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清决意要将韦昌辉赶出天京,在城中实行戒严,只待五更一到,逼韦昌辉出城。
韦昌辉自然不会任其摆布,当即换上小厮服饰,翻墙而出,一路穿街过巷,溜着墙根摸到天王府。
韦昌辉藏在一棵大树后,观望了足足一柱香的工夫,见天王府外并无异样,才急走几步,向大门口冲过去。
四五个护卫见有人上前,一齐拔刀拦住,喝道:“什么人!”
“怎么,连我北王都不认得吗?我是韦昌辉,我要见天王。”韦昌辉唬着脸道。
为首的护卫冷笑道:“北王怎会这副打扮,哪里来的泼皮,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北王。”
韦昌辉借月光打量众护卫,发现全是生面孔,顿觉不妙。天王府的护卫他都认识,从前出入天王府并不需要证明身份,因此今日并未带什么信物。
韦昌辉只想尽快见到洪秀全,并不愿与这些护卫纠缠,道:“本王是不是北王,请你们的护军帅出来便知。”
护卫并不答话,上来两人一左一右抓住韦昌辉的双臂,手脚麻利几下便将他捆绑了,押他去见杨秀清。
杨氏兄弟吸取石达开一事的教训,在调离韦昌辉这件事上,精心准备,每一步都无懈可击。
韦昌辉被当作细作送入东王府,杨秀清见到他,亲自松绑,置办酒菜,向他赔礼道歉,并以为送行。
席间,杨秀清与韦昌辉细说当下形势,将敌情讲得很严重,称收到探报,曾国藩早在出兵前数月,便派细作混进天京城。说是细作,或许就是一些亡命徒,专为刺杀诸王而来,因此才安排重兵守护诸王府,全城搜捕清妖。
为将戏做得逼真,两人酒吃到一半时,有兵士押了两名嫌犯来见东王。杨秀清当着韦昌辉的面审讯,两嫌犯供认不讳,自称是曾国藩的人,潜入天京只为刺杀天王。
杨秀清为震慑韦昌辉,竟当场把那两人砍了头。
其中一颗人头滚到韦昌辉脚边,双目圆睁,死死瞪着韦昌辉,吓得他面无人色。
韦昌辉明知有诈,因被困在东王府中,不敢揭穿杨秀清的阴谋,只能强忍怒火,如坐针毡挨到五更,然后由杨秀清亲自送出城去。
天门在北王府等了一夜,未见韦昌辉回来。五更一过,有兵士来府中取北王的随身物品,府里一片忙乱,天门知道韦昌辉败给了杨秀清。
天亮后天门悄悄溜出去,街上已恢复往日的平静,无人知道昨晚是如何的惊心动魄。
天门一夜未归,天京城中又闹得鸡飞狗跳,翼王府里,罗衣和石玫不知发生了何事,全都替天门担着心,也是一夜未眠。
石达开作为守城主将,自然也接到了东王的命令,命他封闭所有城门,对可疑人员一律缉拿。
石达开绕城一周,巡视后回府,已近五更天,听闻天门彻夜未归,不由心慌起来。杨秀清传令说有清妖混入城内,难道说与天门有关?
石达开怕吓着罗衣和石玫,谎称东王在调兵遣将去战曾国藩,天门被留在东王府议事。
此言一出,石达开也不便再出府去寻天门,只好独自关在书房中,忐忑不安地等天门的消息。
罗衣和石玫守在门洞里,直到天明,门外传来脚步声,二人都听出是天门回来了,悬着的心放下,忙开门将他迎进来。
天门一见二人面容憔悴,知她们担惊受怕了一夜,感动不己,张开双臂抱住她们说:“两个傻丫头,你们还是不了解天门啊!”
罗衣道:“还有一个傻子呢,空云师傅在房中念了一夜的经,这会儿大概还未消停。”
天门安慰罗石几句,向若兰房中走去,走到窗前时,若兰诵经的声音便止住了。
天门敲门,若兰道:“贫尼尚未起床,你不必进来了。”
天门暗暗笑了,轻声说:“若兰姐姐,这些日子要仔细养着身子,我们随时便会出城。”
天门侧耳等着若兰回话,半晌无声,只得退回去,一转身石玫站在身后,“天门哥哥,你们出城去做什么?”
“你的眼圈都黑了,快去歇息吧。”
石玫扯住天门的衣袖,“你总是不好好和我说话,快告诉我,你们出城做什么!”
“我当然是为了公差,顺便送空云师傅回庙。大哥呢,他起来没有?”
“天门回来了?你过来,我们书房说话。”石达开远远地向天门招手。
两人进了书房,石达开掩上门,道:“你去了哪里?听说城中混进清妖的细作,可与你有涉?”
“这种鬼话大哥也信?”
“我接到的是东王的手谕,这种事岂可游戏?”
