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倒可以。不过总有一天,也许是明天,我的特派员先生,你还得给我亲自取下来,并给我赔罪!”孔令侃冷冷地对蒋经国说。
孔令侃的预言没有错,他相信,不久的一天,微妙的裙带关系会把强权政治击得落花流水。
宋美龄刚放下电话,就见孔令伟走进屋来。她刚下了飞机,两眼圈微微发红,身体显得十分疲劳。
“令伟,三姨正要找你呢,你却来了。”宋美龄见到孔令伟很是欣慰。
“找我干什么?”孔令伟随口问道。
“快告诉我,你大哥是不是被捕了?他现在怎么样?”宋美龄似乎不敢相信刚才电话里的事。
“啊,三姨妈,你已知道了这事?”孔令伟看了三姨妈一眼,怯怯地说:“我正为这事找你,他已经被捕了,情况很危险!”接着孔令伟把事情一五一十地给宋美龄讲了一遍。
“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宋美龄听完汇报后冷冷地说。她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踱步到窗前,随手推开窗门,清晨的阳光是绚丽的,空气是清新的,蔚蓝的天空上,几朵白云静静地嵌在上面。凭心而论,她觉得经国执行其父的指示行动,并没什么错。然而在裙带关系的天平上一权衡,她又不得不为孔令侃说情。在宋氏家族中,大姐宋蔼龄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是谁也无法比拟的。一直以来,大姐宋蔼龄对她照顾有加,她与蒋介石的婚姻,最初遭到了家庭的反对,惟一出来支持、理解她的人就是大姐宋蔼龄,而且大姐宋蔼龄还帮着她去说服母亲及其周围的亲人。
她对孔令侃和孔令伟又格外疼爱,她们俩简直是她的心头肉。所以于情于理,宋美龄都处于两难之间。
话又说回来,她对蒋经国并无好感。在她与蒋介石结婚之前,蒋经国就到苏联留学,又找了个苏联女人,直到抗日战争开始,蒋经国才回国,他们之间的确没有什么感情。
宋美龄思前想后一番,找蒋经国说情,她相信太子不会不给她这个面子的,宋美龄决定先找一下蒋经国。“夫人,您来了。”见到宋美龄,蒋经国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夫人,有事吗?”
“我是说情来了。”宋美龄开门见山,她本来想发火,但她知道蒋经国的脾气,发火可能会导致事情更加糟糕,于是她把口气变得温和起来。“令侃的事我已知晓,你作为父亲的特派员来沪执行公务,逮捕他也是对的。不过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每个人都不会十全十美,包括我个人在内,也可能犯这样那样的错误。我想,念他初犯,能否给他一个改正机会,内部问题内部处理?”
“你来找我是预料之事。”对于宋美龄的到来,蒋经国早有准备,他搓了搓手,说:“不过表弟的案子非同一般,临行前父亲再三嘱咐我,因此,我岂能一人作主!还是请示父亲后再说。”
此话一出,如同火上浇油,宋美龄心想:“父亲、父亲,你心中就没有我这个母亲。”但碍于情面,她又把火压了下来,说:“经国,我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包括你父亲,我求过哪些人?今天我来求你,说明我看得起你,尊重你,希望你能给我留点面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夫人,人已抓了,全上海的人民都看着我,我也有面子啊!别人不理解,希望你能为我着想。”蒋经国虽然话语不多,但针针见血。
“大胆,你也太放肆了!”宋美龄终于怒发冲冠:“经国,不说别的,你到底放不放人?”
“夫人,经国以前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父亲也再三要我尊重你。眼下国难当头,希望你这次以党国利益为重!”蒋经国毫无退让之意。
一时间,往日的成见就像沉渣泛起一样,心中的怒火也熊熊燃烧起来。宋美龄变得有点强词夺理了:“经国,你不要教训我了!我走过的桥也比你走的路长。这次你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懂不懂?”
血气方刚的蒋经国毫不退让,反问道:“我要是真不放呢?”
“不怕你不放!”
