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生活在看不见光的黑夜里,那种印刻在骨髓里的黑暗,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无处可逃。
我对命运坚信不移,我相信一切都是早已注定,也由此我痛恨神明,既然已经被他抛弃,那我也就不在乎不择手段的去得到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有些人一出生便拥有一切,他们永远生活在阳光下,眼前是耀眼的光明,他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身后有多么绵长的影。而有些人一出生便注定要生活在那阴影里,眼中所见的只能是最深沉的黑暗,就算回过头看到的也是被站在光里的人所遮住的破碎的光影。
我与她的不同只在于她是前者,我是后者。那个她是我的姐姐,小时候妈妈带我去叔叔家,看到她的第一眼时,我就知道我们俩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如果她是光的话,那我一定就是影。
我所见的黑暗,是最深沉的黑暗,那种黑暗可怕到见一次就再也逃脱不了,就算进入光里也只能是被灼伤的命运。
很多很多年以后年迈的姥姥第一次拉着我提到那个女人,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满是褶皱的脸上蜿蜒的滑过泪痕,她说她曾经是个多么乖巧懂事的孩子,说她小时候是多么的可爱,说她以前简直就像天使一样。
说过这些话的隔天姥姥就过世了,我跪在她的遗照前低着头,跪在我前面一点的姐姐哭的稀里哗啦,我的嘴角不屑的笑容蔓延开来。那时姐姐已经将近三十岁,却总还像孩子一样的天真,看到那样的她,我总是忍不住想亲手把那该死的天真毁掉。
姥姥所说的那个乖巧懂事像天使一样的孩子便是我眼中的那个瘦骨嶙峋歇斯底里的女人,那个像魔鬼一样的女人——我的母亲。我无法想象是什么让一个天使变成魔鬼。
儿时的记忆是跟着母亲辗转流连,她画浓艳的妆每晚和不同的男人过夜,吸毒,毒瘾一发作就会打人,而她身边能打的人就只有我,总是发着抖躲在门后面的我,不管我怎样的哀嚎、哭泣、求饶。她都不会停下手,她说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存在,她会过的那么痛苦都是因为我,我是不该存在的孩子........
10岁时有个老爷爷收留了我和妈妈,老爷爷是个好人,妈妈打我的时候他会来劝阻,老爷爷不久以后死了。那是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接触死亡。老爷爷在把妈妈拉开的时候被妈妈推倒了,他的头在流血,他在地上不停抽搐,我说“妈妈,快救救爷爷,爷爷流血了。”我早该知道没用的,从来不理会我的求救声的她这一次也不会有任何回应。
“我哪有多余的钱救他。”她踢了踢老爷爷后便扬长而去,我不敢跑出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爷爷,爷爷,爷爷.........”我哭泣着,呐喊着,“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我.........”
第二天妈妈回来的时候,老爷爷已经再也不动了,我知道他死了,只是我还不能理解“死”到底代表着什么?
几天以后妈妈又出去了,只是再也没回来,我和不再能动的爷爷生活在房子里,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房子里能吃的东西都已经被我吃光了,爷爷的身上爬满了虫子。然后又过了很久很久,忽然有一天房间的门打开了,我看到有光线从门缝里扩散开来,我看到人影,听到响彻天际的尖叫声。
自那以后我眼中所见的只有黑白两色,再也看不见其他的色彩,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个孩子的心同那位老人一起在那房子里死去了。
因为找不到妈妈我被送到了叔叔家,那是我第二次去,不爱说话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叔叔,脾气很怪但人很好的婶婶,还有那个令人羡慕的姐姐。隔壁家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每天都会来,然后跟在姐姐后面“小雨……小雨……”的喊。
我在叔叔家待了将近半年,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就在我想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该多好的时候,幸福却戛然而止,婶婶说妈妈来接我了。
她跑到坐在院子里,对在和游韶一起玩的我说“你妈妈来接你了,真是太好了,你一定很想她吧!”