天门将杨秀清的诡计细说一遍,道:“大哥,杨秀清的狼子野心已暴露无遗,洪秀全沉湎女色,耳目闭塞或无察觉,韦昌辉却心如明镜。昨夜两人斗法,韦昌辉暂处下风,必不服气,依天门看来,用不多久,天京城内必起惊涛骇浪。”
“谁将胜出?能打翻天国这条船吗?”
“谁会胜出不重要,天国这条船也并非轻易能翻,但是城门失火,势必殃及池鱼,大哥还是听天门的劝……”
“天门,你走吧,你把小妹带走。”
“好吧,既然大哥自有主张,天门恭敬不如从命。”天门说:“我未从洪秀全那里请来旨意……此时不便离开。我的意思是先将姐姐和石玫送出城去,外人不注意她们,不会引起杨秀清的怀疑。”
“有何不便?你是顾忌为兄的安危吗?你放心,我自有应对之法。”
天门心里说,你有何应对之法,杨氏兄弟狡诈多疑,心狠手辣,早已对你有了戒备,我若突然消失,你必遭灭顶之灾。
“大哥有应对之法,天门也有应对之法,从此我们不必再强求对方,各自保重吧。”
“你要怎样送小妹她们出城?”
“大哥不必多问,只管说服小妹,做好准备,等天门的消息便是。”
石达开点点头,长叹一声,面含悲愤,沉声吟道:“
扬鞭慷慨莅中原,不为仇雠不为恩。
只恨苍天昏聩聩,欲凭赤手拯元元。
三军揽辔悲赢马,万众梯山似病猿。
我志未酬人已苦,东南到处有啼痕。”
天门理解他的心情,却不知如何宽慰他,只能强扮笑脸说:“大哥,并非苍天昏聩,而是病猿嬴马,不足以负苍生所托。无论风云如何变幻,总难掩日月之光。大哥且仔细斟酌斟酌,或能幡然醒悟。”
石达开苦笑,“天门,你去歇一歇吧,为兄也累了。”
天门意欲搬出翼王府,却两次遇阻,只因和杨秀清透露过入住翼王府的目的,并不能开口向他要奎星阁的房子。
天门迁去奎星阁的念头渐渐打消了,他有了新的打算。他要先把若兰送出城去,然后比照十多年前爷爷的法子做,到丞相的公事房中去住下来。
如何将若兰和石玫送出城去,天门已胸有成竹。
他想到了苏三娘,苏三娘在女营极不痛快,她早就想去投罗大纲。天门原计划请韦昌辉从中周全的,哪知韦昌辉尚未来得及筹措此事便出城去了。
眼下只能想办法说动洪秀全,将苏三娘放出城,然后若兰与石玫混入她的军中,以此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
杨秀清打发走韦昌辉,解决心头大患,一切安排妥当,才奏明洪秀全,呈上曾国藩的“讨匪檄文”和岳州驻军的奏报,并且添油加醋,将曾国藩一部如何勇猛渲染一通,洪秀全深信不疑,竟对韦昌辉离京未置一辞。
天京城中敢叫板杨秀清的只有韦昌辉,韦昌辉一走,他的心腹们忌惮杨秀清的淫威,要么暗投东王,要么明哲保身,天京城的局势便很微妙了。
韦昌辉被杨秀清打发出城,未能引起洪秀全的警惕,他的心完全被嫔妃们攫住了,他隔三差五升一回殿,屁股一挨“龙椅”马上呵欠连天,草草议完事,交办下去,看也不看群臣一眼,转身便回后宫。
天门想单独与他说说话,很难找到机会。
再硬闯进宫去也非不可,只是天门不愿见到霓儿。洪秀全这条路不通,只能走杨秀清这条路。
杨秀清背后藏着一个杨润清,在永安时天门和他交过手,知道此人不好对付,稍有不甚便会露出破绽。
天门陷入了两难境地,郁闷至极,闭门思索两天,竟无头绪,索性出门,向秦淮河边走去。
初夏时节,秦淮河两岸垂柳拂水,绿草茵茵,河中花船穿梭,丝弦阵阵,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歌妓站在船头,扬着丝帕招揽生意。
天门独自一人立在岸边,引起歌妓们的注意,纷纷向他挤眉弄眼,娇声挑逗。
天门心事重重,无暇理会,花船摇近来又摇开去,反倒给秦淮河添了一景。
又一艘花船靠近岸边,船上的歌妓朝天门款款一歌,声音幽怨,令天门心头一动。
天门定睛细瞧,见那女子身着素衣,蛾眉淡扫,别有一番情致。
“公子,上船来吃一杯酒,听听曲儿可好?”女子开口说话,声音略带沙哑,神情中夹杂着一丝凄切。
天门觉得这女子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为了生计才强颜欢笑,勉为其难登船揽客。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天门又何尝不是强颜欢笑,日日在人鬼之间周旋。
天门顿时动了恻隐之心,一抬腿跳到了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