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大伯牵涉到窝藏凶犯之嫌……万万不可!但是婉儿身边马夫竟与凶犯面貌相似,又不得不提防!况且……
回想方才那小子与婉妹形影相伴,那个位置本属于他!再忆及昨夜那小子的可恶之处,李之仪心中一把无名火,怒哼了一声,道:“此事万莫声张,本官自有主张!”
花钱多忙不迭点头,噤声不语,默默陪知州大人走了一路,突然——
“本官乏了!”大人一句话,老庄主忙道:“大人您回房先歇着,有什么事招呼一声便可!”言罢,殷勤地送李之仪回了房,看人在房里躺下闭目养神,花钱多唤了下人守门外来听候吩咐,这才放心离开。
老庄主刚走,李之仪就吩咐下人跑了一趟驿站,带了封书信过去,命驿站递捕连日快马加鞭,往他就任的知州衙门里转交了书信,看了知州大人亲笔书信的师爷,忙整理卷宗,派衙役请了个人来,一番叮嘱后,这名衙役便领着那人匆匆上路。
天色未暗,那名知州衙役领着人兼程赶至名花山庄,一入庄,先去了个地方,再直奔李之仪所住的客房,敲开门,领了人进去,先把师爷整理的卷宗交与大人过目。
李之仪挑灯在案,烛下详细参阅了州衙师爷整理的那卷冯家老宅纵火命案,末了,掩卷,他抬头看了看风尘仆仆、连日兼程赶来的那个衙役,又瞅了瞅衙役领来的那个青衣小帽的冯家老仆,略微沉吟,开口问道:“入庄时,去那片精舍见到人没?”
衙役拱手回禀:“去了,也见到了。”
李之仪面色一凝,急急追问:“如何?”
衙役冲自个领来的那名冯家老仆使了个眼神,示意老仆赶紧答大人问话,冯家老仆急忙上前,咕咚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青天大老爷,小的两眼准准的看出——庄子那片精舍一间房门外守着的那个马夫打扮的虎目小子,正是冯家聘的那个仆人,我家老爷老夫人被火烧死在屋中那夜,小的就亲耳听到老爷在屋中破口大骂,骂的正是这小子的小名——虎子!我家老爷边骂边呼救,等小的们半夜里披衣而起,开门一看,困锁着我家老爷与夫人的那片内宅屋舍已经火光冲天,老爷与夫人被人活活烧死在屋中,歹人虎子也连夜逃走,去向不明!今日,小的才看到这小子竟藏匿在这庄子里!”
见大人听着听着,脸色越发凝重,衙役又急忙喝问冯家老仆:“你赶紧告诉大人,你可看清楚了?那小子确确实实就是冯家失火那夜失踪的虎子?”
“千真万确!”冯家老仆竖起手指,对天赌咒,“小的两眼看得真真的,那夜在冯家纵火杀人后逃走的虎子眼下就在本庄!小的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行了,你先回去吧!”李之仪竭力保持镇定,冲冯家老仆挥了挥手,“本官自有定夺!”
冯家老仆重重一叩首,哆嗦着起身,慢吞吞走了出去,独自折返家中。
衙役纳闷了:“大人,您怎的不留他下来,也好指正凶犯……”
“你先去,把门关紧了!”李之仪摆摆手,打断衙役的话,待衙役快快反锁了房门,他才叹了口气,道:“知府当日因何错抓了本官表妹——何婉儿?”
“还不就是冯家那几个老仆老眼昏花,大人的表亲也敢乱指乱认……”话声一顿,衙役方始醒悟,惶惶看了大人一眼,闭口不言。
“你一入庄,便领他去暗中观察了那个马夫小子?”见衙役点了头,他又问:“那小子身边可有旁人在?”
“大人放心,那小子没发现有人盯他,属下与冯家老仆躲在暗处观察得仔细,那小子是刚送自家小姐回房后,就守在了房门外,片刻也不离开。”
“如此说来,”李之仪顿了顿,终究还是问出了口,“你们还见到了本官的……表妹?”