两人不欢而散。
宋美龄回到南京官邸时,大姐宋蔼龄已经在那里等候她多时了。为了儿女之事,这些天宋蔼龄也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她听到院子里车响,便迎了出来。
“小妹,情况怎么样?”宋蔼龄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些情况。
“到屋里再说。”宋美龄脸色十分难看。
“出了什么事啦?”宋美龄刚刚坐下,宋蔼龄又憋不住地问。接着把一杯咖啡放在宋美龄面前的茶几上。
“一点面子都不给,气死我了。”宋美龄把头埋在沙发上,长出了一口气。
“那可怎么办呢?我的儿啊!”宋蔼龄听了如五雷轰顶。她原把希望寄托在小妹身上,没想到小妹也吃了闭门羹,这是她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大姐,你不要急!”宋美龄挺直身躯,坐了起来,说:“令侃的事也是姨妈我的事。路靠人走,办法总会有的,看来不动用老头子怕是不行了。”
“小妹,你那老头子近来愈来愈固执了。恐怕一般地说一说,难成气候。”
“那你说怎么办?”
“得用心计。”宋蔼龄一向见解独道。
“……”宋美龄若有所悟。
恰在这时,孔祥熙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他在等待宋蔼龄的口信,谁知久等夫人不回,也坐不住了。孔祥熙坎坷一生,还从没像今天这样的事使他棘手和坐卧不安。
“夫人,令侃的事你要当心来办!”孔祥熙劈头盖脸就是这句话。
“谁说我没当心来办!”处在火头上的宋美龄当即顶了姐夫一句。
“为了令侃的事,小妹已与小蒋吵翻了天。你别再说小妹了。”宋蔼龄在一边打圆场说:“你来了正好,也帮着想想办法吧!”
“嘿嘿,夫人,都怪我不知道。”孔祥熙看了看妻子嗔怒地眼神,连连向宋美龄赔不是。
“东北形势吃紧,我倒听说老蒋想让小妹出使东北,不知道是真是假?”宋蔼龄问。
“刚才我也听说了,是有这么回事。但他知道夫人心情不好,怕是不允。”孔祥熙附和着妻子的话。
“昨晚,我也做了个恶梦,天狗吞吃了月亮。难道光是东北的形势不好吗!我这一生,东跑西颠,好心没个好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随他便吧。”宋美龄慨叹道。
“铃——”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蔡妈拿起听筒,原来是蒋介石的电话。
“蔡妈,你让夫人来一下。”蒋介石在电话里说道。
“好的。”蔡妈应声去喊宋美龄。
蒋介石刚开完一个会,在给蔡妈打完电话后,顺手推开窗户,透口新鲜空气,等待夫人的到来。
这半年里,蒋介石是一步一个坎。从金元券风波到全国各大战场的失利,从政府内部经济松动,到四大家族的矛盾激化,并且波及到他家庭的稳定,每天都是在争吵中度过的。刚才会议虽然统一了意见,也是吵闹得不可开交,蒋介石仿佛一下感到自己苍老了。他觉得自己有种隐隐约约的危机感,控制政权的自信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低。
更使他进退维谷的是,家庭的后院里也着了火。能干的夫人也不像以前那样拼命卖力地支持他,感情的危机使他们一天一天地把距离拉长。火上浇油的是锦州的范汉杰又来了告急电,几十万人民解放军围城,形势十万火急,急需总统亲去督战。蒋介石心里清楚,即使他去,也只是某种安慰的象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想到了外交夫人宋美龄,她去比较合适,既能代表他,又能起到某种微妙的安慰。他的提议一出口,委员们便停止了争吵,无不称赞这是一着妙棋。但夫人究竟愿不愿意去,他心里还没底。
“你找我什么事?”宋美龄显然有点不耐烦。
“这两天吃饭怎么样?胃口好吗?”蒋介石不想开门见山,他知道事情的难度,所以想尽量让夫人高兴了再说。
“大姐有事还在家等着我,有事请你快说吧。”宋美龄点着了一支烟,随后吐了一口迷人的烟圈。
蒋经国早已把此事告诉了父亲,蒋介石正想以此事为砝码,恳请宋美龄出山呢。于是,他顺水推舟说:“夫人,听说经国气你啦,并且还气得不轻,”蒋介石说到这里,叹口气又道:“孩子吗,毕竟还是小孩子。我们不能与他一般见识,你也不必再生他的气!当初你要给我说一声,事情也就好办多了。”
“经国对我没感情,你也是知道的。”宋美龄借题发挥,说:“令侃虽然不是我的亲生,但毕竟对我还有一腔感情的,他的事情我不能不管!无后为大。我们都老了,谁还没有想法?我为你奔波了一生,到底图什么?”
