她全身都微微颤抖,有顾客来搭话时笑也很僵硬敷衍,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瞧,对上清风似笑非笑的眼神,又惊恐收回目光,颤抖幅度更大了,还微微向旁倾侧。他毫不怀疑,如果此刻清风向她走去,她会立马逃走。
虽然她很可怜,但亭知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看来是真被吓惨了。”
“走吧,她也挺可怜了,”亭知揉揉她的头,笑容宠溺,“你啊,连个中秋都不让人好过。”
“四妖(是妖)。”她啃着糖葫芦,模糊不清地说着话。
他们刚要走,就有个青影撞了清风满怀,清风怀里的人慢慢抬起头,虽作男子打扮,脸却雌雄难分。青衫人脸色难看,毫无血色,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身上却没有一点血迹。那人颤了颤长睫毛,紧缩的眉头骤然松开,如释重负,对着清风道:“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