“正是!”衙役一愣,忽而有所领悟,赔着小心道:“说来也怪,冯家老仆原本口口声声认定了知府当日抓来的女子、就是冯家新儿媳,今日再来瞧,那个老仆却连连摇头,与属下说‘确是认错了,我家老夫人曾派小的们整日盯着谨防偷溜的柳家姑娘柳如霜、只是个小家碧玉,没有何千金这等华贵高雅气质,柳如霜面容清秀却心性怯弱如兔,何千金多了几分艳丽、几分华贵,顾盼自若,仪态端庄、衣饰考究,与柳如霜低头怕生、如丫头片子的怯弱易惊之态,判若两人,冯家儿媳若是小家庭院的雏菊一束,那么何府千金就是大户花苑中的牡丹之姿,容貌或有相似之处,但这神韵、气质,实是云泥之别!”话中,少不了对顶头上司一番添油加醋的逢迎拍马。
李之仪听得面色稍霁,但转念一想,心头又是一沉,沉沉叹道:“府衙送来的卷宗里,说这个小名叫虎子的小子,家乡遭饥荒亡了亲人,独自流浪在外,当个小马夫供人驱使讨生计,来冯家老宅里头当仆人之前,从未去过降缘峰,更未见过缘来庵的镜缘师太,他又如何能与婉妹结识?”
“对呀!”衙役一拍大腿,惊呼道:“何家对外声称这小子曾在降缘峰杀虎勇救何婉儿,是何家小姐的恩人,难不成何家人撒了谎?!”
惊呼出声,衙役却又急忙摇头道:“不对呀,何家与这小子非亲非故,压根不必编谎话包庇这来历不明的卑微小子呀!”
“当日指认他为救命恩人的……”李之仪翻了翻搜集来的资料卷宗,一手按住了额头,双眉紧锁,“正是婉妹本人!”
“何姑娘?!”这么一说,难道是何姑娘冲大家撒了谎?衙役愕然,“何姑娘为何要包庇这纵火杀人的歹毒小子?”
“不知婉儿会否与我说真话?”李之仪摁着额头,只觉头痛欲裂,“此事牵涉大伯表妹一家,本官若要插手此案,冯家仆人错认婉妹为冯家儿媳之事又要传个沸沸扬扬,遭人猜测,婉妹尚未出阁,这清誉岂不就毁于一旦?大伯又如何肯原谅小侄我?”
“这还不简单!”衙役一语惊醒梦中人,“找到真正的冯家儿媳妇,大人的表妹不就与此案彻底脱了干系,招不来闲言碎语了!”况且还有冯家老仆适才左证——今夜再瞧得何婉儿这模样,与冯家儿媳妇有天壤之别,两个女子绝非同一人!此刻再去找冯家儿媳,大人这不就吃了颗定心丸么!
“不错!”李之仪两眼一亮,急忙翻开卷宗,一边细细查找,一边吩咐道:“冯家当时派了两个仆人去柳家迎亲,派的是……冯福、冯财!这二人迎了柳家闺女进了冯家门后,就辞别冯家二老,告老回乡……知府曾派人赶往柳家,柳家人说自家闺女并未被冯家人接走完婚,那当初冯家这两个仆人迎回冯家的女子是何来历?
“你,赶紧飞鸽传书,叫州衙的捕快速速起程,去冯福、冯财,这二人的家乡,将二人带来,带回州衙严加审问,一定要追问出冯家迎进门的那个女子出身来历,可能逃匿的地方!”
“是!”衙役匆忙转身,走到门前,却又折了回来,犹豫着,凑到大人耳边道:“冯家儿媳一时半刻也找不出来,纵火杀了人的那小子如此穷凶恶极,大人怎可放心让他跟在婉儿姑娘身边?”何家人不知被这小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区区一个小马夫,不在马房里乖乖待着,赶车用马时供人使唤片刻也就罢了,怎的还被派到婉儿姑娘身边,出入相随,一个嫌犯,他日若罪证确凿入了大狱,何家这颜面也丢不起哪!
李之仪确实也顾虑到了这一点,反复叮嘱:“这小子的事,本官自会及早处理!你去办事时,记得万莫声张,切勿走漏半点风声,也不要惊动知府那头,派人暗中仔细调查,有任何消息,赶紧来回禀本官即可!”
