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散场的时候,我送林小暖回去,手里捧着一大束的红玫瑰。是我双手送给她时,被她很坚持地给挡回来的。一路上两个人没有一句话,到她单身宿舍的时候,她要推门进去,却被我硬生生地拦住了,我说:“林小暖,为什么?”她看着不远处草地上一盏盏昏暗的灯,叹口气,说:“湾仔,你还是那么任何的小孩子,你知道我有男朋友的,他在北京。而且,明天,他就要来这个城市找工作了。我们互相喜欢,你也是知道的。你应该明白,爱情不是儿时的玩具,你想要,便可以从别人的手里,任性地夺过来……”
我默默地站在门外,等着林小暖熄了灯,草坪上的灯,也一一地灭了,才意识到,自己是该转身离去的时候了。
几个月后,我在离家很远的城市,被领导批得一无是处。不知道如何向前走,便想回那个熟悉的大学,在父母的羽翼下,过无风无雨的日子。收拾东西要走的时候,竟是很意外地收到了林小暖的短信,她说湾仔,一个人在外,要知道疼惜自己;亦要学会忍受,生活给你的痛苦;就像核桃,有了伤痕累累的硬壳,才可以从青涩走近成熟……
我第一次,让自己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不流一滴泪。
中毒
若不是一次偶然的病毒袭击事件,她与他,即便在这栋楼里,工作上十年,二十年,甚至30岁以后所有的岁月,都献给这家广告公司,或许,也不会相识;这是个相逢不相识的年代,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隔着半透明的玻璃,都未必说得上几句话,更不用说,完全在不同部门的她与他。
是她太粗心,许久都没有修补漏洞,那些张狂的病毒,便因了她这张破损的网,纷纷地钻进来,兴风作浪,万般肆虐,直把公司的局域网,搅了个天翻地覆,几近瘫痪。她差不多是个电脑白痴,除了会用它处理一些来信,与客户传送几份文件,或者在难得的闲暇时间,捧一杯绿茶,闭眼听一首歌,此外对电脑的知识,便一无所知。所以起初走廊拐角处的信息板上,看到那张恳请“招病引毒”的某位Lady或Gentleman赶紧杀毒,将门堵住的告示的时候,她只是一笑,便过去了。
之后的两天里,她也只是觉得自己的电脑,速度有些慢了,常常就死机,或者打开的网页莫名其妙地给关上了,当时并没有想到是病毒在电脑体内行凶作恶,直到第三天,她偶尔想起来杀毒,这一杀,才发现,自己电脑里的病毒,已经是上千个,而且,这病毒,愈杀愈猛,到最后,连正版的杀毒软件都给攻击掉了。她坐在瘫痪的电脑前,有些沮丧,想问同事如何处置这无法运转的电脑,又怕别人笑话,况且,每一个人都低头忙着自己的事,谁愿意牺牲宝贵的时间,指导她这个“脑盲”?
