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佩孚图谋东山再起之心不死。在白帝城他表面上喝酒赋诗,哀叹自己的失败,并不得不发出通电,声明今后“政治於否均非我知。”暗地里却另有打算,整日与亲信幕僚密议国内形势,策划于密室,并拟出一个东山再起的“计划”。不久,他在白帝城打出“孚威上将军”的旗号,搭起了“大帅行辕”的架子。这时,吴佩孚加紧勾结四川有旧交的军阀,向他们索取金钱和物质方面的馈赠,还不断派人出省,暗中联络原部下将领。在多方游说和四处拉拢下,他的残兵败将相继尾随而来,结果,竟先后收容了二千多人。流亡的靳云鹗派遣亲信前来,表示自己带领的三万人民愿听从吴的调遣,在北方统治已摇摇欲坠的张作霖,也命张作相代为转告:“公能督率川军,早日出征,则得之也。”表示了愿与吴佩孚再度合作,共挽危局的愿望。吴佩孚入川托庇杨森意欲再起的野心,势必引起蒋介石的南京国民党政府的反对。汪精卫“七·一五”反革命政变后,由于国民党政府各政治集团的争权夺利,蒋、汪之间尚未合流,双方正各自加紧抢夺地盘,扩大势力。此时,四川各派军阀虽然名义上都已投靠南京国民党政府,但是实际上仍各自为政,独霸一方。蒋介石早已垂涎“天府之国”,只是力量有限,一时不能控制,现在吴佩孚人川,更使他担心四川因此而“独立”。于是蒋介石施用各种手段,来驱逐吴佩孚出川。首先,蒋介石从四川内部来发起讨吴活动。1927年8月20日,中国国民党四川旅沪同志会首先发出通电,声讨吴佩孚。随后,成都又举行了颇有声势的“四川各界民众讨吴大会”,宣布吴佩孚历年祸国殃民罪恶三十条,“共讨吴逆”。其次,蒋介石设下调虎离山计,决定调杨森部队到湖北讨伐唐生智,以削弱吴佩孚所依托的杨森的实力,使吴佩孚在四川孤立无靠,难以立足。12月,吴佩孚唆使杨森与武汉的唐生智联合攻蒋的阴谋败露,蒋介石干脆以南京政府名义,公布吴佩孚祸国殃民的事实,发出通缉吴佩孚的命令,要求四川军阀协助捉拿归案。
吴佩孚为在四川有个立足之地,在与杨森共谋下,一出“缴械共管”的假戏有声有色地演出了。杨森先在万县“一本正经”地对外发表谈话,宣布“将其所有少数卫队武装解除”。接着,吴佩孚就在白帝城煞有其事地交出一批枪支弹药,遣散卫队中一些老弱残兵。并乘船移驻万县。吴佩孚演的这出戏,似乎告知人们:“这确实可以证明我是无政治野心的了。”实际上,吴佩孚何曾放下过屠刀?杨森何曾收缴他的卫队枪械和监管他的行动?他只是掩人耳目,平息风波,取得立足之地罢了。可是没住上十几天,他就感到此地不能久留,因为万县地处川鄂交界,交通方便,蒋介石军队如入川捉拿,会缚手被擒。于是,他又借口“解除东道主困难”,率残部离万县北去,逃遁到四川腹地,选择离城三十里的云雾山笠竹寺,搭起了“讨贼联军总部”的空架子。在深山古寺中,吴佩孚整日与跟随的僚属高谈阔论,窥测方向,慨叹国事非我不可为,自喜可以乘乱世,以杨森部队为依托,以巴蜀天险为根据,图谋东山再起。他把云雾山看成了当年的鸡公山,重温旧梦。
但是,吴佩孚和杨森的机谋既露,蒋氏所给予的压力也接踵而来。1928年4月,蒋冯阎桂等新军阀,取得了暂时妥协后,开始全力向北进军,讨伐张作霖。在这样情况下,蒋介石为控制四川,采用“分而治之”,维持四川军阀内部不统一的策略。可是,吴佩孚在四川拉拢军阀,结纳旧部,密谋串联,使蒋介石感到这是他控制四川的最大威胁,必须予以翦除。5月,在蒋介石的笼络和策动下,与吴佩孚有“袍泽之交”的邓锡侯,指使其师长罗泽洲,包围笠竹寺,向吴佩孚发出了解除其卫队武装的最后通牒。这突如其来的行动对吴佩孚打击甚深,赤手空拳的吴佩孚只得又发出了愿为“太平之民”的哀鸣。
