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步天地不足遥其远,这一步千载万年不足比其艰。这是追寻那神秘真经的步伐,区区一具钟内枯骨,在这一步下如尘埃何异。
在大千钟内壁之上,刹那间浮现出劫生千万载中目见的一切,像阵轻风一般从红粉骷髅上掠过。轻细绵长钟鸣中,这具红粉骷髅就此委顿在地灰飞湮灭,只剩下了一副血色绫罗。
“好!如此玄妙的梵门上法,本人已经十万载不曾得见了。刚才这一步真乃惊世之举,即使本人真身在此,怕也要退避三舍。足下的修为虽差,就凭这一步却也有资格进入仙宫了。”
神秘男子话中满是钦佩之意,对鬼哥也多了一分尊重,不再以小贼小子之类相称。
鬼哥能清楚的听见他说话,但眼前却只剩下劫生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背影完全消失,脑中仍一阵阵空荡。似乎劫生的身影将他所有念力一下子都带走了,半晌方渐渐复苏。
他迅速的回味刚才那三步的过程,第一步与往日无异,但第二步便已经蜕生成了自己的最强一击,而到了第三步竟似是身化劫生,这种经历可就不是一时能够体会通透了。
作为踏歌鼓浪势的创造者,鬼哥用这一势已经多次克敌,甚是得心应手。他早就知道这一势仍有很大的进步余地,实际上还是个半成品,远远没有完成,但他并不清楚这一势的极限在哪里。可是直到今日他才发现,此势真正能达到的高度,可绝不仅仅是再多走两步那么简单。
劫生的见闻,很大一部分已在鬼哥心内,以如此独特的方式被他收为己用。而劫生那股坚决无匹的信念,却是鬼哥自己感应到的,以此来指引自己的步伐。
这不仅仅是同门传承,更似冥冥中有一股力量让他们走上相同的道路。而恍惚中鬼哥似乎感觉到,刚才的这第三步也非尽头,那不过是劫生刚刚上路。
是以鬼哥不免喟然叹道:“实不相瞒,此步仅是偶尔为之,还不能算是真本领。阁下修为远胜于我,何必如此戏弄,不如现身出来一战,在下虽死无憾。”
这神秘男子闻言一阵沉默道:“足下倒也坦荡。我也不来瞒你,我真身不能到此。不过我执掌大部仙宫禁制,实际上是占了地利。血牙殿共有魔傀四尊,足下已破其二。足下如能尽数破去,我可以不再阻你。这仙宫内确有无上造化,连我也无法染指。足下修为不济,还是退去的好。”
鬼哥略一苦笑,由衷道:“造化福地,生死大险。玄功至宝,老命来换。我辈修士若是躲在平安梦里,又岂能有所得。”
“说的甚是啊。想我修行至今,虽无一日懈怠,真正的进境明悟却无一不是九死一生。你这般年轻便能达到如此高度,想必所历更甚于我。如此本人不再多言,生死得失,各自由缘吧。”神秘男子唏嘘不已,话毕便沉默下去。
而鬼哥面色蓦然再变,他看见大千钟内那件血色绫罗竟然已变成了一朵大大的血色莲花,此刻竟然正快速盛开。莲朵层层绽开,其内一个僧人端坐其上,面目极其英俊,依稀竟与金宇轩有些相像。披一件血红金丝袈裟,下罩如雪僧衣。这僧人睁开眼来,眸中金芒淳淳,扬起的嘴角那抹笑意,透着异样的祥和。
在鬼哥目瞪口呆中,这僧人伸出一只金色的手掌,只轻轻虚按大千钟便直接翻飞而回,一股庞大的压力扑面而来。鬼哥将此钟收回袖中,心中竟然久久难以平静。他能够清晰的看到,面对的这个僧人气息中释魔参半,而且居然也是法身状态,实难相信这会是一具傀儡。
这僧人伸出一个指头,遥遥向鬼哥一指,鬼哥立觉全身一阵燥热,体内血液似要沸腾一般。耳中也立即响起一阵怪异的颂经声,但这颂经之声绝非如释宗正法那样庄严宏正,反而让人心神一阵阵烦躁。此音乍听似与先前那血衣罗舞一般乱人心智,但鬼哥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一股隐藏极深的危险,那是梵天的气息。
僧人袖袍一展,双手间便已现出一架五弦古琴。右手三指不过刚贴在弦上,血牙殿中的气息便瞬间骤变。鬼哥蓦然只觉身体向后倒去,而四方上下所见事物登时错乱。一片血池也化为了四壁赤镜,一僧一魔倒映其内。僧人袈裟白衣正按琴而坐,魔头披发倒缚遍身血锁。而原本应在他对面的那个白衣僧傀儡,已然不知去向。
鬼哥自知不妙,却发觉身体无比沉重,竟然连一个指头都难以动弹。此时琴音铮然而起,他顿觉心头似狠狠被刺了一下,痛得全身一颤,紧接繁音急奏便如狂风骤雨般的响了起来。鬼哥心头似被万刃所穿,这种疼痛直接延伸进元魂,激得元魂同样一阵颤粟。