心内烦闷,便习惯性地,放下手头的工作,去走廊上偷得片刻安闲。转到拐角处的时候,无意中朝信息板上瞥了一眼,不过是片刻,她的脸,便红了。三天前那张告示的左侧,又加了一则“通缉令”,道:IP地址为某某某的蓝欣小姐,麻烦你能否按一个360安全卫士杀杀你电脑里肆虐横飞的病毒?假若瘫痪了,干脆重装一个好的系统,公司的兄弟姐妹们,因为你为病毒大敞的方便之门,正在水深火热之中苦苦地挣扎……
她没好意思继续看下去,用余光环顾一下周围,见没有人,便立刻撕了那张“通缉令”,逃也似地,回了自己安全的格子间。
当天下了班,人走尽的时候,她正打算查电话号码,找楼下的小店派人来给她重新修理一下电脑,突然听见有人一下下有节奏地敲着门,她一惊,回头,便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倚在门口,笑笑望着她。她看着他略带几丝得意的笑,一时有些诧异,待他朝她晃晃手中的几张光盘,她终于明白,自己还是被他给成功通缉到了。
那是夏日的傍晚,窗外人声鼎沸,夜市已经开张,啤酒和烧烤的味道,隔了很远,都闻得清晰;有小孩子,穿梭在人群中,叫卖着玫瑰;盗版的碟子里,是邓丽君的歌,一首接一首地,要将人唱到迷离的夜色里去。这样浓郁的俗世烟火的味道,让她想起电影《生活秀》里,那个在武汉的吉庆街上,叫卖鸭脖的女子。她是向往那个活得自我又放任的女子的,尽管,她们有着截然不同的环境,她在人人艳羡的广告公司里做白领,没有烟熏火燎,30岁的人,依然有着25岁的细腻肌肤;而那个武汉的女子,则只有在晚间,被人注视着的时候,才现出动人的一抹亮色。
她就在这样的傍晚,坐在他的旁边,看他细心地,帮她重装了系统、驱动,杀毒软件、防火墙,以及许多重要的软件。看得出,他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对她提出的每一个幼稚的问题,都一一地详细作答。但在她问他,既然网已经破了,为何还要再修补时,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说,或许,这是因为微软技术,还在贫困线上挣扎吧,否则,若是像比尔?盖茨本人一样,混成了小资,岂不是有一个漏洞,便扔了重换新的?即便是打上一两个补丁,那也是为了时尚的缘故。她在他幽默的解释里,笑弯了腰,差一点,就将手中的绿茶,洒在他的身上。
不知是喝了茶的缘故,还是与他在一起,时间飞得太快,等到一切安装完毕,她的电脑,壁垒森严,再不会遭病毒的袭击,肚子,竟是咕咕提起了意见。还没等她开口,他便笑道:怎么,不打算请我这义务的电脑维修工,去夜市上吃顿烧烤么?
那晚她很破例地,陪他喝了点酒。两个人走着去坐公交,等了许久,都不见来,他便提议,要不,我们拼车,先护送你回去,否则,万一这半路上,你中了“病毒”,我这维修工,便没有尽到全职。她抬头,迎着黄昏微醉的路灯看向他,月光轻纱一样,洒落下来,将她与他,温柔地罩住。那一刻,她突然很想微闭起双眼,轻触一下,他肩头的那一小片随了树影,悠然晃动着的月光。
她与他,就算熟识了吧,或者,是比周围的同事,多了那么一点的好感。这种感觉,像是夏日里站在树荫下,品一支雪糕,是那种最简单的雪糕,五角一支的样子,没有奶油,亦无巧克力,吮一口,清凉自上而下,清泉般涤荡身心。
她起初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改变,只是喜欢在每日乘坐电梯的时候,将数字8改成9,而后在电梯口的拐角处停留片刻,装作漫不经心地,扫一眼走廊里那些虚掩的门,和门后晃动的人影,便安心地一步步走下楼去。或者,午间吃饭的时候,在楼下的小饭馆里,坐着等他;尽管,他或许只是在门口探一下头,看见人多,便折身去另一家。而及至下班,则会在楼前卖各种可爱首饰的小店铺前,流连片刻,瞥见他从旋转门里,走进霭霭暮气里去,这才飞快放下手中的东西,在店主探寻的目光里,快步走出去。
没有人注意她起了微波的心思,十几个人的办公室,被小小的格子间分开来,各自将头一低,便自成一个世界,她长得不美,业绩又算不上出色,谁会那么八卦地,关注她的情感起伏?况且,男女同事之间,走得近了,结果必定是两败俱伤,这一点,职场上的人,都是清楚明白的。
但不知是无意还是哪一个有意,她与他,总会频繁地在公司里碰见,有时候是为了取一份文件,有时候是工作间隙在窗口的偷闲,又有时,是在楼梯的拐角处,她要上去,他则下来。说不清原因,她想要见到他,但真的遇上了,却又心慌气短,迫不及待地,想要逃走,当然,每次都是脚被定住,逃不掉了。通常是他对她先笑笑,打个招呼,说,嗨,你好;或者,两个人谁都没有话,只将视线,轻轻碰触一下,而后便走开去。但转身的那一瞬间,她却听见,视线碰撞时,擦出的啪啪火花的声音。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有一天下班后,她加了半小时的班,起身要走时,一扭头,却看见他正悠闲地坐在她的背后,翻看着一份报纸。她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为何来也不告诉我一声?他笑:为何非要告诉,你见过哪个病毒偷袭你电脑的时候,会提前给你打个招呼?办公室的门开着,那么大一个漏洞,我当然能够大摇大摆地进来,说过让你提前打补丁,不信,怎么样,这次放病毒进来了不是?
