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张福来第十四旅和四十三旅守第一道防线,以第六旅和五十二旅合后,吴佩孚先采取守势,派代表去跟湘鄂联军说和,赵恒惕是老朋友了,有话好说,何必非打不可?赵恒惕在出兵之前早就派人上过洛阳,征求吴佩孚同意他援鄂之举,吴佩孚碍着两难,支吾其词,赵恒惕以为吴佩孚业已默许。这时候,和谈便以此为基础,顺利展开,赵恒惕转达湖北人士的意见,计有以下四点:第一,萧耀南是湖北人,合乎“鄂人治鄂”的原则,因此不拟反对;不过,请萧耀南废除督军名号,改称总司令,同时宣布湖北自治。第二,吴佩孚须自动辞去两湖巡阅使一职。第三,举蒋作宾为湖北省长。第四,赔偿湘省战费。
吴佩孚一听这四项条件,心中不悦,他便抹下脸来,冷冷地说道:“这哪儿像是炎午(赵恒惕)老弟的口吻?同袍无世仇,阋墙无义战,佳兵者不祥,作俑者无后!这些道理,炎午老弟岂不省得?我看,湘军完全是被湖北的那些野心政客,无聊党人利用了。”
但是,南军的代表,态度很强硬,他们确以战胜者自居,因为南军业已冲过了汀泗桥,在武汉以南的部队,集中了4万多人,北军刚到,还没有扎住阵脚,尤其自汀泗桥直到武汉,简直无险可守,自古兵家在武汉会战,拿下了汀泗桥,胜负即判。
南军集结的总兵力已逾8万,在人数上吴佩孚也远非其对手,既然已经兵临城下,咄咄逼人的架势,当然在所难免。
还有一层,四川方面,六月六日方始出现一个统一的局面,第二军军长兼重庆督办刘湘,被全川将领推举为川军总司令兼四川省长,此一推举乃由于川军将领反对熊克武联络唐继尧而来,北洋政府认为这是四川生变,出现乱局,于是又派刘存厚入川,联络熊克武,分别占领了重庆和成都,刘湘因而大恚,他派第一军军长但懋辛往攻宜昌以响应援鄂为名,直接介入对北洋军的大战。湘鄂联军变成了川湘鄂不算,吴佩孚孤军南下,他立将陷于两面作战的困境,联军方面对于吴佩孚,确有气吞河岳,灭此朝食之气概,他们深信双方一旦开火,联军即可摧陷廓清,犁庭扫穴,一举击溃北洋军的主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堂堂吴佩孚。
赵恒惕虽然很讲交情,他觉得不该对吴佩孚频施压力,逼人太甚,但是他禁不住邻省豪杰、帐下健儿拍马横刀,跃跃欲试。川鄂军认为胜券在握,绝对不肯罢手,湘军将士去年方经以1万余众驱逐了张敬尧的10万大军,士气之高,无以复加。八月十日靳云鹗不听命令,擅自偷袭湘军阵地,他那个第八混成旅又被杀得大败亏输,糟的是辎重文件全失,湘军搜获了他乃兄国务总理靳云鹏拍给他的一封密电,其中有句:
“南人禽兽也,除杀尽无遗,别无他计。应一面与之敷衍,一面乘其无备,攻其不意……”
这封密电往赵恒惕手上一递,湘军将士人人争欲出战,“形势比人强”,赵恒惕内外交逼,使他无法顾及友道,他想劝吴佩孚脱离重围,安然无恙地回洛阳去,也是出自一片衷诚。但是,吴佩孚是不屈不挠的硬汉,越是没有把握的仗,他越敢打,当时他在武汉的危险,比败走麦城前的关羽尤有过之,西有川军,南有湘鄂联军,背后是伺机而噬的强大奉军,援鄂一战,等于孤注一掷,只要再败一次,那就够吴二爷瞧好半天的。
办了六七天的和议交涉,南军坚持不让,丝毫不获进展,八月十七日,川军和湘军约好会攻武汉,宜昌前线发生接触,消息传到长沙,湘鄂军将士忍不住了,推举代表跟赵恒惕请愿,将士代表慷慨激昂地说:
“我们不能再等了!别人怕吴佩孚,我们不怕!这次一定要跟他见个高下!”
