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庄俊来到清华学校任教。庄俊是浙江人,生于清光绪十四年(1888年),于宣统二年(1910年)考入清华庚款留美第二批预备班,被派往美国留学,成为中国第一个系统接受西方教育的建筑师,1914年毕业并获建筑工程学士学位。作为中国第一位获得建筑工程学位和第一位取得“建筑师”职称的庄俊,归国后,被母校清华学校聘用任教,适值母校扩建,被任命为工地建筑师,协助墨菲制定清华学校总体规划和设计首批建设项目,同时担任工程的监造。当时,庄俊工作的地方就在清华学校工字厅里。
基于对美术的偏好和兴趣,杨廷宝也逐渐爱上了建筑。他常到庄俊那儿去看他画图,也到工地上了解打桩、基础等工程知识。在施工以外,庄俊也画一些建筑现场速写和建筑水彩画等,杨廷宝常被这些画所吸引。即将毕业时,杨廷宝又去拜访庄俊先生,当庄先生告诉他建筑是应用科学和应用美术的结合时,杨廷宝不觉眼前一亮,他对两者都非常有兴趣,本来就想或学机械或学美术,建筑既然是这二者的结合,那就最适合自己了,一方面可以发挥自己的绘画特长,另一方40面又能为国家增添各类雄伟的建筑,还能符合父亲的心愿。“对,就到美国去学建筑!”杨廷宝豁然开朗,几个月来心头一直纠结的难题就这样解决了。
在杨廷宝赴美留学期间,庄俊圆满地完成了清华学校的扩建工程。1923年,他受清华学校委派,率近百名学子赴美留学,他本人则到哥伦比亚大学研究生院进修。1924年归国,翌年在上海创办了自己的建筑事务所,他打入上海建筑业的第一部设计作品是上海金城银行大楼,以不凡的现代风格一炮走红,从此以从事金融行业建筑设计为主。
对杨廷宝选择专业一事,后来也成为建筑学家的其幼子杨士萱认为:“一个20岁左右的青年,在选择志愿时,能综合考虑到感情、兴趣、国家、现实生活等诸多因素,在当时是很不容易的。”
杨廷宝下定了决心要学习建筑。对于他的这一决定,了解他的同学都十分赞同,只有他的美术老师斯达尔觉得特别遗憾。她非常沮丧,眼泪几乎要落下来,她认为杨廷宝若能到美国去攻读美术,将来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画家。但杨廷宝志向已定,她只能用沉默的眼光望着他。后来,杨廷宝在美国留学期间,还不远千里专程到业已归国的斯达尔居住的俄亥俄州乡下,去看望这位曾欣赏自己艺术天赋的异国恩师。
在去美国留学前,杨廷宝回了趟老家,听说杨廷宝要到美国学习建筑,奶奶和继母好奇地问廷宝:“什么是建筑?”
“就是造房子。”杨廷宝回答说。
“噢,学泥瓦匠呀,学个泥瓦匠还要留洋?咱南阳城不就能学吗?”奶奶问。
妹妹廷宜在一边插话说:“哥哥回来是要盖高楼大厦,是北平、上海的那种大洋房噢!”
4.结缘法青
19岁的杨廷宝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这一年,他遇到了后来成为他终身伴侣的陈法青女士。
陈法青,生于清光绪二十七年农历二月二十七日(公元1901年4月15日),比杨廷宝稍长数月。其籍贯河南省西平县权寨镇,距南阳不到三百里地。
陈法青的父亲陈铭鉴,字子衡,室名啸月山房,自号榴园居士,复号莲友。
生于清光绪三年,即公元1877年。7岁入塾,18岁入县学,嗜书成癖,清光绪二十九年中癸卯科举人。入民国后曾任参议院议员、宪法起草委员会委员和政府政事堂政治咨议等职,也是河南省的知名人士。陈铭鉴任议员时,倡议“论复古专政之非,力请实行共和立宪政治,恢复议会,大赦党人”;及至袁世凯掌权,帝制议论尘渣泛起,陈铭鉴因持有异议,遂为避难而退隐,旋南渡江淮而游南京、苏州、上海、武汉等地。道穷思返,自忖宦途不通,政界失意,乃承祖、父纂修县志之宿愿,寓居京师,闭门著书,编、著有《啸月山房文集》六卷、《诗集》六卷、《古榴斋诗话》四卷,《莲友偶笔》三卷、《西平县志》、《西平县权寨镇陈氏家乘》六卷、《权寨镇风土志》一卷及《古榴斋尺牍日记》等书。陈铭鉴在开封居住时,有一处宽大的老宅,院中还有一株巨大的石榴树,遂将其书斋命名为“古榴斋”。
1915年秋,当杨廷宝考进清华留美预备学校时,陈法青也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与杨廷宝的堂姐杨廷隽、表姐郝超薰为同班同学。当时,陈法青与杨廷隽在一个自修室,看到杨廷隽的自修桌书架横格上钉着一幅水彩画,景物清晰,色彩饱满。那个时代,大家多见的是中国山水、花卉的写意画,水彩画并不多见。陈法青看后很是羡慕,当她得知这幅画出自杨廷隽正在清华学校读书的堂弟杨廷宝之手时,不禁对这个少年心有向往。
1919年春天,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组织学生到清华校园参观。在这风景如画的校园里,陈法青和郝超薰正好碰到了刚刚下课的杨廷宝。晚年,陈法青在《忆廷宝》中记述了她与杨廷宝的初次相见:
1919年春天,学校组织我们全班同学去清华学校参观。我们学校的老师领着我们一边参观,一边介绍,当走到工字厅门口,恰逢廷宝下课,向门外走来。
他身穿长衫,手里拿着厚厚的几本洋文书,显得是那么潇洒、英俊。遇到我42们这队嘁嘁喳喳的女学生,他默然地闪到路边走了过去。郝超薰指着他告诉我说:“这就是廷宝表弟。”我天真地脱口而出:“你表弟真不错呀!”