1930年秋,中原大地风云飘零,蒋、桂、冯、阎的中原大战正在策划之中。野心勃勃的吴佩孚不甘老死林泉,乘机又跃跃欲试。他招揽了一批失意军人、政客,扩充了武装,联络了各方势力,又准备出川“调解”政争了。然而,蒋介石指使四川军阀刘湘派兵阻拦,只许吴佩孚一人经过,随同人员一律不得同行。吴佩孚刚刚举起的“孚威上将军”的“帅”旗未满一天,颓然倒下。1931年7月,吴佩孚借游览山水之名,悄然离开成都,而后进入西北。他宣称,他与国民党是“鸟兽不可与同群”,准备招抚旧部,以图东山再起。然而,正如冯玉祥一针见血地指出:“吴佩孚到哪里,即可能把蒋介石的部队引到哪里。”12月,蒋介石密令杨虎城进入甘肃“驱吴”,吴佩孚又狼狈逃窜。
1931年底,吴佩孚辗转逃至北平,寄居于“世侄”张学良之下,企图寻求张的支持。张学良对这位老世伯毕恭毕敬,安排了东四什锦花园胡同的大宅院为其寓所,每月送上四千元,然而见面却绝不谈国家大事。吴佩孚对张学良这种“敬鬼神而远之”的作法大失所望,说:“张学良这小子没出息,忘记了自己的国仇家恨,真是不忠不孝。”发牢骚之余却无可奈何,每日在家与手下仅有的“八大处”属员讲述《春秋》、《易》、《礼》的微言大义,一面又在住所设“正一堂”,早晚打座参禅,扶乩念经。
1937年7月7日,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全国侵华战争。吴佩孚又有复起的机会。日本帝国主义需要汉奸,需要傀儡来掩人耳目,“共建大东亚共荣圈”。而吴佩孚曾在中国政治舞台上显赫一时,有一定的影响力和号召力;何况,吴佩孚既与蒋介石有宿怨,又是坚决反共的先锋,自称“以均产主义来对付共产党所信奉的共产主义,以振兴礼教来扑灭共妻主义”,无疑是日本侵略者选择傀儡的合适人选。
日本侵略者与吴佩孚早有联络,或曾答应助他“武力统一”,或曾同意助他东山再起。“七·七事变”后,吴佩孚与日本人关系深化,联系密切,接触频繁。他一反过去抗日的姿态,多次向日本侵略者表示自己的“抱负”和“坚决反共”的决心,以期取得日本当局的青睐。
1937年底,伪华北临时政府组成,吴佩孚列衔“特高顾问”,每月“车马费”四千元,什锦花园吴寓也一改“门前冷落鞍马稀”的状况。吴佩孚也放出风声:“要是民意让我出来,那我倒是可以考虑的。”
日本人对吴佩孚也确实情有独钟,确定了吴为中央傀儡政府的拥立对象,精心制定了代号“吴佩孚工作”的计划,派出了大迫通贞、川本芳太郎等高级特务负责吴佩孚“出山”,同时又诱唆一批社会渣滓向吴佩孚发出所谓劝进信、拥戴电,促吴“出山”。
吴佩孚倒也不甘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他提出了“出山”条件,就是要有一支自己的军队和一个自己的政府。吴的这种态度,使日本侵略者进退两难,于是采取了“霸王硬上弓”的方法。1939年1月,汉奸组织“和平救国委员会”,聘请吴佩孚为“绥靖委员会”委员长。1月31日,按照土肥原布置,在吴佩孚住宅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欲对吴施加压力,迫其就范。这一天,吴寓军警林立,参加招待会的记者达130余人。之前,军警散发了由土肥原机关拟定好的吴佩孚书面讲话稿,人手一份,中、英、日文字俱备。然而,吴佩孚却抛开日本方面的讲稿,出其不意地发表即席讲话,公开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要做一个有实权的政府首脑。于是,在吴佩孚“出山”问题上,日、吴之间存在着很大距离。
