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姬,醒来!快醒来!
谁?是谁在唤他?是娘亲么?亲切的呼唤中含着深深的爱意,一定是娘亲!
迷迷糊糊中,瑶姬感觉自己像是被谁紧紧搂在怀里,既温暖又舒服!往温暖的怀抱里蹭一蹭身子,整个人挨近一些,他舒服地轻叹一声,鼻端嗅到淡雅的体香,与娘亲身上幽兰似的薰香不同。
“阿姬!你再不醒来,姐姐可要生气了!”故作严厉的语声,难掩些些焦急与担忧。
姐姐?他怎不记得自己有个姐姐?
带着疑惑,瑶姬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有个白白的、雾雾的身影在晃动,眨眨眼,朦胧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凝滞的思维开始运作,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双明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关注着他,明眸里含着无限关怀,如一股暖流注入他的心坎。
眸光流转,他看清了坐在床边的人——糅合了坚毅冷静与温柔淡雅的独特神韵,刚柔并济的人儿呵!他记起来了,昨夜里,这个人成了他的亲人,唯一的亲人!今日,她却以他为饵,利用他,甚至拿他的命去冒险!
“你终于醒了!”
扶九天长长舒了口气,却见床上醒来的他正愤愤地瞪着她,神色间流露着显而易见的防范戒备,她不禁凝了眉,柔声问:“你在生姐姐的气么?”
“不敢!”闷闷的声音,他正憋着满肚子的火!
出乎意料的是,她竟向他认了错:“今儿的事是姐姐错了,不该逼你去冒险的,你原谅姐姐这一回,好么?”
看她一脸自责、内疚的表情,他心一软,反倒宽慰起她来:“其实,阿姬也有不是,姐姐交代的事,阿姬也没办妥,让姐姐白忙一场。下次,我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地帮姐姐把事儿办妥!”
对着那双清澈的眼眸,她心中莫名地伤痛,摇头轻叹:“不会有下次了!”
“哦?”瑶姬惊喜地瞪大了眼,脱口问道:“姐姐要放弃抓那个人的计划了?”
目光一凝,她愕然震惊地望着他,“你怎会知道我有什么抓人的计划?‘那个人’是在指谁?”
瑶姬眨眨眼,咧嘴虚笑:“我又不是呆子,怎会听不出姐姐言中‘钓鱼’二字的含义?姐姐有一身本领,定是除强扶弱的女侠,今日你定是在等坏人上钩,再将他一举歼灭!”
她哑然失笑,伸出一根手指轻点他的眉心,笑骂:“什么女侠,净瞎扯!你的脑子里哪来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娘亲说的。”他拨开她的手,煞有介事地说,“如果有一身好本领,就可以惩奸除恶,就可以……”
“就可以当大侠,是不?”她好笑地摇摇头,“你娘亲怎会教你这些?江湖上打打杀杀,血雨腥风,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你呀,还是老老实实往正道上走,学学你父亲经商什么的,往后日子过得也塌实些。”
瑶姬偏着头,好奇地瞄着她,“那姐姐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总是穿男人的衣衫?”
看看身上一袭襕衫,她的眉宇间笼了一丝愁闷、些些无奈,叹道:“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
老天爷有意捉弄她,给了她一副女儿身,身子里却长了一颗男儿心,只想着入仕途光宗耀祖,建奇功扬名朝野。名利权势本不是女儿家该奢求的,偏偏这就是她所追求并立誓要实现的梦想,是她奋斗的目标!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么?”瑶姬抚掌一笑,“姐姐果真是行走江湖的女侠!”
她皱一皱眉,“江湖草莽只凭义气行事,不计后果,有什么好?要抓坏人,惩奸除恶,那都是朝廷捕快的事,他们才是正义的化身!”
他瞠目结舌地瞪着她,似乎听到不可思议的事,猛然大笑:“官阙刮地皮,百姓赋役重,边疆狼烟起,内忧外患,朝廷却在抱残守缺,苟且偷安,更可笑的是皇帝只求长生不老术,朝廷里龙章凤姿之士不见用,獐头鼠目之子来求官!捕快为这样一个朝廷效命,哪还有正义可言?”
“你这是一杆子打死所有人么!”她不赞同,他的言论过激了,“朝廷里不也有清廉之士么?”
“清廉之士是有的!”他悠悠长叹,“岳将军精忠报国,风波亭里千古冤!包龙图不畏强敌,执法不阿,铁面无私,那些夜不闭户的日子只成追忆……”他含着一丝古怪的笑意瞅着她,慢悠悠地说:“如今效命朝廷的捕快有哪个能做到不畏强权、明辨是非?可怜那些尽心尽力只为朝廷出力的鹰犬被免了职,还想着将功补过,有朝一日能重返公门,真个冥顽不灵!”
这番话,她听来总觉刺耳,不知他是有意无意,话里头“可怜的鹰犬”似乎是针对她而言,更令她吃惊的是,这个看似纯真无瑕的少年,纤弱秀气的表象下居然有着一颗玲珑心,洞察力惊人,名利场上的事似乎都已被他看了个透彻!