与杨廷宝初次相见,漂亮而又泼辣的陈法青,一点也不拘谨,她大大方方地打量着杨廷宝,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仿佛会说话,而不善言辞的杨廷宝则一脸的窘态,只是默然地闪到路边。一旁的郝超薰看出了陈法青对廷宝表弟心存好感,回头就问陈法青:“我这个表弟品学兼优,人又端正,就是不爱讲话。你看他这个人怎么样?”陈法青很直爽地说:“我看挺好的。”
当时,杨鹤汀正为儿子的婚事发愁,他担心儿子到美国后很可能会带个洋媳妇回来,这是中国传统家庭所不能接受的,所以就四处托人为儿子说媒。
杨廷宝在开封河南留学欧美预备学校读书时,学校里的一位英籍教师,知道杨廷宝出身于官宦之家,又是书香门第,长得一表人才,而且人品端正,有心将女儿嫁给他,多次言语间希望玉成女儿与杨廷宝的婚事。后来,他还让夫人将女儿带到开封,居住在校内的一幢小别墅里。然后以补习功课为由让杨廷宝到家中练习英语对话,让女儿与杨廷宝一起会话和玩耍。通过这些,杨廷宝的英语水平提高了不少,后来的成绩也一直很优秀,但他的父亲杨鹤汀得知那位英籍教师要将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时,心中老大不悦,郑重地告诫儿子不能再去那个英语老师家。
其后,曾担任过新野县县长的周希孟,退职后居住于省会开封。周先生原是杨鹤汀任南阳知府时的下属,就时常到杨家来,见廷宝长得越来越英俊,便向杨廷宝介绍了一位鲁姑娘。鲁姑娘是新野县的一个大家闺秀,也是周先生的亲戚,当时也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读书。但杨廷宝的表姐郝超薰认识她,又是河南同乡,经常有往来,她心想鲁姑娘脸上有雀斑不说,还缠着小脚,在当时领全国女界风气之先的北京女师也不相宜,与廷宝表弟更不般配,暗自抱怨周大人好心未必办成好事,于是就向杨鹤汀直言,建议推却这门亲事。最终,此事作罢。
杨鹤汀于是就托廷宝的表姐郝超薰帮儿子物色对象。郝超薰对表弟的婚事也算是上心,她一连物色了几个,都觉得不太满意。这次,她与陈法青一起到清华学校参观,觉得陈法青对表弟很有倾慕之意,当下心中不觉一动:想找的人岂不是就在眼前?她越看,越觉得两人般配!郝超薰晓得法青出身于大户人家,不但人长得好,而且性格外向,与内向性格的表弟正可形成互补!有了这种想法,郝43超薰开始有意撮合表弟与陈法青。
于是她找到表弟,询问他对终身伴侣的要求。杨廷宝未曾对自己的婚姻做过认真的考虑,听了表姐的话后,沉思良久,才缓缓地说:“其实也没啥条件,只有两条就可以了,一是人要朴实,二是身体健康。”郝超薰听后,便心知其意。
郝超薰马上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杨鹤汀,老先生听后也觉得挺满意。此后,郝超薰又前往家住北京宣武门外的陈家,征求陈法青父亲的意见。她对陈先生直言:“廷宝品学兼优,如老伯同意,我可以做媒。”作为来自河南的国会议员,陈铭鉴在开封居住时与杨鹤汀原就熟稔,两人有过不少交往。杨鹤汀也时常应邀到他的“榴园”和“古榴斋”中会饮,有时还带着自己的儿子廷宝前往,陈先生对少年廷宝有些印象,因此对这门亲事也颇满意,一口应允。
杨、陈两家大人及陈法青都对这门婚事很满意,反倒是杨廷宝最后一个才知晓。郝超薰向表弟杨廷宝“摊牌”,杨廷宝原本没有考虑过这类事情,只在清华校园见过陈法青一面,现在从表姐处得到了陈法青的玉照,又听了表姐的介绍,虽然没有交往,但法青能干、大方的处事态度,让他颇觉满意。
大家都满意,杨、陈两家决定在杨廷宝出国前将两人的婚事给订下来。订婚前,陈老先生特地邀请杨廷宝到家里做客。