经过一段时间的会谈,吴佩孚逐渐明白,日本人不过是利用他而已,而自己若一旦上当得到的不仅是“尸位素餐”,而且还有千古罪名,为四万万人所不齿。于是,这位自命“肩担道义安天下”,标榜今生“不结外人,不借外债,不住租界”,以抗倭英雄戚继光同乡而自豪的吴佩孚,终于表明自己的对日态度。
6月7日,吴佩孚给汪精卫复信,指出:“甲午丧师,庚子碟血,迄于九一八事变,隐忍依违,专以不滋事为无上自全之策,敷衍因循,正如溃疡附身,终归一溃!”对于抗日前途是战是和,他信中说:“中国四万万民众,实为主体民意趋归,果以抗战为然,则任何牺牲均可弗计!”而他本人,则将“委质国家,誓与国家生存,同其命运,苟能河山无恙,自计已足。”由此可见,吴佩孚与汪精卫在对日本侵略者的态度上,已有明显的不同。
6月16日,日本内阁五相会议通过了汪精卫拟定的《收拾时局具体办法》,指示汪精卫与吴佩孚“折冲”。18日,大迫通贞在北平与吴佩孚再次进行会谈。大迫通贞开门见山地提出了“汪吴合作”的建议,可是吴佩孚却反复重申了他“出山”后应拥有的权限和地位,要求成为中国之元首,与天皇处于平等的地位,其所任命的各部总长,在进行交涉时,与日本各省大臣平等。在以后的多次会谈中,吴佩孚甚至振振有词地说:“试能与日本交涉不失中国主权,得以结束日中战争,因所企望,愿意听从。若与‘临时’、‘维新’两政权相似,寄人篱下,未敢从命出山,而决心抗战到底。”
就在这个时候,汪精卫秉承其主子意旨,还想积极拉吴佩孚一道“下水”。6月27日,汪精卫在日本侵略者的安排下,趁到北京与华北汉奸头子王克敏会晤,成立伪中央联合政府之时,约请吴佩孚在日本华北方面军总司令的官舍会面,商谈“合作问题”。吴佩孚即以“咱们是中国人,谈的是中国事,要谈就该在中国人的家里谈”为理由而拒绝前往,后来汪精卫又提出“在顾维钧寓所进行会谈”,吴佩孚又以“在外面晤谈不方便”为词,提出要汪精卫“来敝舍会晤”,摆出威严的姿态,在寓所等待汪前来参见。为此,汪精卫不得不放弃与吴佩孚直接会晤的打算,于7月10日颓丧地乘车南下。
在日本侵略者把主持“和平运动”的重心转向汪精卫后,吴佩孚对汪氏进行了更加激烈的抨击。9月、10月,汪精卫在主子的指使下,又连续几次发函,邀请吴佩孚参加伪政权,甚至提出“汪主政,吴主军,平分秋色”的方案。10月9日,吴佩孚在给汪的复信指出,汪组织政府,在重庆政府依然存在的情况下,属于非法,若听之任之,“有碍和约之履行,反之则西班牙殷鉴不远,而人民益将不堪其命,国家不幸中之尤不幸矣。”吴佩孚还公开表示:汪精卫已“在日军监督下组织御用政府之形成,到底不如老蒋在支那大众特别是中青年层中得人心。”吴佩孚的这种态度,使日本当局对他逐渐失去了兴趣和热情。
