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旁,醉笙熟练地穿针引线,将藤球里的稻草往里塞了塞,开始缝补起来,小宝静静地坐在一边,双手支起下巴,看着醉笙手里的针线来来回回的穿行。
藤球,小时候也玩过,只不过不是这个样子的藤球,是爹爹用芦苇杆编织出来的,却只能看不能玩,醉笙认真的缝补,零碎的记忆渐渐粘合成串。
小小的藤球,在那时也成为了一种奢望。
……
简陋的小屋里,爹爹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贫瘠羸弱的身体因时不时的咳嗽而剧烈起伏,双手飞快的编织着箩筐,编织完以后再拿到集市上去卖,换些米面回来,如此日复一日重复着。
“爹爹,我想要藤球……”
“好啊,爹爹给你做一个。”爹爹放下手中编织的箩筐,粗糙的大手在他头上揉了揉,挑出些偏细的芦苇杆,捻成股,熟稔的在手中编织,那双粗糙满是茧意的手上布满细碎的陈旧划痕,他支着头,看着爹爹手中的芦苇杆渐渐成型。
“好了。”
从爹爹手中接过精致的简易藤球,微微嘟起嘴,“可是爹爹,这个不能玩啊,会散掉的。”比起藤蔑,芦苇杆做的藤球很不结实,没玩几下便会散了形状。
“小醉儿,等爹爹把这些箩筐卖掉了就可以买个新的藤球了。”爹爹边说着边重新拾起方才变了一半的箩筐。
“不不不,不用了,爹爹把钱给娘就好了,这样娘就不会生气打爹爹了。这个就很好了,比他们的都好看!我最喜欢爹爹做的东西了。”他不在意的笑道,手中反复的把玩着小小的藤球,将球抛起,落下,接住,再抛起来,重复着简单的玩乐。
爹爹眼中泛起一层水雾,干瘦的脸上划过一丝虚弱的笑容,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剧烈的咳嗽起来。
“爹爹,你怎么又开始咳了?没有药了吗,小醉儿去给你抓药好吗?”
“不用,爹爹没事,小醉儿去玩吧!”
小手不停地在爹爹背上拍着,他摇着头说:“不了,反正也没有小孩子跟我玩,我留下来陪爹爹!”
“小醉儿……”
“砰——”的一声,家里残破的木门被粗暴的踢开,摇摇晃晃快要掉下来,门前立着一身酒气的娘亲。
“贱货,在那里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去给我做饭!”
“是,妻主。”爹爹急忙放下箩筐,在他耳边小声说:“小醉儿,快点出去玩吧,你娘又喝醉了!”
“不要……”将藤球抱紧了些,晃晃头,眼泪已经开始眼眶中在打转,内心漫上层层恐惧,好怕,好怕喝醉酒的母亲。
“你怎么还不去,两个赔钱货,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快点!”
“是,妻主,请稍等,我马上去做饭。”爹爹迅速将东西收拾了下,出了门去了外间的灶台。
“你……小赔钱货,过来给我倒杯水,听到没?”
“是,娘……”
“嗯?手里拿的什么?”
“是球,爹爹做的,啊……娘不要!”
想把东西往身后藏一藏,却已经晚了,藤球被娘亲一把夺过去。
“哼!那个下贱的还有心给你做这个!破烂玩意儿,看着就烦。”
澄澈的双眼漫起一层水雾,眼睛紧紧盯着娘手中那个他视若珍宝却已经被踩扁的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爱之物被自己的母亲亲手毁掉,想哭却不能哭……
这个家,靠着爹爹苦苦的支撑,娘却什么也不做,只知道喝酒,赌钱……
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对我们?呵,就因为我跟爹是赔钱货?
……
“哥哥,你怎么了?”小宝轻轻拽了拽醉笙的衣角,向他投去担心的目光。
醉笙终于从那段陈年往事中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我没事,看,补好了!”埋好线,线尾打上一个接,将补好的藤球还给小宝儿,垂下头收拾针线。
“谢谢哥哥!啵~”趁其不备,小宝踮起脚在醉笙的脸上亲了一口。
小孩子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这么直接,这一举动让醉笙开始脸红,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连心里也暖暖的一片。
嗯?
回到院子里的梁梦秋看到的便是这么一番场景,小宝儿笑嘻嘻的抱着她做的藤球看着双颊红红的醉笙,第一个反应便是,小宝儿在调戏醉笙,不自觉地抽抽眉角。
待醉笙晃过神时,便看到梁梦秋怀里抱着一大捆腊梅,一手还提着药站在那里,脸上又红了几分,她,在那里看了多久?
梁梦秋咧咧嘴,将药放在石桌上,道:“小宝儿,又来玩啦?”
