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过酒之后,众人坐下,惟独张古涵没有随着众人一起坐下。
“公子,我营中有日前从晋国俘获的舞姬,就让她们歌舞一场助兴可好?”
一旁垂着头的傅清悠蓦然抬眼,目光恰好与看过来的张古涵对了个正着。张古涵微微一怔,这个女子的眼中清澈凛冽,仿佛是盘山冬日山泉中的水,看着可人,饮下之后却能让人凉到骨子里。
何子言蹙了蹙眉。殷国与晋国联姻已经昭告天下,甚至上疏王朝皇帝,张古涵不会不知道。而他眼下此举却是等于当众羞辱傅清悠这位晋国的公主。
“张将军好意我心领,只是清悠是晋国和亲的公主,此举恐怕有失我殷国待客之道。”
“这位竟就是晋国的靖于公主?请恕张古涵冒犯之罪。”张古涵拱了拱手,笑道。
傅清悠心里清楚,晋国那一次的战败使得驻守在盘上的殷国人很看不起晋国。尤其近年,从最初的百姓之间的争端已经开始慢慢演变成了军队与军队之间时不时的混战。殷国近些年由于实行新政,国力与军力都大大增强,而反观晋国则因为诸公子之间的朝堂争斗而国力日渐衰微。所以,如今张古涵对待傅清悠的态度,已经算是看在公子子言的面子上客气的了。
“不知者无罪。”傅清悠微微欠身笑应了一声。
“既然公主不怪罪,那本将军还有一个请求。希望公主可以应允。”
“将军请讲。”
“公主来自晋国,若是一会儿这些舞姬跳的晋国舞蹈有不好的地方,还望公主可以不吝赐教。”
张古涵此话一出,千泽脸上顿时变色。他倒是不在乎张古涵怎么对待那个和亲的公主,但是此时这公主是公子的夫人,侮慢了她无疑就是明着不将他们家公子放在眼中。只是,再看公子脸上仍旧平静,并看不出不快的神色来。故而千泽心里再如何非议,表面也不敢露半分。他很清楚公子是打算笼络张古涵的,至少现在,这个人他还不能得罪。
傅清悠一时没有回答。
“莫非公主嫌咱是个领兵打仗的粗人,咱手下的舞姬也不配得到公主的指教?”
张古涵越是步步紧逼,傅清悠就越是抿了嘴不回答。事实上傅清悠找不出两全的回答办法。她是晋国的和亲公主,代表的是晋国王室的尊严,岂能为殷国一众将领起舞?而且作为公子子言的夫人如此的行为也是侮慢了何子言。然而拒绝,无疑给张古涵送上一个很好的不合作借口,也显得何子言重女人轻贤士。
“张将军。”蓦然,傅清悠听见身边的何子言淡淡开口,声音平静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戍边将士皆是能征善战的勇者,女子歌舞岂不是玷污了各位在场诸位的冲天豪气?”