“夫人,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我怎么办吧?”蒋介石开门见山。
“给我面子,放了令侃!”宋美龄当仁不让。
“那我要求你出山办事呢?”
“只要把令侃放出,需要我做的事你尽管说!”宋美龄当即保证。
“那就一言为定!”蒋介石总算放心地把自己的心事全盘托出:“夫人,目前看来,锦州的战事会更加激烈。共军企图拔掉我们从山海关到锦州一带的据点,同时对于山海关及山海关以南的地区发动强大的攻势。郑洞国、曾泽生、范汉杰等守将都非常悲观,军心正在动摇。失去了军心,再好的补给也无济于事。我原想亲自飞长春去安抚,看来眼下能代替我的,非夫人莫属了。”
“好吧,我准备一下就去!”宋美龄言出必行。
在矛盾的漩涡中,双方牺牲各自的利益而达成的交易成功了。成功后,各自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是一场牺牲原则而保全家族利益之争。在这场斗争中,宋美龄挽回了面子。她以胜利者的姿态长长出了口气,掐灭了手中的烟蒂,吐出了最后一个烟圈,那烟圈升腾到空中,她又感到担子似乎更沉重了起来。
上海的虹桥机场。在国民党委员们的注目视下,“美龄号”专机正滑入跑道,加速升空,霎时间,机身脱离跑道,向空中飞去,随着震耳欲聋的声音的消失,那飞机化作一个黑点,钻人远方的白云蓝天之中。
待机身渐渐拉平后,宋美龄从身后机座上取过一张新闻报读着。报纸上那经过一番努力而变成铅字的消息使她心旷神怡。
蒋经国特派员被召回免职。孔令侃总经理宣布无罪释放。上海杜月笙之子杜维屏由特刑庭转解高院,念其初犯,轻判八月,以观后效。
在报刊右下角又刊出了一幅照片。这是蒋经国被蒋介石召回南京时的照片。照片中,蒋介石神采奕奕,把一摞线装的《曾文正公全集》交到蒋经国手里。蒋经国春风满面,向蒋介石叩谢。
照片下面有一组对话极为精彩:
老蒋:上海之行,初露锋芒,干得不错。为父争了光。
小蒋:有其父必有其子。
老蒋:锋芒不可不露,但不可毕露。这是套天书,多读读,日后你会明白天机。
小蒋莫名其妙。
宋美龄陷入了沉思,刚才惬意轻松的感觉荡然无存,她不知道这次自己究竟做的对不对,她似乎隐隐地感到了蒋介石政权在动摇。
宋美龄放“虎”归山,给蒋经国的“打虎”运动以致命的一击。蒋家王朝在自我腐败中逐渐走向末日。
看到末日
蒋介石大陆时期的“文胆”有不少,出名的就有程沧波、胡健中、潘公展、黄少谷、陈方、李惟果、陶希圣和陈布雷等人,其中最为蒋所倚重的要数陈布雷。20余年间,蒋介石的一篇篇文章、一次次讲话,侍从室飞出的一道道指令、一页页电报,几乎均出自于陈布雷之手。陈氏,早期为名符其实的秘书,即文件由他起草,再交蒋介石定夺;后期则为名符其实的秘书领班,即文稿由一套秘书班子起草,由他修改、润色后再送蒋介石拍板。
想当年,虽说在国民党的上层政治舞台前台,陈布雷出头露面时而有之,颐指气使却从未有过,为非作歹更是闻所未闻。可是作为国民党蒋介石统治集团最高决策中心的首席笔杆,笔尖底下风云狂卷,公文纸上浪涛汹涌,地位之显赫,位置之重要,非常人所能想象。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样一位人物,最后自尽而去,给人留下不少话题和疑惑。
陈布雷起家,不是在投靠国民党、当上蒋介石的私人秘书之后,而是靠文章和办报,出名之后再为蒋介石所看中。