然而,吴佩孚的“学生”川本,仍不愿罢休。他怂恿日本侵华派遣军总参谋长板垣征四郎出面,拜会了吴佩孚,再一次劝诱“汪吴合作”,共筹“新生之政权”,使“中日战争的和平解决”。可是,吴佩孚却强硬地回答:“日本既需要和平,何不先行撤兵,向国民政府请和?若办不到,何必找我!”吴佩孚的态度既然如此强硬,日本终于决定选择汪精卫而抛弃吴佩孚。日本帝国主义在侵华战争初期,把促使吴佩孚的“出山”看作是日本开展“和平运动”的头等大事。这项工作使日本当局花费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耗资3千万巨款,然而,到头来却是一无所得。日本当局对“吴佩孚工作”中止后,以前冠盖如云、车水马龙的吴公馆,又变得门庭冷落了。此时,吴佩孚已清楚地知道,自己最后东山再起的希望,已从“吴有办法”变成了“无有办法”,只能闭门喝酒赋诗打发日子了。
1939年11月24日,吴佩孚吃午饭时,饺子馅里肉骨头渣子正好嵌入左边一只镶有金牙套槽牙的牙缝里,疼痛难忍。家人急忙请医院里牙医来寓诊治。医院派来的牙医是日本人伊东,当场就替吴佩孚拔去了这棵槽牙。但到第二天,吴佩孚牙疼不见好转,而且左颚高肿,浑身忽冷忽热。家人又从天津请来中医郭眉臣来诊治。吴服用了几剂汤药后仍不见效。以后又遍请名医诊治,可是吴佩孚左颚肿痛越来越剧,甚至连粥和水都难以下咽,渐渐地两腮尽肿,喉头发炎,神情也恍惚了。12月4日下午3时,“学生”川本芳太郎携领日本军医寺田及护士,由华北大汉奸齐燮元陪同来到吴宅。寺田稍作检查后,告诉川本这病非动手术去脓不可。川本不征求陪伴在一边的吴佩孚老婆和儿子的意见,竟自作主张地立即要寺田给吴佩孚动手术。齐燮元也在旁极力“劝慰”吴的家属,要他们放心。3时45分,对吴佩孚施行手术。但手术后,吴佩孚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当晚就断了气。
精明过人的吴大帅死得却不明不白,当时各方面传说纷坛。日本当局宣称:重庆方面害怕吴佩孚“出山”,于是收买人设谋毒杀;重庆国民党政府则宣言:“吴佩孚将军之死,据各方调查,得悉吴并非因病致死,确系敌威胁利诱,迫其发表拥护新政府宣布,被吴拒绝,乘吴牙疾就医致死。”不管怎样,叱咤风云的吴佩孚的结局令人感慨万端。
不过,长于卜卦算命的吴佩孚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死后会这么热闹。国民党《中央日报》予以头版大标题报导。蒋介石亲发唁电,表彰吴佩孚“精忠许国”、“大义炳耀”。而后,国民党行政、立法、监察三院院长和政府各部部长也纷纷致电哀悼,吹捧其“大节凛然,数年如一日”,“足为我国军人之模范”,“可为中国旧军人最后一个典型。”几天后,国民党最高国防委员会和政府分别决议,追赠吴佩孚为一级上将,其生平事迹,“存备宣付史馆。”
与此同时,日本侵略者和汉奸政府也在北平大祭吴佩孚。头号汉奸汪精卫致电表示“哀悼良深”。华北汉奸政府连夜下令:二日之内,所有各省市一律下半旗志哀,由伪治安部总长齐燮元主持治丧处,拨款二万元。只见吴佩孚宅前,车马络绎,喧闹一时。
吴佩孚一生罪孽深重,给人民带来巨大痛苦和灾难,然而他与其他军阀如段祺瑞、曹锟、张作霖相比,多少有些不同。董必武曾对他作过分析:“吴佩孚虽然也是一个军阀,他有两点却和其他的军阀截然不同,第一,他生平崇拜我国历史上伟大的人物是关、岳,他在失败时,也不出洋,不居租界自失。……第二,吴氏做官数十年,统治过几省的地盘,带领过几十万大兵,他没有私蓄,也没置田产,有清廉名,比较他同当时的那些军阀腰缠千百万,总算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