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每时每刻都在进行,死亡也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冬去春来,花谢花开,跋涉在滚滚的红尘之中,无可厚非的总是免不了跌跌撞撞。光阴的尽头没有谁知道会在哪里,人生命的尽头也没有谁能够预先知晓,生命如歌,有此起彼伏的跌宕起落,生命无常,命运多舛,也许这一秒与下一刻的距离就是一个人不可逾越的鸿沟,一切像是命中注定,可一切又都充满了未知。
就在那一年的夏天,苏林差点就被大水冲走了,体会了一次身处命悬一线的危机当中,以至于后来的苏林会说,如果真的被冲走就好了,人生就不会再经历这么多的痛苦了。
还记得那是1998年的夏天,那年发的大水也许另很多人都记忆深刻,因为那是一段令人不堪回首的年月,很多人都受到过那次洪水的伤害。
那年从春夏交接就几乎每天都在下雨,前前后后差不多已经两个多月没见过太阳了,苏林的家,屋子外下大雨,屋子里就下小雨,总是觉得身上衣服都是潮的,洗的衣服只能挂在屋子,湿度太大,几天才能里风干,而且就算干了,衣服上也总会有一股好像馊掉的味道儿。
由于潮湿太大,屋子里的白墙大片大片的掉下细屑,然后生长出长长的霉菌。
苏林的小姨家在干河的东边,河太宽,来回都只能是坐船才能通过,因为大桥虽然已经建造,雄壮的很,跨立在大河的两岸,但是河东河西两个地方的地方政府还没有谈妥条件,河东桥下还没有还土填上,所以就算可以过了河,可是到了对岸,看着脚下十几米高的桥与路的落差,就是下不去,已经修好一年多的高桥硬是不能通过,让人窝火的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然后乖乖的去坐船,那是一种美食就在眼前,却不能染指的煎熬。
那时候,水稻插秧的都是自家人插的,不是抛秧,也没有插秧机,今天你帮我家,明天我帮你家,都是这样互相帮忙的。因为放假比较无聊,苏林也随去小姨家插秧的母亲一起去河东的小姨家玩了几天。回家那天,穿着雨衣骑车一个半小时才到河边,看着湍急的流水,宽宽的河,浑浊的水,不时还会飘过粗壮的大树根,那些都是上游发大水从岸边或山上冲下来的,漫上来的河水与翻滚的巨浪令人触目惊心。
苏林看着令人畏惧的滚滚东去流水,水流速度快到惊人,心里想着应该过不去了,然后大家准备从县城绕道回家,那边有一座大桥,不过那需要骑车4个小时,当时瓢泼的大雨一直没有停下。不过在那里一起等船的人说,有一家渡船可以,不过要多出钱,平时一元两元的过河费,现在十元一个人,相对于绕道和近在咫尺的抉择,大家还是选择了多出钱过河。
大家同意后,立即有人通知船家,那家兄弟几人都是渡船的人,平时都是一个人用一根竹竿就可渡河,那天来了兄弟四个人,可能由于长年累月的做渡手,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其中三个人手中各拿了一把铁铲,还有一个拿了一把木掀,最后上船的一共六位客人,加上渡船的四兄弟,一共十人,上了船,船老大让大家直接坐下,把身体尽量放低,不要乱动,保持船体平衡。
然后四兄弟卯足了劲将船头逆流而上,使劲的划船,快到河中间时,顺流划向对岸,按理说一切都与预想的一样,没有太大出入的到了河对岸,不过还是随水流飘到下游很远的地方,到了对岸的芦苇荡,芦苇由于河水升高,只还有头部露在外面,大家以为已到对岸了,随水再向下游流下一点,到没有芦苇的地方,客人就可以上岸了,可是水流大得不受人控制,一不留神间,快速流动的河水一下子就将船拉到了中间的急流之中。等到大家反映过来再拼命向岸边划船的时候,已经没有丝毫的效果,顺流而下的船像是离弦的箭,快得惊人,甚至那个划船拿木掀的家伙由于用力过猛,木掀一折两段,手中只还剩一根木棒。这时,大家慌了,都流露出惊恐的表情,不过船老大还是有应急经验的,命令让大家不要乱动,不要慌张,不要说话,尽量放低身体,降低重心,控制船不要让浪打翻了,看了一下四周,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主意,说:“马上飘到那边大桥的桥柱子可以利用一下”。此刻,那根桥柱子就是大家的救命稻草,然后几个人尽力控制住船划向一根柱子,大家绷住呼吸,希望能抓住这一次的一线生机。最后利用柱子的力,利用四两拨千斤,终于划到了对岸。
上了岸,大家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慨,原来十元的船资,大家又自发的翻了一倍,以此表示对上苍与船老大的感激之情。
在那之前的苏林,想过生死,感觉死与生一样,只是一种自然现象,所以没有必要畏惧,可是当死亡就在眼前,就在一线之间的时候,人的本能还是畏惧的,就好像一个人知道自己会死,但不知道哪一天,那么这个人在死之前不会感到特别的害怕;而知道死期的人由于知道死期将近,会畏惧,会生不如死,会有一种被凌迟的感觉。
等到苏林到家后才知道,村子里有个小伙伴被淹死了,原来是掉下去三个,有两个被救上来,还有一个没来得及救,苏林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被淹死的人,但是当初经常在一起玩耍的人一下子不见了,还是有种莫名的伤感,也会感觉到死亡的可怕。