事已至此,无可奈何,赵恒惕只好一声长叹,简洁地回答将士代表:
“好吧,打就打!”
利用议和时期,吴佩孚悄悄集中一支奇兵,他命北政府的海军总司令杜锡珪,率领楚泰、楚同、楚有等七艘江防军舰,秘密在新堤以下的螺山集结,然后下令张福来亲率第四十八混成旅,山东第一混成旅,鄂军第四混成旅和他自己的“怯薛”军第十二混成团,分为数路,穿越湘军的防线,昼伏夜赶,一路人含枚,马衔钚,神不知鬼不觉地集合在螺山军舰上。然后,到了八月二十八日,乘汀泗桥前线湘军发动攻势,这一支奇兵便鼓轮东下,用最高速度,飞快地冲过临湘、道人矶、羊铃矶、城陵矶等处,两岸湘军布有炮兵,发现北洋军舰立即展开炮击。张福来、杜锡珪则一面回轰,一面疾走,吴佩孚叫他们并力向前,他们便不敢后退一步,或是耽误分秒。上午十点钟冲到了道人矶,湘军大炮弹落如雨,杜总司令在舰桥指挥,中了炮弹碎片,耳朵跟大腿两处受伤,鲜血涔涔滴流,副官卫士要抬他进舱裹伤,杜锡珪情急大叫:
“受这点伤算啥?我若退下,玉帅吩咐过了的,叫我拎着脑袋去见他!”
于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一路苦撑猛冲,到了下午四点多钟,果然按照吴佩孚的计划,一鼓作气冲到岳州城外,舰炮轰击,硝烟弹雨,张福来率领大队,高声喊杀,直登江岸。岳州城里湘鄂首要云集,蒋作宾、宋鹤庚和陈嘉佑等正在伫候捷报,不料张福来、杜锡珪竟然冲过了50多里的两岸夹击防线,飞将军自天而降,使众司令措手不及,抽身便走。司令们一退,湘鄂联军便溃,溃军争先恐后到车站上抢车皮,当时有前线撤下来的伤兵十余辆车,伤兵行动不便,急切间搬不下来,又阻碍了南行轨道,于是便有人七手八脚,将伤兵专车挂火车头驶到南津港铁桥,恰好碰上北军发炮,原来是打算轰断桥梁,截堵湘军退路的,可怜这十几车伤兵首当其冲,炮弹引起大火,全数活活地被烧死。
蒋作宾、宋鹤庚、陈嘉佑等高级将领匆匆赶到站上,只剩下三节车皮,众人连忙登车,加速南逃。当这三辆车冲过南津港铁桥另一条轨道,铁桥已被北军大炮轰得摇摇欲坠,三节车皮刚过桥去,大桥天崩地坼般拦腰断为两段,在桥上步行撤退的湘军纷纷落水,连摔死带溺毙,又死了一千多人。
于是。张福来顺利攻入岳州。
奇兵突出,岳州失守,在汀泗桥到羊楼司、岳州一线的南军归路截断,不战自乱,4万大军如潮水般急往后退,吴佩孚在这4万余人生死存亡关头,放了个大交情,他下令张福来,让他们绕过岳州,“穷敌勿追”,任由溃军由汀泗桥退蒲圻。
不过,当南军退到临湘以南的桃林,以及另一路逃到云溪骝一带时,靳云鹗为了出胸中的怨气,狠狠咬掉了他们的尾巴。
史记:“兵以正合,以奇胜,善之者出奇无穷”,水路袭击,力克岳州,使吴佩孚在四面楚歌中,扭转乾坤,扼喉抚背,打了极漂亮的一场胜仗,他让远在保定急得眠食不安的曹锟,猛拍大腿高喊一声:“痛快呀痛快!”又使遥于奉天坐山看虎斗的张作霖倒抽一口冷气,暗呼:“吴子玉真是狮儿难与争锋。”长沙的赵恒惕转胜为败,嗒然无语。开口说了话的吴佩孚,他以痛心疾首,情乎见词的好文章发表通电,指出川湘鄂三省“势若唇齿、谊属兄弟”,“既无丝毫芥蒂之嫌,焉有同根箕豆之燃”?于是他斥责“野心者假联省自治为名,以瓜分鄂省利权为钓饵,日鼓簧于川湘当道之前,不惜出口兴戎,以邻为壑,铸成今日大错!”“五三省人民何辜,吾双方士卒何罪?吾各军袍泽又何仇?蒲岳惨剧,彝陵覆辙,战血犹腥,言之有余痛焉!”