“公子说的是,只是宴会之上没有助兴的,终究是美中不足啊。”
何子言闻言,弯了弯嘴角,向着千泽道:“佩剑给我。”
千泽闻言,即刻将手中的佩剑双手递上。何子言手下的侍卫用的佩剑与一般剑不同。剑刃处要比寻常的剑刃略薄,剑身狭长轻便,极有韧性。
“我于剑术一道,自负在王朝还是有些名声,今日见诸位在边关奋勇杀敌,不负一腔男儿热血,也不禁兴起。愿为诸公舞剑助兴,盼诸位齐心努力,保我殷国山河安宁。”
一席话毕,张古涵愕然。在座所有人都立刻起身,向着公子子言单膝跪下:“我等愿为殷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何子言笑了笑,转手宝剑出鞘,一道冷光自张古涵的眼前晃过,在看公子子言时,已经执剑立在火架旁侧。跳跃的火苗映着他一身玄色衣衫,越发衬出手中宝剑光冷,陡然间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杀气。
傅清悠的目光静静的落在场中那个执剑而立的男人身上。在睫毛的阴影之下,隐隐有水滴的光芒反射出来。
何子言将剑平举在眼前,另一只手的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缓缓的抚过轻薄的剑身。猛然,剑在何子言的手中长啸了一声。而后,在何子言抬步的瞬间,几乎与夜色容为了一体,满眼只能看见剑身反射出来的火光,而看不见舞剑的那个玄色衣衫的男子。
此时,若是他想杀谁,必然是取人性命于无形。张古涵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暗自想着。
光止,风静。
何子言仍旧站在火架旁侧,手执宝剑,仿佛不曾移动过一般。但是,所有人都清楚,他已经到过自己的面前。因为,在场所有人的酒壶都被剑气消掉了一半。
何子言随手将剑丢给千泽入鞘,而后缓步走回自己的座位旁,撩衣坐在座位上,伸手拿起桌子上的酒碗,道了句:“请。”而后,一饮而尽。
“公,公子请。”何子言一碗酒饮尽,在座的人才从方才的那一场绝世的剑术中缓过神来,恭敬的接了一句。
所有人的酒都饮尽,张古涵却仍旧是愣在原处。
“张将军可是觉得方才这剑我舞得不好,不足以助兴?”没有听见张古涵的声音,何子言放下酒碗淡淡的笑问。
“公子剑术无人可比,臣下方才仍沉浸在公子精妙剑术中。”张古涵回过神来拱手答道。听说公子子言手下的侍卫都是得了他亲自指点的,即便再不济,也是十分厉害。如此身手,莫要说在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只怕这天下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吧。
“剑术再如何精妙也不过是一人之力,比不得将军用兵如神,兵法之下万人莫敌。”何子言笑了一声,拿起酒碗道:“这酒我敬张将军。”
“臣不敢。”张古涵忙双手端起面前的酒碗,单膝跪在地上将酒喝下。
这一场酒宴在何子言那一番舞剑之后变得有些不同。原本轻视他的那些将领都对他恭敬起来,不管是怕自己某天人头不保还是出于对何子言剑术的敬佩,总之算是在军中立下了威名。
“公子慢些。”傅清悠将有些踉跄的何子言扶到帐中的床上。
“有劳。”何子言斜倚在床上,手按着额头两侧闭上眼睛。
傅清悠向水盆中浸湿了手帕,轻轻为何子言擦拭着额头。
“多谢。”何子言温和的笑了笑,仍旧闭着眼睛。
“公子替我解围,我该谢谢公子才是。”傅清悠放下手帕,轻轻将何子言的手移开,指尖点在何子言的额头两侧缓缓的揉着。
何子言闻言,抬手将傅清悠略微冰冷的手握在手中:“你是我的妻子,这是我该做的。况且我也并没有吃亏,不是吗?”
可是,终究你以一国公子之尊为臣下舞剑是因为我。傅清悠垂下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早些休息吧。明日你还要与我一起去盘山其他的营区巡防。”
“公子就这样放心我一个晋国人在盘山看遍布防吗?”傅清悠忽然脱口而出的一句问话,倒让何子言微微怔了一下。
何子言手上用力,傅清悠整个人被这股力道带了一个踉跄,跌在何子言的怀中,想要挣扎起身的时候,何子言已经翻身将她扣在身下。
借着月色,傅清悠可以清楚的看见他的睫毛,也能清楚的看见他面上带着的温柔。
“公……公子……”虽然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一天,但当这一天真的要来临的时候,傅清悠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清悠,记住,在我心里,你不是晋国公主,也不是殷国公子的夫人,你只是我的妻子,只是我想执手一生,疼惜一生的人。”言罢,何子言轻轻吻了吻傅清悠的面颊。“放心,我不会舍得就这样仓促的要了你。只是,抱着你会安心一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