已经要拼好的积木在她说完这段话后哗啦啦倒下来,散落了一地。
幸福就像一种毒品,没尝试过还好,一旦尝试了就再也戒不掉,忘不了。
如果说以前我还能习以为常的忍受她的拳打脚踢,那么现在的我再也不能对她的打骂无动于衷,为什么我就得过这样的生活,为什么只有我那么痛苦,我想到了一切的始作俑者,这个女人,这个被称为我妈妈的女人。
她必须得死,只有她死了我才能逃出这地狱。
妈妈有时候会跟男人出去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那会送我去叔叔家,我就用那段时间得到他们家人的好感,我知道这样的话以后妈妈不在了的话,他们一定会收养我。
接下来就是妈妈的死,虽然我看书上说未满十四周岁杀人不会承担法律责任,但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把她杀死,我知道那样我树立的乖乖女形象就会被毁掉。
那段过程很漫长,经历了将近两年,那期间她的暴力倾向越来越严重,直到有一天我再也忍受不了。他突然跑到叔叔家把我拖回了家,然后对我拳打脚踢,最后掐住我的脖子,我以为我会就那么死去,那一刻我又想到了老爷爷,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上爬满了虫子。
我不要变成那个样子,我脑中一直重复着那个想法。
最后她还是放开了我,也就是那一刻我坚定,她一定要死,绝对要死。
她睡眠不好,有吃安眠药的习惯,于是在她睡着后我关了所有的窗户,开了煤气,为了不让看起来那么不自然,又煮了汤。
最后锁上门去上学。
晚上的时候我按时回家,自然而然的发现了已经不会再醒的她。
然后报警,谁也不会怀疑我,就算知道她死的蹊跷也不会怀疑到我身上,因为我是所有人眼中的好孩子,我才十二岁。
我必须伪装自己,我终于知道,就算站在了阳光里,我的心还是被困在那个充满尸臭味的黑夜里。
再也回不去了。
我如愿的被叔叔家收养,过上了我所向往的生活。
随着在叔叔家的生活,我的目光越来越离不开游韶,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他,但他的眼中永远只能看到姐姐。
我嫉妒她,羡慕她,却无法彻底厌恶她,因为她总是在没心没肺的笑着,总是会没有理由的相信别人,那一点同样让我嫉妒,因为我永远都办不到。
我跟随他去国外上大学,他对我爱护有加,却又保持着该有的距离,我跟他说过了我喜欢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他只是笑笑,说“你一定能找到更好的人,我从在我妈肚子里时就喜欢小雨,这辈子再也不会喜欢任何人。”
我没想到的是,他一回国就跟姐姐求婚,我同他坐同一班飞机回国,站在机场里看他在众目睽睽下跪倒在姐姐面前。
我笑不出来,更哭不出来,从十岁那年以后,除了佯装的笑和为了目的而挤出的眼泪,我就再也没真正的哭或笑过了。
他们结了婚,还有了孩子,但我不愿意放弃,只要是我想要的,一定要不择手段的得到。
在他们女儿游幽四周岁生日的时候,我送了自己亲手做的娃娃给她,在娃娃里的棉花与棉花间塞满了白磷。
看着天真可爱的孩子抱着娃娃高兴的蹦蹦跳跳,口齿不清的说着“娃娃......小姨送我的娃娃......我喜欢小姨......”
我垂眸浅笑。
夏天的温度很高,我知道姐姐中午有带着游幽睡午觉的习惯,而且怕游幽在空调底下生病,于是能不开空调的时候她都尽量不会开。
白磷的着火点为40 ℃,在夏日中午超过40 ℃闷热的室内,它一定会自燃。
刚满四岁的小女孩死在那场大火里,我认为那就是她的命运。姐姐却因为游幽的死如疯了一般。
游韶开始因为他的不可理喻天天泡酒吧,我一直去陪他,但他不管喝了再多的酒,仍是跟我保持着该有的距离,喝醉时喊的也一直只有姐姐的名字。
我恨她,她什么都不用做的就拥有我想尽办法才能得到的一切,甚至是我得不到的,但她却完全不懂得珍惜,把自己缩到龟壳里。
有一天游韶又喝了很多酒从酒吧出来时突然摔倒了,我扶他站起来的时候他却突然问我“怎么那么黑?晨露你在哪里?”
他失明了,连我都没想到他会失明。
他不愿意去医院,让我带他回家,他知道自己看不见了以后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小雨一定会难过。”
第二天他打电话来说自己又能看见了,那之后就开始反复,他经常出现暂时性失明的状况。
他不愿意去医院,怕听到不好的消失,他不愿意告诉姐姐,怕她更加伤心,他说“我决不能出事,不能留小雨一个人,不能让她再受一次打击了。”
我让他去医院做检查,可以让姐姐先去国外散散心,反正她最喜欢日本了。
去机场送姐姐那天他已经彻底看不见了,我站在他身后看他紧紧的抱住姐姐,一直用已经看不见的眼睛面向姐姐离开的方向。
我知道我这一次我不管用什么手段也得不到游韶的心,但我不甘心。
姐姐会提前回来的事我在知道日本发生地震的时候,就通过旅游公司打听到了,也大概知道了她会在什么时间段回来。
我让旅游公司的人打电话到姐姐家里,然后跟游韶说西雨会提前回去,只是那个提前比姐姐本该回去的时间早了一些。
我用电脑合成了姐姐的声音,然后下载到手机里,弄和姐姐一样的发型,穿上姐姐的衣服,喷她最喜欢的香水,然后去了游韶家。
对刚刚失明还不适应的游韶因为听到我录的姐姐的声音而很不安,看着他努力掩饰着自己看不见的事实,我对姐姐的恨愈演愈烈。
我走上去抱住他,然后吻住他的唇,手机里姐姐的声音说“我都知道了。”
他没有怀疑我不是姐姐,我脱光了衣服与他缠绵在一起,听他嘴里喃喃念着“……小雨……小雨……”
然后玄关传来了开门声,不一会儿姐姐的身影就出现在房间的门外,我从眼角余光看到她惊讶的表情瞪大的瞳孔,然后一步步后退。
我得不到了,也不允许任何人得到。
我始料未及的是她会自杀,我根本没想到她会走死这条路。
我又看到小小的自己蹲在黑暗的房间里,老爷爷躺在地上,身上爬满虫子,小房间里飘散着刺鼻的腐臭味。
我知道,我一生都走不出那间房子,永远也走不出。
那个拥有我所向往的一切的人却那么轻易的放开了手,但即使她放了手我还是得不到。
直到最后她都让我嫉妒者,羡慕着,恨着——却又厌恶不起来。
我一直行走在白昼之夜里,得不到救赎,看不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