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戴兆扬被送至市一人民医院,值班医生看过他的情况后,马上安排他住院。当晚,戴兆扬开始低烧,加上腹部涨痛,给挂了水也不见有改善。
由于是长假期间,所以第二天做了检查,也没这么快有结果。医生初步疹断,可能是结肠癌,但具体要等化验结果出来才知道。
他的烧一直没退,东西吃不下,便便排不出,两家人急得团团转。
从老妈的口中,戴展鹏才知道,那人在加拿大的时候,这情况已经迟续了颇长一段时间,只是那边医疗系统预约时间冗长,他不得不选择回国就医。本来打算假期后才去检查,谁知身体已经顶不住。
“小鹏,妈妈知道你恨他。以前的恩怨我不想再提了,谁是谁非,都过去了。但他的确是你的父亲,作为儿子,现在他有病,你总不能不管。这次疹断,没事还好,万一真的是癌症,那怎么办?人的一生中会有很多遗憾,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我们明明可以阻止另一个遗憾的发生,你为什么不尝试去原谅一个病人?”
坐在病房外长凳上的戴展鹏,不停的思考着老妈语重心长说的这番话。之前以为那人装可怜,想博取他的同情,才出此下策。现在看来,那个无助的躺上床上,痛苦不堪的人,脸色苍白,身形消瘦,这些都不是随便能装出来的。
如果真正恨一个,看到他痛苦,自己应该会很心凉。但现在却并不,戴展鹏感到万二分的沉重。在年少的记忆里,那人曾手把手教他写字,曾把他抱在膝盖上,告诉他男人要有担当,做事要认真,不能半途而废。那人曾多么的意气风发,一度是他少时的偶像。在分开后的岁月,那人曾给他写过无数封信,要求得到他的原谅。这个叫父亲的男人,赋予了他生命,给了他快乐的童年,最后却为了理想,放弃了整个家庭,害他没了兄弟手足之情,丧失了珍贵的父爱。
十多年过去了,他可曾后悔过?戴展鹏抬头望着天花板,合上眼。
静下心来,会让人想得很多。或许不能埋怨对方从没参与过自己的生活,即是他当儿子的,也从没给予他可参与的权利。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假如他真有什么事,将来后悔的,永远是活着的人。
病房里很静,老妈跟于非飞去了准备吃的。他猜她们是故意的,故意一同走开,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戴展鹏走进去,挨着床边的椅子坐下。床上的人经历了一番痛楚折磨后,终于勉强入睡。可是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始终紧皱。如果把这作为对他的惩罚,那是不是能抵销了?
“小鹏。”戴兆扬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忧郁的眼神让戴展鹏心底一沉。
他撑着身要起来,戴展鹏忙阻止,“你别乱动。”
戴兆扬没理会,坚持要坐着。可是身体一动便扯着痛,说话声音显得虚弱无力。“躺了几天,很累,我想坐一坐。”那天医生的话,他有听到,本来就作了坏的打算,他倒没觉得有什么。身边的人很伤心,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不过如果因为他有癌症,而能让儿子重新接受他这个父亲,那倒病得值。这几天里,总能接收到儿子探究的眼光,估计他在跟思想作斗争。要一个人放弃十多年的怨念,做到真正放下,原谅,是很困难的事。不逼他,慢慢来吧。
戴展鹏扶着他坐好,并把床头摇起,让他靠得更舒服。“还痛吗?”他的语气尽量放平,不带任何情绪。给予父亲这种久违的关心,他觉得很别扭。尤其是之前没给过那人好脸色,突然的转变,让他很尴尬。
“不痛了。”戴兆扬笑着摇头,回国这些天以来,就现在笑得最真,最自然。
戴展鹏脸微微一热,坐回椅子上,交叠着的双手上下转换了几次。或许这个人现在心情,就像那丫头不理他时的心情一样,很郁闷,很无奈。
“我听你妈说,你现在是建筑师?”戴兆扬打破沉默。
“嗯。”淡淡的回应。
“工作顺利吗?”