“这无稽曲得自一位梵宗前辈,专为诛灭道心而设,是斩魔绝命之音。六极血境对于魔功却有极强的助长之力。然有一点足下需知,这位前辈是以魔心入梵道,所以这二者才能如此完美的合而为一。本人浸淫上万载,也不过得了些皮毛。你能死于这位同门前辈教诲之下,也算得其所哉。”神秘男子的话音再次响起,却似在耳际,又似远得在另一个世界。
“荒谬!本门起自我佛释摩,为释门正宗。我为佛祖座下不动明王,与一个受梵天所制的魔头何干。专诛道心之曲,嘿,阁下真是看得起我。”
鬼哥的元魂不断受到冲击,此刻已经瑟瑟发抖,脸上的明王面具慢慢归位,明王法身之力也逐渐褪散了。此消彼长之下,他的身躯完全动弹不得,如案上鱼肉以待刀俎,只是口中勿自强硬。
神秘男子似乎一愕,旋即道:“原来如此。世间真有成就道心而不自知者。然而梵释同源一脉,这却是早有定论的,足下不愿承认那也无妨。无稽曲下,闻者成魔。无论你是帝释座下哪位法王转世,此刻也只能是魔,而受无稽之诛。”
鬼哥不断承受着万刃剜心之痛,实已是死去活来。若非他早受过锁心针的磨炼,怕是早已崩溃了。然而事实再一次证明,他早年前经受过的苦痛,已经彻底的成为了一种优势。这让他在如此剧烈的痛苦之中,仍能有清醒的头脑和知觉。当他听完这神秘男子的话,突然如梦方醒。
神秘男子的话不多,但是很有营养。他清楚的说明鬼哥已经成就了道心时,鬼哥立即就反应过来了。他与梵天一战后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感觉,其实就是道心二字。释宗修持有了成佛之心,让他踏出了那惊天一步。然而经这神秘男子的提醒,他突然想起来,与梵天一战中,自己所成就的极有可能不止一种道心。
所以鬼哥笑了,笑的很大声。他几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声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魔。睁大眼睛看好,我这样的魔你多半没见过!”
魔功太过暴戾,极度难以控制。但鬼哥多年来轻易不用的最根本原因,还是魔功太过强大。他一直没有放松对魔功的压制和束缚,可即使如此,魔功的进境仍是快得吓人。
他甚至会选择性的忘记,每一次释放魔心都是生死关头,而魔功也从没让他失望过。这很不公平。而现在鬼哥决定再给魔功一个机会。
天魔面具覆上元魂面孔之时,鬼哥先闻到的是一股香气。这么香的气味足以让他回忆起当年要饭时垂涎盯着的王记包子,可是当他很想要某样东西手里又没钱的时候,就需要再找一样和钱差不多的东西。
长长的立地魔刀从血池中撩过便长鸣不息,为了这么大一片血池,它是十分愿意为鬼哥抢包子或者砍人的。
痛快!当魔骨如抽枝发芽般壮大起来,一层层盘结成骨铠,这种感觉让鬼哥格外的痛快。
力量随着血液的沸腾而鼓荡出来,再没有丝毫的压制,无穷无尽不需在意什么损耗。琴音攻心的疼痛让他兴奋不已,玄冥之眼乌黑明亮似婴孩,一眼就看到了对面那个弹琴的假和尚。
“他的光头真亮,这样的头盖就应该做成杯子,畅饮疯魔血!斩这样的头一刀就够了,如果不行,那就两刀。”鬼哥立地轻扫,从血色锁链中落下,舔着嘴唇做如是想。
其实鬼哥还没想完,长刀就已经斩了出去,血色的刀气很是乍眼。僧人肩头的袈裟瞬间飞起,正好迎在刀气之上,被刀气斩得凹了下去,却没有从中而破。但是鬼哥又笑了,其余数道刀气从六极血镜中飞出,几乎同时向僧人劈刀。这些刀气不如第一道强,却也无形无色,更加不易抵御。
僧人停止了抚琴,因为他要腾出双手来作法。在刀气及身的刹那之前,他双手变幻出数不清的印结,一尊极其凝实千手法象盛光轮绽,这才将五道刀气抵挡了下来。而后这千只手臂皆做指诀,指头处一轮光阳渐渐开始凝聚,在血池上空形成一重得金色涟漪。
鬼哥脸色不好,魔本来就是喜怒无常的。当他没能拿到想要的东西做酒杯,当然会有些生气了,尤其他在这个过程中遇见了自己更讨厌的气息。他极其自然的将这口怒气呵了出来,呵在了立地魔刀之上,立地魔刀立时变得炙热,并生出的白色的刀芒。
血池与六极血镜同时血光大绽,并向刀身上集去,血光中蕴藏的强大生机轰然间被立地魔刀点燃,而所有的生机在燃烧中瞬间被转为死气,化为了一道影子般飘摇的漆黑火焰,也只有这样的火焰才跟得上几乎化成虚影的立地魔刀。
六极血镜被魔刀抽走了庞大的生机,更模仿不了这样的一刀,所以立即哗啦啦的破碎了,化成了几片血瀑血雨坠落在血池中。
“好刀!这一刀叫什么名字?”
“本来没名字,非要问的话,叫生生化灭斩如何?”此时鬼哥收回了他的刀,刀刃上横放着一块血淋淋的头骨,随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