“是!”大人这是想暗中先处理了那小子?!衙役揣测着却不敢多言半句,诺诺连声的,退了下去。
衙役匆匆离开后,李之仪换了庄中丫鬟进屋来,命她将一张纸条随身携带出去。
丫鬟拿了纸条,二话不说,直奔何婉儿所住的那片精舍,守在门外的虎娃见来的只是个庄中丫鬟,也未多想,毫不提防地开门让人进了房,何婉儿正在房中尚未就寝,丫鬟敛衽万福后,悄悄递给她那张纸条,便匆匆离去。
嘎、吱——
房门悄然开了道缝隙,小倩躲在门里,透过门缝看了看外面——
虎娃坐在长廊石阶那头,半倚着身子在墙上,耷拉着脑袋,眯眼打盹儿,鼾声微微。
小倩放下心来,轻悄悄踮起脚尖踏出门外,又悄悄阖起房门,再悄悄的,离开这片屋廊精舍。
手里紧攥着那张小纸条,小倩雀跃着心情,绕花圃幽径一路小跑,直奔李之仪所住的那间客房。
薄薄的、一张小纸条被她捂得发烫,小纸条上并无字迹,仅包了一物——
一粒红豆。
红豆撷相思!
表哥这是以物寄情,在表达对她的相思之情!
昨夜,她盛装红绫、献技艺,艳惊四座、冠群芳,一曲《赤壁赋》令表哥动容,她清清楚楚看到他眼中的爱意,如此之浓烈!碍于太多闲杂人在场,她压抑着满腔思慕情切,在他面前转身离开。
今日,她却迫不及待想见见他,想听他亲口呼唤她,怎料……那位万姑娘竟如此的想不开,技不如她,得不到他的爱意,竟走了极端,虎子将这消息传给她时,她愣了,不知该作何反应,这整整一天,在屋中坐立难安,忍不住走出房门,又遭虎子百般劝阻,才在花园里逛一逛,虎子又反复催促着将她护送回来,回到屋子里,虎子还在窗外喋喋不休,有意无意的,总阻着她出去见他!
今夜,好不容易待到虎子困乏入睡了,她这才悄悄出门来,赴约——跑到表哥门前,站定,她的心怦怦跳、脸儿红扑扑,许是跑得急了,忙喘息几口,平静一下,恢复端庄之态,伸手轻轻叩门。
笃、笃——
轻敲两声,门却被人从里面急急打开,李之仪站在内里,目光灼灼,凝注在她身上。
小倩面颊绯红,眉眼唇腮却点染了诱人的艳色,本是清秀如莲的小丫头,已然脱胎换骨一般,凭添勾人魂儿的妖艳之态,宛如迷死人不偿命的小妖精!
李之仪看得呆住,目光发痴,看“婉妹”似嗔还羞地睨了他一眼,更是痴迷心醉——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呵,此刻活脱脱站在他面前,情不自禁的,他脱口一声唤:“婉妹!”
小倩本是恼他只晓得呆看着她,也不赶紧让她进屋去,免得被庄中闲人看到,此刻一听他唤出口的竟是“婉妹”,她愣了一愣,美目流波一睨,似怨似叹。
“婉妹……”李之仪再难压抑,一把握住佳人玉腕,牵进屋中,砰然关上房门,以往禁锢心上人的脾性,此刻暴露无疑,婉妹失踪这几年,他这霸道禁锢独占的欲念,丝毫未见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多年未见,再重逢,寻回那熟悉的感觉,他便拽紧了她,再不松手!
小倩哪里知道他以往对何婉儿霸道禁锢的一面,刺客被他骤然拽进门里,耳边听得房门砰然关上,屋中仅一盏豆大的烛光,光线幽暗之中,听得他急促的呼吸、手腕上不仅感觉出滚烫的温度,还有拽得生疼的紧锢感,她心口急跳,慌乱了一下,手腕略微一挣,“表哥?你怎么了?”
觉察出“婉妹”如三年前那样,竟又想挣脱他的手,他不但不松手,反而拽得更紧,直到听得她一声低低痛呼,他才意识到自己事态了,讪讪地松了手。小倩看他虽松开了手,眼中浓烈释放的滚烫爱意,却令她心口嘭然大作,惊喜之余,略显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