“秋姨姨给我做的藤球破了,我来找秋姨姨,秋姨姨不在,哥哥帮我补好了藤球,快看!”小宝献宝似地将藤球举到梁梦秋面前,梁梦秋看了看那个藤球,确实补得不错,针脚很细密。
“哥哥很厉害是吧?”
梁梦秋挠挠头,听着小宝儿一口一口的叫“哥哥”,嘴角抽了又抽,同一个辈分,小宝儿叫她姨姨,却叫他哥哥,她是有多老?想了想还是纠正道:“小宝儿,是这样的,你叫我姨姨,却叫他哥哥,这样叫的话辈分可就不对了,不可以这样叫知道吗?”见小宝儿摇头晃脑,似懂非懂的样子,梁梦秋继续努力解释:“我跟你爹娘是一个辈分的,所以你叫我姨姨,醉笙叔叔呢跟我也是一辈儿,也跟你爹娘是一个辈分,所以应该叫叔叔才对。”解释完毕,梁梦秋长舒一口气。
“这样啊,我又叫错人了啊,好混乱……”小宝苦恼的挠挠头,那动作跟梁梦秋十成十的像,让醉笙跟着笑起来。
一股股沁人心脾的腊梅香味飘散而来,从梁梦秋一进门,醉笙的视线就定在了这一捆腊梅上,小巧金黄的花朵完全展开,吐露芬芳,浓香四溢。
“这些腊梅是?”
“呃……醉笙,这是二姨给你的,她说你喜欢。”梁梦秋忙将怀里抱着的腊梅让出,腊梅在晋城里不多见,顾二姨也是前些年从别的地方共移栽过来三棵,成活的也只有一棵,折了这么多来送给醉笙,可见真是忍痛割爱了,她一个人抱着这么大一捆腊梅一路走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围观……梁梦秋腹诽,二姨也真是的,还给了这么大一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卖花呢!
醉笙接过,抱在怀里确实觉得沉,那日在顾大夫院中看到过,只是含苞待放中并没有完全绽开,如今却已是花香四溢了,不禁心情大好!
“如果冷了就回屋里去吧,一会我把炉子点起来。”
“谢……”
“别说谢了,谢谢你说了很多遍了你不嫌累我都嫌麻烦了!”梁梦秋呵呵一笑,回身刮了小宝儿的鼻梁,道:“小宝儿,我刚回来的时候你姥爷再找你呢,回去吧!”
“嗯,秋姨姨再见,还有……醉笙哥哥再见!”说完,小宝儿屁颠屁颠的跑出院子。
梁梦秋汗……小宝儿到底是没改了口。
再看看醉笙正在整理着腊梅枝,心想人家也不在意,那她就更管不着了,管他叫哥哥还是叔叔,无所谓了……
小宝儿一走,院子里就剩下醉笙和梁梦秋二人,一时间没了话说,梁梦秋有些不适应这样的静默,毕竟把人家晾在一边也不好是吧?只得绞尽脑汁的想话题来聊天。
聊了天气,聊了小宝儿,再到小宝儿一家,聊了梁父梁母,再到二姨,梁梦云,凡是她能想到的她都当话题了,心里暗暗道:“爹啊,你买个菜买到哪儿去了??”不管话题有多闷,醉笙一直抿着唇,时不时说上一两句话,问一些事情,或者附和梁梦秋的言论,两人你一言我一答,虽没有冷场,却让梁梦秋尴尬起来。
“呵呵,醉笙,跟我聊天是不是太闷啊,我这人不太会说话,所以……”梁梦秋不自在的搔搔头发。
“不会,没人跟我说过这么多的话……”醉笙报以微笑,淡淡的眉毛弯起,视线又落回放在石桌上的腊梅,随手拿起一枝,而后摸摸自己的脸,最近经常笑呢,比以往都笑的多……
“怎么会?以前都是你一个人吗?”梁梦秋重新回到花台,修剪盆栽,背对着醉笙问。
隔了很久,却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梁梦秋以为他不想回答,便没再追问下去。
“是。”他淡淡的回答。梁梦秋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之所以那么悲伤是因为从来都是一人,虽然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至少,以后都要开心的活下去。
梁梦秋转过身,拍掉手上的泥土,定定的看向那个静如止水的男子。
“一个人多闷哪,在我们家可从来没有安安静静过完一天的,以后你可以来找我说话,或者找爹爹,爹爹以前去过好多地方知道好多好玩的,跟你讲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老娘嘛,她跟我一样,我爹常说我是小闷葫芦,我娘是老闷葫芦……”
“至于梁梦云那个脱线大条的家伙,你不找她她也会来找你犯话痨!不过你不用理她那么多,她没个正经的时候……”
“还有……”
梁梦秋说的口沫横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话匣子是什么时候打开的,更没看到醉笙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