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就是公子子言。傅清悠在心里重新默默打量了一番她未来的夫君。听说他爱梅花,如今看来倒真是不假,连衣领袖口上都是刺绣梅花,衬了这一袭玄色衣衫,更显得出尘。
只是,他的眼睛……
傅清悠的眼睛掠过对面男子的眼眸。夜幕星辰一般明亮,全不像是有眼疾的。但是,全王朝的人都知道,殷国的四公子子言少年因病致盲。
“怎么,姑娘似乎不相信在下?”子言朗声笑道。
仿佛是被他的笑感染,傅清悠的嘴角也不禁弯起。
“公子既然贵为殷国栋梁,私自到此确实出乎人意料。”
子言点了点头,身边的侍卫已经会意自家公子的意思,接过子言从怀中取出一方印章双手递上。周成说亦是双手接过,捧到傅清悠面前。
傅清悠抬手将琉璃印章拿起。不愧是公子子言随身佩戴之物,触手生凉的上等琉璃,用精细的雕工雕成傲雪梅花图样,色泽通透,印面上端正的刻着“何氏子言”四个字。
“奉还公子。”傅清悠将印章放在周成手中,敛了衣袖双手叠放在腰间。“晋国靖于公主有礼。”
“不敢。”子言拱手笑道。“既然是迎娶公主,这印章就送给公主作为聘礼吧。虽然不是什么珍奇物件,却是子言随身佩戴的,还望公主不嫌弃。”
傅清悠柳眉微挑,稍稍露出些惊异的神色来。而站在公子子言身边的侍卫却是早已经变了脸色。要知道,这方印章是公子的母亲亲手为他刻制的。自从十年前公子母亲病逝,这印章就再没有离开过公子身边。
傅清悠虽然不知道这印章的来历,但看那侍卫的神色也已经隐约猜到这枚印章一定是来历不凡,而且对公子子言很重要。
“既然公子随身携带这方印章,想必是极喜欢的。君子不夺人所爱,公子心意,小女子心领了。”
“莫非姑娘嫌弃这聘礼微薄?”公子子言并没有收回印章的意思,只是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轻笑一声。
“不敢。此番和亲,殷国许以三座城池,这份聘礼也算是厚重了。”傅清悠敛袖轻笑。
“那三座城池是殷国送给晋国的。”
“靖于既然是晋国的公主,给了晋国就等于给了靖于。”
公子子言挑眉,缓步走到傅清悠面前,微微伏下头,轻声道:“那是国与国之间的事,而这枚印章是给我妻子的。怎么能一样?”
傅清悠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红着脸低下头不语。虽然公子子言是她的夫君,至少是名义上的夫君,可是从小到大,除了长兄,从没有男子与她如此近距离的说话。
“时候不早了,公主早些安歇吧。”子言后退了一步,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映着晚霞的余晖,让人心头有一种暖暖的感觉。
“小女子告退了。”傅清悠微屈膝,抬起头时,不由得看着眼前的男子扬起嘴角。他并不是那样难以相处的人,也许,以后的日子并不是想象中那般难过。
“公主的笑靥想必很美。”子言的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仿佛是在看着远处的晚霞,却又仿佛看得见近处的傅清悠。
“你知道我在笑?”傅清悠下意识的反问。而后骤然醒悟过来,低下头咬着唇不语,心里暗自怪自己冒失。
“我少年眼盲,至今也快十年了。自从眼睛不好了之后,耳朵就变得异常灵敏,听得出你呼吸中的笑意。”
“清悠失礼了。”傅清悠连忙回答,却一时慌乱之间说了长兄给自己的名字。
“原来靖于公主的芳名唤作清悠。”公子子言摇着折扇,神采飞扬。“清悠……清悠,好名字。”
“多谢公子夸奖。”傅清悠抿了抿唇角,却掩藏不住语气中的高兴。
公子子言温和的笑了笑,转身告辞离开。傅清悠看着斜阳之下这个玄色挺拔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嘴角的笑意缓缓落下。
手触及到周成说捧上来的琉璃印章,那冰凉的触感环绕在指尖,那样一瞬间,方才这个温润公子的声音又淡淡的回到耳边。
“这枚印章是给我妻子的,怎么能一样?”
“公主,我们该进去了。”侍女在一旁低声道。
“知道了。”傅清悠将印章放在袖中,随着众人缓步走上驿馆的阁楼。
“公主今天太有失我晋国的脸面了。”才关上门,负责一路上教习礼仪的侍女就忍不住呵责。
“哦?”傅清悠抬眼看着这个略微年长的侍女。她是那个所谓的父王派来服侍她的,但更是来监视她的。在这个侍女看来,她这个从小就长在深宫书库的公主尚且不如一个宗室女,所以这样的呵责对于傅清悠来说,本就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怎么能先向殷国的公子行礼呢?你是和亲的公主,在殷国代表的就是我晋国的尊严。”
“不过是去为质,以一个不曾谋面的女儿换三座城池,便是这女儿即刻便死了,想必王上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你又何必在乎这些虚名呢?”傅清悠展袖起身站在窗边,手里细细的把玩着公子子言今天送的印章。
寒梅傲雪,清透如璃。公子子言,你当真是如这印章一般的男子吗?
“今日这境况,恐怕到了殷国你的日子也不好过。”
傅清悠并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的等着她的下文。
“公子子言在殷国早有妻室,而且是武将之女,你恐怕不是那位夫人的对手。”
“是与不是有什么区别?我说了,此去殷国不过是为质,终有一天,我仍旧会回到晋国。”
“你若是被婆家逐回,只怕就是长公子也护不住你。”
傅清悠微微动了动嘴角。皇室之中勾心斗角,亲疏之间全在是否有利可图,纵然没有在晋国宫中亲身经历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日子,冷眼旁观便也就够了。若真是被殷国逐回,她又怎么会回到晋国宫中自取其辱?不过是一句托词罢了。
她该回的,绝不会是那个断送了她母亲一生的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