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河,一条仍旧流淌在欧阳璞玉心中的,金色的河。
从11岁那年以后,他开始喜欢坐在那条河的台阶上发呆,也是在那里,他初次遇见了那个女孩。
欧阳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双倔强却空洞的眼眸,就好像坐落着一整座空城,里面住着一个永远孤独的灵魂。
.......
璞玉,复姓欧阳,他从小就没有母亲,活在他记忆中的那个父亲,是个冷漠的人,听佣人们悄悄的议论,母亲似乎是死于难产,那时候璞玉才知道,他的出生是以母亲的死亡换来的。
兴许父亲是从那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冷漠的。璞玉对此并不清楚,从他拥有记忆开始,父亲就是那样,总是对他毫不理睬,或者说当他不存在。
心里总是带着某种愧疚的璞玉,也从来都不敢向冷面的父亲搭话。和父亲缺少交流,摸不透主人家态度的佣人们,也都选择了缄默,因此璞玉甚至不知道父亲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们家好像很有钱。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或者说是自然而然的,璞玉明白了,父亲憎恨着害死母亲的他。
到底是不是这么一回事,璞玉心里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只是偶尔对视上父亲的眼睛时,璞玉没在里面找到任何和自己有关的情感,没有爱,也没有恨,更多的是漠然,或者说是沉默的暴力。
但有一点是让璞玉确信的,那个人不在乎他,他生来就是孤独的,既没有父爱也没有母爱,性格孤僻的他也没有任何朋友。
也许是自身特殊的经历,璞玉从小就比别的孩子要成熟,也比别的孩子想的要多。
有一天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然后对自己发问:如果我死了,谁会记得我?
父亲...吗?
父亲这两个字对于璞玉而言,苍白的要命,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他死了,没有人会记得他,包括他的父亲。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璞玉11岁。那一天他突然就哭了,没有任何征兆,哭的撕心裂肺,就像一个真正的孩子,无论佣人们怎么哄他都没有停止哭泣。
大人们根本不懂一个孩子的孤独,更不知孤独从何而来。
那一天,无论璞玉如何哭泣,父亲都像是没听见一样,只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在温暖的壁炉旁边,怔怔地看着母亲的遗照。
那之后璞玉也不去上学了,他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不吃不喝连续两天,仍旧没人管他,父亲从来没有过来看过他,佣人们仅仅按照惯例给他送来食物和水,但两天里璞玉完全没吃半点,他像是在做最后的努力,用绝食来发声。
直到第三天,璞玉完全绝望了,他吃完了佣人们送来的东西,当佣人们觉得璞玉开始好转的时候,他却不见了。
璞玉的房间里有一扇窗户,窗户外边连着花园,那是他没见过面的母亲给他安排的房间,现在这扇窗打开了,园丁用来修剪树木的木梯架在了花园的围墙上,璞玉从这个沉默的牢笼中逃离了,就像一只怯懦的金丝雀。
璞玉那时候并不知道,他的行踪一直被佣人们所掌握,只是他们摸不清主人家的态度,也就没有立即将璞玉带回,即使璞玉知道了,他其实也不在乎,他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在乎的了。
那一天璞玉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他没有刻意的想要去哪里,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后来欧阳觉得,他只是想走到这个世界的边缘,直到世界毁灭,或者他毁灭。
他走了整整一天一夜,带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走到最后,璞玉觉得脚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但他还是没有停下来,只是像个木偶一样,空洞地驱使着自己前进。
在黎明,太阳刚刚升起来的时候,璞玉被一条河吸引了,那是一条怎样的河呢,欧阳后来回想起来忍不住发笑,它其实普普通通。
但日出的光芒透过河岸的树梢,渗进河水里时,璞玉觉得水里头流淌的是金子。
他在那里停下了脚步,平静地坐在通往河水的台阶上,双脚浸泡在河水里,璞玉只觉得自己自己的双脚也随着金子在流淌,他平静地哭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从眼眶里流出了眼泪。
璞玉觉得这条金色的河就是他自己,只在黎明时发光,无论如何流淌,如何的波涛汹涌,都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用右手揉搓着自己的左手,似乎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活着,他想不明白:“我在这里,但是又不存在,呐,到底是为什么呐?我想要的明明很简单,可为什么....”
这是一个孩童的声音,却饱含着干涩与悲哀,如果没有亲耳听到,不会有人相信这是一个11岁孩童的声音。
“为什么在任何人的眼睛里,都找不到我的存在!”
他忽然觉得,璞玉和黄金,就应该在一起,于是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直到将自己彻底淹没。
河水灌进了璞玉的衣服里,也灌进了他的口鼻中,欧阳璞玉在水底下张开了眼,然后他发现,在金子一样的河水底部,竟是死一样的黑!