她笑得喘不过气来,忍不住打掉他故意高高遮住半个脸的报纸,笑道,那你究竟是“backdoor”里溜进来的病毒,还是伪装的特洛伊?或者,是那小小的“蠕虫”?不过是一个玩笑,他却歪头很认真地想了片刻,道,我想,我是那伪装的特洛伊吧,闯入你腹地的时候,你都没有发觉栖身在木马中的我。
这算是他对她,最直白的表达吧。在这个明文规定不允许同事间发生爱情事件的公司里,爱情,似乎也唯有像病毒一样,栖身在木马之中,方能抵达对方的心灵深处。
也只能悄无声息地来往。为提高公司效率,老总几次提出,要实行末位淘汰制,以此来警告那些业绩不好的下属。这一做法使得人人自危,工作起来果然是卖命得多,对于周围不安心工作的人,出于私己的利益,大多会避而不谈,或者,是到老总的面前“密谈”。
这样秘而不宣的爱情,起初她并不觉得苦,反而喜欢。似乎那爱,像是病毒,愈有人阻止,前进的力量,便愈是强大。当然不能像普通的情侣那样出去逛街游玩,但也不乏小小的乐趣,譬如在上班之前,朝他的QQ里发一个刚出炉的新鲜面包的图片,再搭一袋牛奶,告诉他,楼下的快餐店会在他抵达办公室的那一刻,便将早餐送达。譬如在工作的间隙,用悦耳的手机铃声,骚扰他一下。譬如在走廊里碰见后,将写好的相思的纸条,迅速地塞一张给他。这样小而隐秘的快乐,像一艘鼓涨的帆船,将她对他的爱,细细密密地全都载入他的港湾。
但还是被同事发现,并断断续续地,传到老总的耳中。老总在一次例会后,单独地将她留下,说,如果传言是真,那么,或者离开工作,或者离开他,你选其一吧。
她在下班后的蓝色酒吧里等他,远远地,看他走过来,手里摇着一束百合花,笑着,双唇向上翘着,似乎在唱一首歌。这让她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也是这样一脸的轻松。甚至如今老总对他们两个人的爱情,下了最后的断语,他的神情里,也不见丝毫的忧伤。或许他对这份爱,从来都比她,要拿得起放得下吧。
她终究没有问他,到底会不会为了他,放弃这份工作。而他,也丝毫没有提及因为流言带来的烦恼,他只是愉悦地提起,他已向老总提交了一份开拓南方市场的企划书,或许,用不了多久,这份计划,就会推进公司利润的提升。
她看着他一个人在那里兴致勃勃地谈着,突然就想,或许,她是不该打开城门,放他这只木马进来的。
几个月后公司果然派他去南方考察市场。临行前他们又在蓝色酒吧里见面,依然是那张靠窗的桌子,但心境,已经是截然不同。这次她没有给他滔滔不绝的机会,在他坐定后,还没有来得及喝一口杯中的红酒,就直截了当地,说:工作和我,你更愿意选择的,一定是前者吧,否则,这次也不会如此迫不及待地,向老总示好。
他举杯的手,停在半空,愣愣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她将头别过去,看着窗外料峭的春天,想起百花怒放,而自己的爱情,却被一份工作,打得千疮百孔,那么些漏洞,怕是连补丁,都下载不及,就被病毒,给攻击掉了。
她没有听他的解释,便叫Waiter买了单。他跟至门口,拦住她,说,等我两个月后回来,好不好?
