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向北啪地关掉了电视。牛奶也不喝,点燃了一根烟,抽了一半,捻熄。
起身换上外套,下楼了。
他开着车直奔目的地,那栋高楼就在眼前。推开车门,脚刚迈出,就止住了。他慢慢地收回脚,砰地关上车门。打开了车内的音响。舒缓轻柔的音乐响起,狂躁的心渐渐平静。
再不是十几岁的青涩少年,那年的他曾为了远远见到老师一面,早晨六点半就躲在她家人行道的大树底下。
也不是二十几岁的热血青年,那年的他为了给顾念过生日,打了一年的工,还特意请假直飞巴黎,只为买一款最新出的包包。
现在的他已过而立之年,感情不再是生活的唯一。现在的他首先是个医生。成为全国,仍至全世界最杰出的脑部医生,是他的心愿。开始也许只是个梦想,可现在已经越来越接近目标了。
关上车门,汽车嗖地驶向医院。
顾念采访严海灏的访谈节目在晚上十点半播出,在同档节目中收视率遥遥领先,观众非常捧场。接下了的几期也是由她采访,她在同类记者中由此脱颖而出,俨然成了台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回顾七八年的职场生涯,此刻的她真正体会到什么是苦尽甘来。眼见元旦过后,新年临近,她去超市购物,抬头看着招牌,心里自嘲,看吧,就算顾家对她不闻不问,可她还得主动地自觉地送钱给它。
顾念买东西一贯是快,准,狠,购物车堆满食品后,她就去收银台结账。
付完帐后,她乘坐电梯下楼,来到一楼大厅。此时大门门帘掀起,一位长者率先走进来,随后一群人尾随其后。
就算鬓角花白,他的王者气派还是无法阻挡。岁月可以是把杀猪刀,也可以是魔术手。对顾天仁而言,显然是后者。
眼角的细纹丝毫不能减轻他的魅力,反而愈发证明沉淀对于男人的重要性。就像陈酿,时间越久,就越醇厚。
顾念几乎沉迷地注视着,眼角不敢眨一眼。她停住了脚步,忘记了躲避。
顾天仁和她几乎是擦肩而过,脚步却没有停留。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却看不到一点波澜。这,就是她的父亲,一个极其冷酷的男人。
顾念的鼻子酸酸的,心也跟着浅浅的抽动。二十三岁之前,她一直是父亲掌上明珠。此后的她,失去父亲的庇护,就是荒郊野外的杂草。
虽说更坚强了。可只要是女人,能有人遮风避雨,谁愿意在外面像牲口一样拼死拼活的?
顾念吸口气,拎着两大袋东西,快步走回家。还好,她有个家,只属于她的,谁也不能夺走。
回到家,东西刚放下,门铃就响起。
顾念打开门。
萧灵慌慌张张地拉住她的手,“顾念姐,帮我个忙。”
“怎么了?”顾念见她神色慌张,也急了。
萧灵这姑娘,年纪不大,可平常还是挺沉稳的。突然慌慌张张的,一定有什么急事。
“我妈脑部长了肿瘤,现在在医院住院,本想请施院长做手术。可医院的人说,院长为保证质量,一天只做一台,早就排满了。下星期,他又要出国开医学会议。可我妈的手术不能拖延,这几天必须做。”萧灵焦灼地看着她,“那个施院长就是你的前男友。”
顾念转身关上门,手扶在门锁上,良久才回答,“行,我帮你去找他。”
萧灵扑上前,抱住她的腰,“顾念姐,太谢谢了。”
顾念苦笑。那天在医院,她的话伤害了施向北的面子。没想到现在,她竟然要主动去找他。更可怕的是,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他究竟会不会帮忙。
分手的男女朋友,还是女方主动甩了男方。男人对这样的前女友,会有多少情分在,她真的一点把握也没有。
可萧灵的事再难,她也得出面。她忘不了她带着才几个月的孩子,没钱吃饭的时候,是谁第一个对她伸出援手。那时,萧灵也不过是十八岁,刚工作不久。
第二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颇为花了一番心思。平常上班,职业装穿的较多,人庄重了,也老成了。现在穿上白色的羽绒服,牛仔裤,板鞋,脖子上再围上红白大方格的围巾,是青春多了,可感觉更像是装嫩。
顾念随手捋捋短发,长度刚到颈脖,乌黑滑顺,还真有几分当年的样子。
来到医院的时候,才七点四十,她就站在走廊,看着下面人来人往。
施向北刚从楼梯口上到走廊,就瞧见一个女人的背影,心里还在想,是谁把闲杂人放上楼的,等下要好好整顿。
走近一步,看见那条红白相间的大格子围巾,心突然就跳快了点。多年前,他曾在英国买过一模一样的。
施向北推门而进,丁助理,王秘书具起身,“院长早。”
回到里间,施向北拿出今天要动手术病人的病历看了会。人还没进来。手按住电话上半天,还是拨打了内线电话。
丁助理进来后,掩上门,站在他办公桌前。
“小丁,你去看看走廊上的那个女孩。”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丁助理有点不明所以。他小心地揣摩院长的心思,“是不是招呼她进来坐坐?”
施向北点头。员工聪明至少有一个好处,不用多费口舌。他坐在椅子上,手里转动着钢笔。她怎么不进来?难不成对那天说出的话,她也后悔了。
丁澄走到走廊,见到那名望向窗外的女子,侧影很是熟悉。
“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
顾念转头,笑了笑,“你们院长来了吗?”