“还好。”
“我的儿子都很出色!”大儿子是会计师,小儿子是建筑师,戴兆扬很欣慰。
戴展鹏不语,他不知要怎样把话题接下去。明明是最亲的关系,却因为分开了这么多年,变得不知要怎样跟这个叫父亲的人沟通。
儿子终于肯跟自己说话,戴兆扬很高兴,话不禁多起来。“真希望你大哥能回来,这样我们就可以一家团聚了。”
“有机会的。”
“可以吗?”戴兆扬抬起头,望着儿子的双眼满是祈盼。这是他十多年来的渴望,多少次梦里回旋,想的念的都是以前一家四口开心快乐的时光。
戴展鹏微微移开视线,抿紧嘴,久久才道:“你安心治好病吧。”
“哦。”戴兆扬失望应道。以为儿子会给自己肯定的答复,谁知是他太心急了。他搓搓额角,勉强地笑了笑,转移话题:“等我病好了,或许你可以去温哥华走走。你哥一家四口都住在那,他新添的小女儿很可爱,像个公主。”
“嗯。”其实很快就会有机会,十二月底,他就要飞去温哥华,入读哥伦比亚省理工大学的建筑管理培训课程,为期二年。想到这,戴展鹏就头痛。他还没跟于非飞说这件事,真不能想像跟她会有什么反应。
“小鹏,你能原谅爸爸吗?”
“啊?”戴兆扬突然问得这么直接,戴展鹏有点措手不及。
见儿子很为难的样子,戴兆扬很小心地重复问道:“能吗?”
戴展鹏闭上眼,脑里尽是他小时候把自己骑在肩膊着转的样子,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的天真快乐。能原谅他,就这般原谅,会不会太便宜了他?
戴展鹏内心在挣扎,直到听到一声叹息,才缓缓睁开双眼。面前这个男人,紧紧锁着眉,花白的发脚昭示了他的苍老。岁月,其实对任何人都这般无情。
戴展鹏揉了揉眉心,沉着声问:“妈妈原谅你了?”
戴兆扬轻轻点了点头。“嗯。你妈妈这次在温哥华住了三个多月,发现其实她可以适应那边的环境。平常在家带带孩子,假日我带她出去走走,她说这样的生活蛮写意的。她还说,当年我们这样分开,很笨。我们还有意复合,但是”戴兆扬歇了一会,喘了口气,再说话的语气特别无奈。“我现在这样,我怎敢?”
父母竟然要复合,这是戴展鹏意料不到的事情,而且老妈竟然说可以适应温哥华的生活,想必她作了很大的让步。既然当事人都有此打算,他当儿子的,还能说什么?
“你先治好病吧。既然妈妈都原谅你,我我还敢有什么意见?”
听到儿子的话,戴兆扬顿时放下心头大石。
俩人都心照不宣的没再说什么,男人与男人之间,或许不需要很多的话语,特别是俩父子,有些事不用细说,也会明了。
坐了一会,于非飞跟邓碧云拿着午饭回来。因应戴兆扬的情况,邓碧云为他煮了小米粥。大概是心情好的缘故,他今天吃了一碗半的粥水。吃完后,戴展鹏才和于非飞出去觅食。
走在医院的林荫小道上,于非飞抿着唇笑咪咪,身边那人瞧见她这得意模样,没好气地问:“你笑什么?”
“没呀。”她侧头望了他一眼,笑意更浓。
“没才怪!”看她似笑非笑,那双眼好像洞悉了什么,闪着狡黠的光,整个人奸得跟乌贼一样。
“你,噗!你是不是跟伯父和好了?”于非飞尽量控制自己别笑得太放肆,怕惹火了这个闷骚男。
“和好什么?”他抵死不肯承认,脸嗖声红了。
于非飞快步走到他跟前,与他面对面。“我看到了,刚才你帮伯父盛粥,还为他拿纸巾。”她伸出手捏着他的下巴,挑逗地说:“害什么羞?别不好意思了,来,给姐笑笑。”
“不要玩。”他捉住她的手,才一秒时间便把她拉进怀里,抱住,头无力地搭在她的肩上,情绪颇低落。“于非飞,我希望自己不会领悟得太迟,我不想他有事。”
于非飞被他的话慑住,原来人到担心时,都会这般无助。她拍他的背,安慰道:“别担心,一定会没事。”
“妈妈要跟他复合。”
“咦,真的吗?”俩人年纪都这么大了,竟然还有此心。
“嗯。”戴展鹏点点头,想到那人可能有事,心里便刺刺的痛。父母好不容易才决定走回一起,他真不想其中一人又要离去。
“于非飞,我们以后都别吵架,好不好?”他把她抱得紧一紧。对二人即将面对的问题,他突然害怕起来。万一她不赞成他出国怎么办?可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对他以后的工作会有更好的帮助。但如果他出去了,她被别的人追走了怎办?
为了这些问题,他忐忑了好久。二年,其实二年的时间并不长,对吧?
对于戴展鹏难得露出的脆弱,于非飞不禁心痛。除了点头答应他,已不知还能做什么。“我答应你,以后都不跟你吵架,我们要好好的过日子。”
“说了不能反悔。”
“反悔的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