她终究没有等他两个月后回来,便去了那场面向大龄白领的爱情招聘会。她坐在聘主的位置上,看着眼前的红男绿女,穿着华丽的衣饰,一个个求贤若渴又自命不凡的模样,突然间就觉得可笑,想着若是他也来,又会是哪般模样?
她接连漫不经心地面谈了几个部门主管之后,便有些不耐烦,希望这场变相的相亲,早早地结束,与其在这里看一群陌生男女大玩时尚秀,不如回自己的小屋,喝一杯绿茶。想着便起身,打算从后门溜走,刚转过身去,便看见他手捧一束玫瑰,微笑着朝她走过来。
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呆愣在原地,直到他站到她的面前,说,我可不可以,应聘你这里瑞星或者江民杀毒软件师的职位?如果不行,那么,让我做一只小小的木马吧,只要,你愿意打开城门,放我进去。
她想要别过脸,不去理他。他却转过身来,再一次正对于她。她的眼泪,终于哗哗流了下来。
她在他没有丝毫变化的笑里,终于明白,去年夏天的那场中毒事件,原是他故意为之,他从一开始,就是早有“预谋”,就像他策划的开拓南方市场的事件,不过是想要借此,将她调离这个流言飞语的总部,远离老总锐利又无情的视线,与他携手飞往云南,并在那个四季花开的城市,在他有权可以重新招兵买马的分部里,与他一起,抵御曾经将他们的爱情,袭击掉的流言的木马。
只有一条路可以冲进你心里
大学建在一个靠海的山坡上,我读大一的时候,还只有17岁,看别的女孩子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跳舞,我除了觉得有些孤单,并没有因为她们不屑带我这个假小子去而特别地难过。我有比这更刺激的游戏呢,估计没有第二个人会有胆量玩这个了,在泛起水雾的暮色里,骑车从校园的中央大道上一路加速朝校门口骑下去,在门卫要拦截住的时候,“啊啊”地尖叫着继续骑下去,那么陡的坡,无需费力,车就可以一直冲到软软的海边沙滩上去。有时候更惊险地,还会骑到海里去,双脚触着凉凉的海水,回头看看海岸上那条深深的车辙,还有门卫遥遥观望的痴呆模样,那种充溢全身的兴奋与骄傲,绝对是要比跳舞结识帅气的男孩子更让人难忘。
舍友们皆说,再这么疯疯癫癫地下去,小心你全校出名了没有一个男生会喜欢上你。我照例是嘻嘻笑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不喜欢我,我可以喜欢他们啊,谁规定必须是男生先冲到女生怀里呢?我这样的谬论在说了N遍之后,竟是真的被不幸言中了。
那天我又玩这样“冲浪”的游戏,在闯过了门卫的高声警示之后,沙滩上突然又出现一个呆头呆脑的大障碍,我已经来不及按响生了锈的车铃,而我的“啊啊”大叫亦吓住了他,竟让他定住了似的不能再挪动半步。只是几秒钟,我便嘭地一下撞到一个柔软的东西上。而一声沉郁的钝响之后,身旁又响起龇牙咧嘴的大叫声。
很愧疚地睁开眼睛看时,自己正躺在一个男生的怀抱里,那男生尽管疼得面孔已是扭曲,但还是看得出是个舍友口中标准的美男子,有浓密的头发和眉毛,眼睛微笑的时候一定很蛊惑人,一口牙齿漂亮地可以去做牙膏广告。我几乎看得出了神,全然没注意到他的疼痛已经减轻,几乎被我看得红了脸。我慌忙地爬起来,语无伦次地说着歉意的话。他倒是很从容,拍拍满身的沙子,又帮我扶起车子,才慢悠悠道:看见你几十次玩这样的杂技了,就知道你有一天会主动对我投怀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