可是,接下去应该如何了局呢?吴佩孚不理靳云鹏催兵南进,他仅只说:“有此阋墙战争,无非为政客党人所拨弄,川湘鄂战事之缘起,率由政客党人酿之,则其责任当由政客党人负之!”然后呢,“幸川湘当道,幡然觉悟,川湘将领,迅让息争,息事宁人,止戈为武,移阋墙之野心,作御侮之勇气,往虽不谏,来犹可追!区区此心,全国共鉴!”
“既往不咎,息事宁人”的通电在武昌发表,吴佩孚自己却悄然地去了宜昌,他亲自督阵,与川军但懋辛决战,第一仗战于宜昌城外,但懋辛不是吴佩孚的敌手,败退到宜昌西北四十里处南沱镇,吴佩孚率尖兵直薄南沱镇外南沱溪渡口。当夜,但懋辛发动夜袭,可是吴佩孚营中早有所备,川军又损兵折将,但懋辛晓得难以取胜,于是步步后撤,吴佩孚照样地也是胜了便罢,得饶人处且饶人,派一支兵紧蹑其后,步步追踪,一直到十月十一日,方始将川军全数逐出湖北省境。与此同时刘湘的建议川湘鄂联省自治的电报,也到了武昌总部吴佩孚的办公桌上。
刘湘的电报,等于是川军乞和,却是吴佩孚也不提川鄂之战罪咎问题,善后种种,他根据刘湘的来电,诚诚恳恳,回电一通,说明理由不赞成联省自治,将川鄂之战轻轻地带过,一件纠纷,就此了结。
吴佩孚又在武昌听说,湘军溃散大半,长沙风声鹤唳,赵恒惕面临覆败,有意退到湘西。吴佩孚说这又何必呢?吴某人并没有取三湘的意思呀?于是他遣人知会赵恒惕,请他驾临岳州议和。赵恒惕是坐英国兵舰去的,吴佩孚在江干亲自迎候,老友战后相见,难免有点尴尬。正式谈判,吴佩孚要求湖南取消省宪,惩治“挑起战祸”的湘军两位师长:宋鹤庚与鲁荡平,妙在赵恒惕败是败了,主张依然不改,吴佩孚的这两项要求,他竟全部拒绝。吴佩孚拿刚直强项的赵恒惕毫无办法,只好和他签了个几于无条件的停战协定。川湘鄂三省之战,华中风云,便这样有惊无险地轻易解决。
萧耀南如愿以偿,坐上湖北督军的宝座,吴佩孚打了一场血仗,得了个两湖巡阅使,他仍旧回洛阳去练他的兵,乍看起来,他业已升了一级,和同拜巡阅使的直曹、奉张,跻于同等的地位,但是他这两湖其实只有一湖,湖南自治如故,根本就不承认他这个巡阅使的地位,函电往还,仍以直鲁豫巡阅副使称呼,吴佩孚说他“身在戎马,时济艰危,微特功利等于浮云,即毁誉亦付之月旦。责任所属,义无宽假,为国为民。生死以之,知我罪我,非所计也。”这便是他布露天下,表明心迹的电文,升不升官,得不得地盘,他一概不摆在心上。
湘鄂之战结束,王占元息影津门,他的第一员大将孙传芳,却因为集合残部,力挽狂澜,狠打了几仗。这位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第六期的山东泰安老乡,从此颇受知于吴佩孚,也成了直系的方面大将,奠定他往后独霸江南,号称“闽浙苏皖赣”五省联军总司令的事业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