她突然有了一丝警觉:这玲珑少年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她以全然陌生的眼神重新打量他,他则冲她顽皮地眨眨眼,晶莹灵动的眸光,确是一副玲珑剔透、纯净无瑕的模样!她更加迷惑了。
“干吗瞅着瑶儿发呆啊?”他伸手在她眼前微晃,“是不是我方才所言惹得姐姐不开心了?我说的是朝廷鹰犬,姐姐何需恼我?”
“如果……”她有意试探,“如果我是朝廷中人呢?”
“姐姐真爱说笑!”他压根不信,“你身上穿的又不是圆领大袖的官员便服,头上也没戴展脚幞头。”
“我指的不是官,而是捕快!”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她问:“如果,我是朝廷捕快呢?”
他眼也不眨地问:“那么,你有证明捕快身份的腰牌么?”
她愕然震惊,他的话何其耳熟,居然与月曜奚落她时所讲的话几乎一致!看到他无比认真的眼神,她下意识地摸一摸腰侧,手摸了个空,那里空荡荡的,恰如她被革职后的心情,空虚失落,黯然神伤!
“看!我就说你不是朝廷之人么!依我看,你可以凭一身好本领当一个劫富济贫的侠盗!”
与她黯然的神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异常开心的模样,笑弯了的眉眼正如挂上枝头的一弯新月,分外迷人!
她轻叹:“我不愿浪迹江湖,江湖也容不下我,何况,我还有正事要办!”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不但冻结了他的笑容,连清澄的眸光也忽转幽冷,“你还……有事儿么?”
冷冷的语声,令她诧异地扬一扬眉,“阿姬?”
他垂下眼帘,半掩了幽冷的眸光,淡然说道:“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告诉我,我自会帮姐姐去办!”
默然摇头,她以手指梳理他的发,发丝绕指,心神有些恍惚。朝野惊现月笛令已有三年了,三年里,她锲而不舍地追寻笛声,但在旁人嘴里,她的这份坚执却被耻笑成了作茧自缚。春蚕作茧自缠身的这份心境,旁人是无法领会的,只凭着这份坚执,终有一朝,她会亲手逮捕月曜,使自己破茧而出,扬眉吐气!
“嘶!你干吗揪我头发?好痛!”
耳边的抱怨声惊醒心神恍惚的她,这才发现方才自己郁闷难消,竟把阿姬的头发揪落几缕。
托着他的后脑轻揉几下,她徐徐吐一口闷气,道:“姐姐要办的事,你是帮不上忙的。我是要去……网月!”
“网月?”他吃惊地瞪大眼,扑哧一声喷出笑来,“姐姐是在痴人说梦么?天上的月亮,地上的凡人哪能网得住的?除非……”
“除非什么?”此“月”非彼月,看这人儿能帮她想出什么惊人的点子来。
笑意浮上双眸,他倾身凑至她耳畔,神秘兮兮地说:“有一手绝活,据说是山中野猴挖空心思独创的,姐姐不妨也来学一学,找一处有水的地方,把手往投了月影的水里头一捞!说不定月儿瞧你学猴的滑稽样,乐得站不稳脚,一个筋斗翻下来,不就恰巧落到你手上喽!”
真是……绝了!亏他想出这损人的法子!她好气又好笑地弹指敲敲他的脑门,他痛呼一声,捂着脑门,不甘心地张口咬住她的耳垂。
耳垂微痒,她心弦一颤悠,他却使坏地伏在她耳边“哧哧”地笑,温热的气息呵来,耳根子发了烫,连着指尖阵阵酥麻,似有罂粟的迷香摇曳在心里,她舒服地轻叹一声,情不自禁地搂住他的身子,呼吸中萦绕着泉的甘甜清爽,孤寂了整整二十年的心房突然涨得满满的,跳动着异样的频率,令她心慌,亦令她心醉!
“水中捞月,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他伏在她耳边,轻轻的说。
她听不懂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只是毫不在意地笑笑。
这时,门上传来“毕剥”声,是她熟悉的暗号。
匆忙上前开门,房门外站着的人正是郊外河堤边那家茶铺里的店小二,他板着脸把一封信交到她手里,冷冷地说了句:“这次行动失败,大人非常震怒!他给了你十天时限,如若还查不到月曜行踪,你就该履行对大人的承诺,以死谢罪!”
她心一沉,“大人还有什么话交代属下么?”
他指指那封信,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砰然关上房门,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函看了看,眉尖打了个褶皱,取出火折子将这封信烧掉,她坐到书案旁,持起茶托里一盏凉茶,却又重重搁回桌面,茶盏里茶汤震荡着溅出少许,洒在手背上,她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坐着,目光没有焦距地游离。
“姐姐……”
床铺上传来一声轻唤。
她回过神,踱至床前,低头问:“什么事?”
瑶姬红着脸,期期艾艾地答:“我、我……肚子饿了!”
扶九天看看窗外天色,暮霭沉沉,不知不觉已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她扶起床上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