“刚到。”
顾念越过他,走到前面。
推开里间的门,她打量里面的摆设,上次来得匆忙,还来不及细看。屋内的地板是上好的实木地板,如果没看错,应该价格不菲。书柜用料更是讲究,款式大方实用。里面还有几个小隔层,摆放着一套文房四宝,眼睛没花的话,那应该是明清时候的物件。
很好,他还和以前一样,讲究生活的品质,可也更讲究实用。
“这东西怎么样?”施向北从椅子上起身,信步走到她身边。
顾念微怔。那天的事情似乎对他毫无影响,看来她一路上是白担心。她微笑着走近书柜,指着砚台,“挺有眼光的。”
施向北推开玻璃,指着另一隔间的淡青色花瓶说:“那你看这个怎么样?”
顾念伸手拿出,仔细打量,再看看瓶底的竟然还有“内府”二字。她的心怦怦跳。年轻时因父亲酷爱收藏,也曾对古玩略有研究,不料面前的就是一件珍宝。
她的脸因激动泛起淡淡的红晕。房间的光线出奇的明亮,她脸上的肌肤清晰得每条纹理都看得清。
施向北想伸手触摸细小的绒毛,是否还一如既往的柔软。手在抬起的时候,又放回了身侧。他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喜欢吗?”
顾念抬头看到他黑色瞳仁里聚焦的光芒,面色更红了。
此刻的她有个错觉,她还是当年的她,是他愿意宠着,惯着,任性的顾家大小姐。
施向北面孔渐低,修长的睫毛眼见就要挨着她的眼睛。
叮铃铃的电话声打破了安静的空间,也将暧昧粉碎。
施向北站直身体,接起电话,怒问,“什么事?”
“院长,半个小时后,您有一台手术。”秘书小王小心翼翼地说。
施向北才想起今天上午即将到来的那台手术,病人都排了半个月的队了。
放下电话,他歉然地对顾念说:“我只有二十分钟,有什么事吗?”
顾念脸上的红晕渐渐消退。
“向北,我今天还真的有事找你。我朋友的母亲脑部肿瘤,在你们医院住院,这几天就要动手。听说开刀安排的是别人。我就想你能不能腾出几小时,帮忙做一下?”顾念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脆,眼里还带着深深的恳求。
她脖子上那条红白相间的围巾,此刻在施向北眼里,分外得刺眼。
在她没进来之前,他内心有无数个臆想,唯独漏了她说的。
一向单纯明朗的她,也开始会耍女人的心计了。为了一个朋友的父亲,她穿起了他送的围巾,她穿起了他爱看的装束。她的精心打扮,为的只是别人。
施向北脸色阴沉,本能就想拒绝。
他打电话唤丁助理进来。
“丁助理,我最近几天的时间安排怎么样?”
丁助理一听就明白了。以往院长要婉拒别人,都会喊他进来演一场戏。
“都安排满了。”
“那能不能腾出几个小时的时间?”
丁助理琢磨半天,小心地回答:“这都是半个月前就定好了的,不好更改。”
见院长不再问了,丁澄转身离开办公室。
施向北坐在椅子上,无辜地对顾念说:“我真想帮你这个忙,可时间真得安排得很紧。”
顾念脸上原本还微笑着,此刻再也强装不了。她霍地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手撑在办公桌沿,俯身看着他,“施向北,别跟我玩阴的。”
施向北盯着她小巧的下巴,很精致,却少了一层婴儿肥。没有以前可爱,却多了份属于女人的妩媚。心里转了几个念头,有个最卑鄙的,也是他最不屑的。未及多想,他笑着说:“嫁给我吧!”
顾念撑在桌沿的手一软,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掩饰地哈哈笑,“你还真上当了。”
他的眼里充满戏谑之意。顾念顿时气血上涌,想潇洒地转身离开。又想到此行的目的还未达成。心下反复思量,他要的不过是男人的自尊。那天自己的一番话多多少少伤害了他。
站直身体,她的手垂在身侧,垂下眼帘,“向北,那天我在医院口不择言,如果伤害了你,请你原谅。”
听到伤害两字,施向北放在桌上的巴掌握成了拳头,空气也变得闷热,令他呼吸不畅。伤害,她对他的伤害远在七年前就开始了。
他起身绕过桌子,站在她身后,双手环过她的腰,抓住桌沿。微倾身子,脸几乎贴着她的脸,低声道,“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他的话语带着点小心,还有委屈,温热的呼吸直扑她的耳垂。
补偿?自己补偿他,那谁又来补偿自己?顾念的牙齿咬着下唇,心里就像是开水在翻滚,又烫又热。
施向北抬手将她的头发别在耳后,脸挨着她的脸,久违的温暖,还有悸动的心跳突如其来。他的手紧紧环住她的腰,就算是被棉衣包裹,也能感受到她瘦了。
这个女人总有本事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这样的温情她早已不记得了。背后男人结实的怀抱,温暖的她有些害怕。顾念扭动身体,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离开。
施向北的手箍得更紧了,安抚地柔声说道:“念念,别动,我就想这么静静地抱一会。”
顾念僵直的身体略微放松,心情依旧紧张。她已经忘记了该如何和男人亲密相处。
施向北的头埋在她颈脖处,深深地呼吸独属于她的气息。清香凌冽,芬芳扑鼻。
他不舍地松开怀抱,走到衣架边取下白大褂穿上身,看着她消瘦的脸颊,终归还是狠不下心,“星期五晚上八点,我安排时间做手术。”
顾念转身看着身穿白大褂的他,“谢谢。”
施向北背对着她,走出办公室,嘴角嘲弄地笑着。谢谢,可真客气。这个女人总是知道怎么才能伤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