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雨村自离了贾府,殊不知天下之大该往何处去,事偏凑巧,迎面碰见一白衣先生来,手执一杆白布旗,旗上书“白衣神相”四字,但走处只长吟“神相”二字,往来人也不注意,雨村素不信此,今一见此白衣人反觉眼熟,思之再三,并不认识。于是便赶上前去拜见,道:“小生拜见白先生。”那人看了看雨村,道:“你何以知我姓白?”雨村笑道:“先生一身白衣,手执一杆白布旗,上书白衣神相四字,来往只吟神相二字,故小生心猜先生定与此白字有所瓜葛,故而直呼之,望先生凉之。”那人哈哈一笑,道:“确实有些瓜葛。不过世间瓜葛之事多了,但不知你叫住我有何瓜葛?”雨村忙道:“小生意欲离开此境,却不知何去何从,忽见先生一袭白衣如神天降,故而请先生试为我卜一卦。”那人又道:“你既不信此等卜算之事,却是叫我如何卜算?”雨村一惊,便道:“俗话说,求神敬香,心诚则灵。今我以诚敬之心请先生为我卜一卦,小生岂敢不信!”那人笑道:“既如此,卜一卦也好。”遂取出掣签,叫雨村摇出一支签来。雨村屏气摇之再三,方跳出一签来,雨村拾起看了看交于那人。
只见签上刻着红色小字的卦语,并列两行:
鹊遇天晚宿林中,不知林中先有鹳;
滿腹奇才志未沖,一朝随龙飞九千。
雨村望着那人,那人道:“此卦乃吉卦,你自负其才,志向高大,必有所成,然其中自有曲折,实可注意,后事未可知也。”雨村道:“愿闻目下行程何往。”那人道:“你要问行程,从卦语看你不当远行,远行或有灾殃。若亟行,宜北方。”雨村道:“京城以北,皆是空空原野,小生又无旧相识,如何得往?”那人道:“北,北返也。若南行,必有灾殃。”雨村道:“不知先生有何避灾之法?”那人道:“我此处备有一副锦囊,内中自有化解之法,切记遇万难处方可取用,自然逢凶化吉,柳暗花明。”雨村恐此人漫天要价,且欲问价格,却见白衣先生已飘然去了。雨村便藏好锦囊,向其所行处拜了一拜,便上路了。
各位看官,你道雨村此行将何去?
雨村素来听人说,今域内除京城而外,便是姑苏,有诗曰“天上一轮月,地下一姑苏”,亦有“一轮明月照姑苏等处”之句。姑苏,旧称长洲,自古以来风景得宜,四时富足,最是红尘中一二等风流繁华之地。雨村拿定主意,便一路南下,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向姑苏城赶来。至月余,方行至太康县逍遥镇境内,却两日遍寻不得人烟团聚之处,无处打尖歇脚。本想在荒野处寻一农家借宿,亦遍获不见。眼见天渐黑黑,可巧天上风云突变,东北边一片乌黑,随之便有风起来,雨村看要下雨,心焦如焚,只得慌不择路,一个劲地往前赶。如今天已是十月末,不妨细风吹来,顿觉冷气逼人,何况干粮早尽,已然两日不得进食了,雨村又冷又饿,一心赶路,还要四下张望可歇脚避雨之地。天渐渐黑定,一番番潮气已然袭来,雨很快就要下来了,雨村无奈,继续向前赶路。
突然,只见前面黑幢幢一个影儿,好似一棵树,在风地里乱动,不知是什么东西,只得一点点走近了,才发现是一间破房子,里面也是黑洞洞的,四处漏风,房顶的瓦缝间风呼呼作响,吹得砖瓦扑棱扑棱地动,像是有谁敲动似的,声音十分匀称,听起来却是瘆人,放佛有东西在哭似的。但雨村从来也不信那些鬼怪之类东西,只是觉得太冷清了,要是有个人或者一堆火就好了。在雨村刚进来的空,雨已经下起来了,雨并不大,细微的雨却油似的粘稠潮润湿重,整个空间都好像被包裹起来了,更加冷了。雨村取出包裹内的衣物,在墙根里摸出一点干草,铺上衣服准备睡了。外面房顶的风仍在呼啸,夜已很深,也不知是几更了。雨村跑了这么多天,躺下就睡了。
只听得雨村呻吟一声,旁边突然腾出一小火堆来,雨村也赶紧坐起来,火堆就在墙角处,一个黑影蹲在火边,不停地喂柴,雨村起身叫道:“你是谁?”那人一声不吭,只顾喂柴。雨村提高声音道:“你究竟是人是鬼?”那人依旧不动也不回应,雨村看他披一身连体黑衣,帽子也是黑色的连体的,蹲坐在那里烤火,一只手几乎探进了火里,那人依旧是一动不动的。雨村见他不应,顿时胆大起来,意欲过去按住一把。这时候,一个声音传来,“兄台贵姓?”雨村一怔,便答道:“姓贾,名雨村,表字时飞。”那人道:“可惜了好名姓。”雨村大怒,然不敢表露,只冷冷道:“何出此言?”那人道:“你且看这里。”那人随手一指,顿时墙面上浮现出一幅素画来,只见几户人家聚成一个村落,被大水淹没在水底,水面平静,四处了不见人烟,抬头看水面上一只白嘴黑鸟在飞,只见它飞来飞去似在找寻可歇脚之处,却实无可供其停栖之处,最终也慢慢旋落水中去了。雨村看后惊奇,便问:“画中有何寓意?”那人道:“你这聪明多智之人,岂能不解?”雨村不答,只是急急问道:“你是谁?”那人道:“兄台怎么连我也忘了?”雨村才刚只一心墙上看图,没注意那人已然站立起来,正在自己手边,听那人之言方望去,顿时惊惧跌在坐地,原来是一具白亮的骷髅披了一身黑袍站在雨村面前,雨村当即从干草堆里蹦将起来,原来是一场噩梦。
雨村吓的满头是汗,浑身上下也潮润润的,不只是汗还是雨气,雨还在下,风还在吹,雨村回想更觉难受不安,又冷又饿的,本还想离了此地,只是外面下雨,只能等待天明出发了,剩下的时间怕是再不能睡了。雨村待心情平复了些,想着看看四周都有什么,但仍是不敢动,只听得房屋残**,不停地有大滴的水落下来,砸在地上梆梆地响。雨村就这样一夜坐到天蒙蒙亮,雨早已停歇,雨村爬将起来,准备离开,却又鼓起勇气望里转了一转。原来这是一座废弃的生祠,四周没有窗户,房顶漏洞百出,屋正当间一个残损的废台子,上面摆置的神像只剩下两只残脚,上面的部分不知道哪里去了,墙角处到处是蛛网罗布,只在一处有火烧的痕迹,而且墙角的土石已经烧得发红了,想来应是常有人在此住过,现如今是没人了。雨村在此暂避一夜,复有噩梦袭扰,今方才心神安定了。于是,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的走了。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