已经分不清周围的到底是河水,还是他的眼泪,璞玉闭上了眼,陷入了真正的黑暗里,唯有这一刻,他才感受到了生命的安详。
原本平静的河水忽然发生了剧烈的起伏,欧阳从黑暗中惊醒,他睁眼看见一个女孩在水面上朝他伸出了手。
透过氤氲的水流,欧阳看见了一双空洞却倔强的眼眸,它是一座空城,但却是一座钢铁的空城,里面住着一个孤独却孤高的灵魂,从这双眼睛里,欧阳璞玉看到了自己。
欧阳想也不想就将手伸过去,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直到对方将他拉上岸也不肯放手。
“咳咳——!”
奋力将喉咙里的水咳出,欧阳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口气,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但不是因为死后逢生。
而是因为,在全世界都放弃了他的时候,却有一个女孩奋不顾身,把他从黑暗中拉了回来。
“喂,你好烦啊,干嘛拉着我的手不放啊,没事潜什么水啊,害我把衣服都弄湿了。”
那是个年龄和璞玉相仿的可爱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在现在这种时候穿着校服,也许是刚刚准备去上学。
“有没有搞错啊,湿成这样,这不是得换掉了吗?”
欧阳观察她的时候,她正不断拍打着衣服上的水渍,同时用稚嫩的声音冲璞玉说:“看什么看啊,快放手啊你,你该不会是变态吧!再不放手我踹你了啊。”
璞玉还抓着她的手,直勾勾地看着她,就在女孩真的提脚要踹他的时候,他腼腆地松开了手,然后轻轻地说:“你...你叫什么?”
“哈?”女孩歪着嘴斜眼看着欧阳,似乎不太理解他的话,但很快又转了转眼珠子:“你问我的名字是吧,那可听好了啊,我是这片地区的霸主——许倩雯。”
黎明的光晕染着女孩的脸颊,被风吹起的发丝发出金子般的光芒,女孩闪扑闪扑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
“我跟你说啊,以后有什么事别跳河啊,只要活着就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
璞玉当时并没有留意她的话,也不明白一个那么小的女生,能够说出如此朴素的道理意味着什么,他只是一直在脑海里重复着这个名字,就好像那是他的全部。
“许倩雯....”
那一段时间,欧阳璞玉一直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
让佣人们感到奇怪的是,自家的少爷回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像先前那样阴沉孤僻,他开始主动向佣人们下命令,就像一个真正的富家少爷。
但他只下达了唯一一个命令,并后来做出了令人大跌眼镜的举动,他要求佣人们调查一个叫许倩雯的女孩住在哪,并让佣人们买下她家隔壁的房子,然后一个人搬到了那里去住。
佣人们只当少爷少年心性,再加上主人家没有任何说法,也就随了他的意,反正这个没人疼的少爷撑不了几个星期就得回来哭爹喊娘,但他们永远也想不到,欧阳璞玉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时候欧阳才和许倩雯成为了所谓的青梅竹马,并一直和她上同一所学校。
许倩雯从来都不知道,她在那个黎明向他伸出的手,拯救了他的全部,让他从牢笼里走出,变成了现在的烂好人。
谁没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谁没有被全世界背叛过,只是有的人选择了憎恨,有的人选择了宽容,但在这之中总有一个人对他起着关键作用,对欧阳来说,那个人就是许倩雯。
那么....
我究竟因何爱你?
这句话对欧阳来说不需要任何答案,他也说不出来,那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只是稍微有些可惜,属于他的许倩雯,现在已经没有了。
丧尸那纤细但充满力量的双臂继续侵袭着,欧阳已经用完了抵挡的力气,只能死死地注视着竹竿丧尸。
这倒是很奇怪,在这生死弥留之际,欧阳的视觉反而变得如此清明,大概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欧阳像是认命了一样,完全撤去了手中的力道,任由丧尸咬他。
话说,如果我死了,到底有谁会记得我?
这个问题也许永远都没有答案了,欧阳闭上了眼。
“啪嗒——!”
猛然间,欧阳听到了什么东西被打开的声音,他急忙睁开眼,在丧尸的身后,本该离去的许倩雯快步朝他冲过来,欧阳仿佛又重新获得了力量,紧紧抓住了丧尸的胳膊,将本该咬到他脸上的丧尸重新推了回去。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更多的反应,丧尸的头就噔的一下掉到他胸口上,随后滑到地上。
欧阳愣愣地看向前方,满脸煞白的许倩雯,正气喘吁吁地举着消防斧。
他又回想起了那个黎明,当全世界都放弃了你,却有一个女孩,那么的奋不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