小孩子本不会想到死是什么,可是苏林第一次思考到了死亡,想知道死亡就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人死后到底有没有灵魂,大人常拿来吓小孩子的鬼到底存不存在,是人死后变的吗,真的如外婆所说,人死了天上的星星就会少一颗吗。
生病了要看医生,要治病,不然机会死,近距离的思考死亡,这还是第一次,苏林想到了自己身上的白斑,如果不治疗,真的会像那个老中医说的那样,长满全身吗,如果长满全身就会死吗。
刚开始想这些,苏林自己都觉得奇怪,又觉得害怕,不过,久而久之,也没见到奇怪的事情发生,也就习以为常了。
其实,生本是一种偶然,死却是一种必然,偶然是恩赐,所以应该感激;必然是理所应当,所以不必急于去完成,该来时自然会来。未来是未知的,所以显得精彩,如果已经注定,那就不是人生了。为了这样的精彩,人才要好好的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清楚的知道属于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人生在世,生死本就是件很平常的事情,每个人都需要经历,并不需要刻意避讳,拥有一颗淡然之心,笑看风雨彩虹,不管浮华,不问坎坷,从容面对即可。虽然活着可能会很辛苦,可是人生本就不是一帆风顺的,经历就是一种财富,经历的越多,人生阅历也就越丰富。
那年夏天,几乎每天都在下雨,河水漫上来了,靠河的外公家屋子里都有水,只能穿凉拖鞋。当时外公家的房子还是老房子,是用泥土砌成的,那个在苏林的记忆中最老的土房子还是经不住长时间的泡在水中,果然,老房子终于抵挡不了岁月的侵蚀,倒下了它日渐衰老的身躯。
那天,外公、外婆还是一如往常,在屋子中,屋外还在下雨,不过外面有人叫他们,所以外公外婆就都出去了,外公被火烧伤后,就喜欢待在屋子里,可是那天虽然下雨,也随外婆出去了,等到与人说完话,准备回屋子的时候,就只见到房子在眼前很迅速的倒塌了。看着那片废墟,想想都有些后怕,生命的无常从来都是只在一线之间。
从此,外公、外婆就过起了到儿子家住的漂流岁月了,不过苏林的三个舅舅中,大舅又有些特殊,因为大舅当年被过继到别人家了,在原则上已经是别人的儿子了。所以也就只在老二和老三两家一家一年的来回过活着。虽然儿女众多,但是大多都是常年在外打工,所以大多都不在家,苏林家与外公家离的比较近,而且家中一直有人,所以外公外婆总是喜欢到苏林家,每年都要在苏林家过几个月,加上之前小时候苏林姐弟三人几乎每周都到外公家,所以,苏林几乎就是在外公外婆的眼皮底下长大的,与外公外婆的感情自不必说。
不过外公自从被火烧伤后,身体就没有以前硬朗了,少言寡语的,而且衰老的速度快得惊人,快到让苏林都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苏林经常看到外公坐在家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如果看到路边有放牛的人经过,他总是愣愣的注视着牛若有所思,好像在追忆他的那些辉煌的过往人生。
也许是由于被火烧,身体创伤过重,外公的耳朵渐渐不好使了,听不清别人的话,所以很少与人说话,刚开始的时候,与他说话声音大一点就好了,再后来,很大声都听不清了,所以住在苏林家的外公,每次有儿女打电话来,都不能说上一句话。
苏林想,后来外公听不到声音,也就不主动找人说话,久而久之,大家也很少与他说话了,年轻时最不喜安静的外公,他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在他一个人孤独的世界中,心境是怎样的呢,是孤寂?是悲凉?
也许在他的记忆深处,也有似曾相识的过往,渐行渐远的那些生命,一个人静静地回味,不需要喧嚣,在每一个云淡风轻的日子里,让宁静的心灵穿梭于流年深处,没有受伤,没有疼痛,有的只是随心所欲。
苏林看到那一地的废墟,与老房子有关的回忆一一浮现,苏林想到了当年的那些燕子,想象着那些燕子飞回来的时候,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家,知道家已不复存在后,会伤心难过吗,又会飞到哪里筑巢,“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那些燕子又是哪里飞来的呢,它们曾经是否也有往事,以后会不会再遇到一个像苏林那样调皮的孩子,那些燕子还会不会记得曾经逗得它们叽叽喳喳大叫的那个家伙了。
也许就是外公的身体大不如前,挥不动鞭子了,所以那条承载了苏林儿时欢乐的牛鞭子也就埋在了那所倒塌的老房子下,再也不见,苏林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听到牛鞭子响亮的声音了,就好像远去的列车,响亮的鸣笛声终会消散在茫茫的岁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