第一天,杨廷宝在表姐郝超薰的陪同下一起去了陈家。他与法青在客厅里见了面,法青刚踏进客厅,杨廷宝就客气地站了起来,拘谨地朝她笑了笑,眼睛却上上下下把未婚妻打量了一番。两人分别坐下后,他不爱说话的性格就表现出来了。见他默默地老不开口,法青觉得很不自然,但想到这是两个人难得的相见相处的机会,只得先开口说话,问他兄弟姐妹几个,等等。法青问一句,他答一句,不问就不开口,只是腼腆地微笑。第二天,陈家又请杨廷宝去吃饭,欢送他赴美留学。杨廷宝忐忑不安地来到陈家,法青落落大方地接待他,陈铭鉴与未来的女婿一边品茶,一边聊天,谈得也算投机。虽然杨廷宝的话不多,除了回答陈老先生问话外再无多言。但他这几年在清华校园里磨砺了几年,言谈举止虽拘束,却很有见地,陈老先生不住点头,喜滋滋地暗称“后生可畏”。陈法青在一旁,本来非常不安,担心父亲会不喜欢杨廷宝,看到父亲眯着眼睛,捋着胡子,一副满意的样子,才把一颗心放了下来。吃饭的时候,陈家上下一个劲儿地向杨廷宝的碗里夹菜,让他多吃点。他态度很斯文礼貌,但有些拘谨。当着长辈的面,陈法青也不好意多跟他谈话。从陈家临别出来,陈铭鉴特意赠给了杨廷宝一44大摞书,包括他自己撰写的《古榴斋诗话》《啸月山房文集》,还有陈家的家谱及书画用品等物。后来,杨廷宝在美国留学期间,时常给陈法青写信,她的爷爷看了信后,打趣地向孙女夸奖说:“论廷宝的人品、学识和容貌,他可是个状元人才呀!”
杨廷宝告别陈家兴冲冲地回到了家中,在家候信的杨鹤汀便问儿子对法青的印象。杨廷宝回答说:“法青比我能干,人又大方,很好!”父亲听了,心中也颇为高兴。
然而,就在杨廷宝与陈法青确定婚事前,陈法青的母亲突然生病住进了医院,稍后又因手术失败不幸辞世。陈先生因家遭突变心绪败坏,对于女儿毕业后出国的事,不再予以支持。而法青更是忧心忡忡,担心不能与杨廷宝一同赴美留学而有分手的可能,不安地问郝超薰该怎么办。杨廷宝刚出生就失去了母亲,对法青突遭丧母之痛非常同情,他理解法青的心境,回说:“法青丧母,与我同病相怜。她出国与否,我并不在意。否则她是独女,我还不一定能与她成亲呢。”
陈法青得知杨廷宝的这番情意,才将心放下。
杨廷宝返回南阳时,陈法青到火车站给他送行。见到法青,杨廷宝十分激动,脸上流露出几分歉意,似乎在说:你要一个人在国内等我五六年,实在抱歉。但一直到分手,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再见”都没有说,更没有其他亲密的行为。万般柔情尽在不言中,这也许就是二十年代彼此相许的年轻情侣的表达方式吧。
杨廷宝1921年赴美后,陈法青于次年从北京女师毕业,杨廷宝写信劝她改学美术。陈法青喜爱化学,在女师毕业时曾与同学商议想报考北平的工科院校,但为了能与杨廷宝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听从杨廷宝的意见,放弃了原来的打算,特地补习了美术等课,并于1923年考取了北平国立艺术专科学校图案系,学习西洋画、国画、图案画等。为了在专业上向杨廷宝靠拢,她又特别选修了建筑方面的一些课程,以弥补自己在这方面的不足。杨廷宝在清华学校的同学兼好友闻一多,当时已提前从美国留学归国,并被这所学校聘为美术教师,曾当过陈法青的老师。
杨廷宝在美留学的几年当中,陈法青与他鸿雁传书,交换学习情况,互相勉励,杨廷宝将其在美国获得的设计奖、水彩奖奖状都寄给法青分享。
应该说,杨廷宝一生的成就与夫人陈法青女士的支持协助是分不开的。陈法45青是一位贤惠坚强的知识型新女性,她陪伴杨廷宝一生,为他生养五个儿女。平时,杨廷宝在外工作,家务、培养子女等全靠她一人承担。特别是在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她独自带着子女逃回南阳,又随杨廷宝搬到重庆住在歌乐山上,以坚韧、能干操持着一大家子。她一生为丈夫和子女操劳,支持丈夫的事业,教育和培养子女。除此,陈法青对杨廷宝先生的绘画作品的保存付出了很多心血。杨先生本人对其绘画作品经常随手放置,不是很珍惜,全靠夫人的整理和收集,才得以保留下来。
1921年8月,杨廷宝离开家乡,经上海远渡重洋,前往美国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艺术学院建筑系留学。临走之时,他的继母特意用家乡的紫布条土布,为他做了一件薄被,被子里面小心翼翼地包了一面五色国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