北伐军打到南昌城。蒋介石已经在筹划分共阴谋,准备公开反共,建立自己的政权,需要各方面的“人才”,尤其是需要一个有才华但不傲慢、有主见但不倔强、善于出谋划策而又能体会朕意、工作肯干卖力而又能毫无怨言的人出任自己的私人秘书。有了合适的私人秘书,自己的点滴见解可以变成一个有声有色的计划,片言只语可以变成一段富有鼓动性的讲稿,零散文字可以变成一篇高水准的文章。
蒋介石挑中陈布雷,陈系学人出身,有才华不凌人,有主见不固执。当编辑多年,早已习惯于领会上司的意图和知道如何把上司的意图,创造性地编写成上司所喜欢的文章。再则他又是个能干、会干和生活检点之人,终为蒋介石所看中,由一个上海滩的名记者变成一个全国朝野侧目的人物。
蒋、陈合作,陈布雷办事,蒋介石放心。陈为蒋竭心尽力,忠心一片,蒋对陈则是重用不疑,信任尤甚。
在国民党上层,几乎人人都抱怨过蒋介石对各人份内之事横加干涉、挑剔。而陈布雷替蒋写出的文章、提出的见解,却深受蒋介石的欢迎和欣赏,更无挑刺一说,真是一字千金之意。平时蒋见到比他小4岁的陈时,都得客气地称一声,“布雷先生”。其他大员见到陈有如此绝招,不无它意地称他为“大手笔”。
陈布雷虽然权倾朝野,令人侧目。可谨慎从事,在国民党官场上以“俭朴”、“肯干”、“有人缘”著称,更被蒋介石称为“一代完人”。
国民党不被蒋介石“训斥”的人不多,而不被其他派系和其他大员暗中骂的人则更少,陈布雷可以说是国民党上层最不引起非议的人物。他不越权,蒋介石放心;有才干,蒋介石欣赏。权重而谨慎,位高而检点,非关键时刻不说话,非深思熟虑不行事,他人无辫子可抓。所以陈布雷的位置从来没人争过,基本上没有受到过国民党众多派系的威胁,这在南京政府里是少见的。作为陈本人,在达官贵人中,和他人比起来,也确有异常之处。一不搭攀派系;二不抛头露面;三不取巧怠慢;四不奢侈豪华。
陈布雷一生聪明,工于心计,足智多谋,最后自杀而去,令人费解。
一直到死前,陈布雷在国民党内的位置没有动摇,与蒋介石的关系没有改变,反革命的信念没有减少。死纯粹是失败局面和自己的病情,两者均江河日下,无可挽回,促使他走上绝路。进入1948年11月中旬,南京政府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辽沈战役刚结束,淮海战役已经打响,军事上的惨败接二连三发生。政治上美国正在积极活动,图谋换马,让李宗仁取代蒋介石,搞得国民党上层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经济上币制改革带来的恶果是物价飞涨,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谁都知道,国民党败局已定,陈布雷更清楚这一点,失败之际,心中难免惆怅空虚。为之服务多年的政权竟然要倾刻垮台,还不如一死了之,以免坐待灭亡日子的到来。此外,作为蒋介石的首席秘书,谋事失败,对国民党的垮台,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国民党内不少人追究失败责任,又不敢追究最大的责任者蒋分石,只有骂出谋划策的人,陈布雷当然成为议论的主要对象。如同战场上的败军之将,无可奈何“成仁”而去,把“死”作为再一次向蒋介石、向反动政权效忠的机会,也成了无谓的殉葬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