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司的人将邵知理带回司里,朝看押房里一丢,在隔壁值班房里玩开了骰子。
邵知理认为,只要钱六子没死,就不会有多大麻烦。即便他死了,和自己也没多大关系,一个疯子咬死人,自己好心施救,总不会有罪吧。
看押房地硬屋冷,他在里面呆不住,于是唤那小头目:“大人,我身上有点碎银子,不如陪你们玩玩。”
邵知理哪会玩骰子,不过是为了打发漫漫长夜罢了。
小头目乐不可支,马上把他放出来。就这样,邵知理在兵马司玩了一夜的骰子。
宋斯文这一夜可没闲着。报完案,直接去找韦符。
韦符听说钱六子让庄若兰咬住脖子,不知是死是活。道:“那小娘们看来真疯了。”
宋斯文道:“我看到邵知理出来……帮庄若兰打钱六子。”
韦符道:“他不能……你这话当真?”
“若是钱六子死了,我是证人,若是钱六子没死,你有两个证人。”
韦符道:“太好了,死了是命案,不死是谋杀未遂,怎么办都是大功一件。不成,这个立功的机会不能让那帮王八蛋抢去,我马上回兵马司一趟。”
真是个有头无脑的蠢货,千年扶不起的阿斗!大好机会在眼前,想得却是如何与手下争功邀赏。破个命案,抓个刑犯,在兵马司是份内的事,再大的功劳不过一纸嘉奖,穆彰阿不升你的官,有什么用!真是枉费我大半夜登门造访的苦心。
宋斯文强忍不快,道:“且慢,您立功不立功的不重要,谋大事者岂可在乎蝇头小利。”
“你什么意思?人命官司还不叫大事?”
“以前是,现在不是。”
“别卖关子,痛快点。”
“邵家既然把庄若兰推出去,她的生死就和邵家没有关系了。为什么钱六子一闹事,邵知理立刻出来帮庄若兰?你不觉得太不合常理吗?”
是啊,一个被驱逐出府的疯子,为什么会让邵家大爷亲自出手相救?若仅是出于同情,遣家人出面足矣,看来这里面大有文章。
韦符被宋斯文一引导,头脑总算开窍,他眼巴巴等宋斯文说下去。
“我断定,庄若兰绝对没疯。定是钱六子识破了她,因此,她向邵知理发了暗号,才急于要杀人灭口。不管钱六子死没死,今晚的事情已经明了,你那些手下该怎么做,不用你吩咐。”
“你越说我越糊涂,这里面好像没我什么事?你深夜把我叫醒,到底要我做什么?”
“明天一早,请来搜查令,给邵家来个天翻地覆,图穷匕见。”
韦符乐得眉开眼笑:“抄邵如林的家?!”
这是韦符最愿意干的事情,抄一次家,发一笔横财,鸿胪寺的官员,每年办那么多皇家庆典,家里少不了宫里的赏赐。他还从没有抄过五品官员的家呢,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宋斯文道:“韦大人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抄五品官员的家用得着兵马司吗?”
是啊,平日里抄惯了普通百姓家,一说到搜查,马上想到抄家,高兴得太忘乎所以了。
韦符讪笑道:“是搜查不是抄家。不过在老子这里都一样。”
第二天,天刚微明,韦符早早来到兵马司。搁在往常,不到日出三竿,他是不会出现在兵马司的。
韦符进值班房,邵知理恰好把银子输光,赌局散场。
小头目一见韦符,十分惊慌,忙朝邵知理使个眼色道:“属下给韦大人请安,属下刚审完人犯,请大人示下。”
韦符骂道:“小杂碎,当你韦大爷傻是吗?你几时审过一夜的人犯,你他娘的是打一夜的牌吧?”
小头目一脸谄媚的笑,赶忙把赢来的钱塞进韦符手里。
韦符掂了掂道:“没收充公。邵大爷,这一夜玩得开心吧?”
邵知理道:“韦大人来得正好,在下可以走了吗?”
“邵大爷,兵马司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在下可没想来这里,是军爷请在下来的。”
“是吗?既然邵大爷是兵马司请来的客人,来人啊,小心侍候着邵大爷。”
韦符说完,拂袖而去。
邵知理被重新投进看押房。韦符到司大人那里把案情禀报了,要求开出搜查令,前往邵府搜查被害人钱六子的下落。
司大人道:“韦大人,邵大人是朝廷命官,从五品的大员,没有刑部谕令,我们一个小小的兵马司,岂敢鲁莽从事。”
韦符向来不把他的上司放在眼里,道:“下官说句不中听的话,大人就是太循规蹈矩,要不早升官了。不就是一个从五品的少卿吗?你怕他个鸟!”
司大人心中恼怒,碍于穆彰阿的权势,却不敢发火,冷冷地道:“从五品在韦大人眼里算不得什么,但卑职拿朝廷俸禄,须尊朝廷章法,不敢越权逾职。”
“大人,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如今一个人犯尚未收押,受害人不知下落,去晚一步,人犯潜逃,受害人被毁尸灭迹,这个责任你可担得起?”
司大人坐在那儿左右为难,墨迹了片刻,将文书印信拿出来放在桌案上,找个借口躲了出去。
韦符看着司大人的背影,骂道:“真他娘的怂包。”
韦符自己动手,开了搜查文书,点了兵勇,直奔邵府。
邵如林在门口迎着韦符,见其来势汹汹,揶揄道:“韦大人真是为京城百姓安宁操碎了心,什么事这么早惊动了大人哪。”
韦符把搜查令在邵如林眼前晃了晃道:“邵大人,下官奉命行事,行个方便吧。”
庄若兰因为受伤,被抬进府里救治,严氏给她洗了脸,梳了头,换了干净衣服。若兰已经从疯子变成正常人,正躺在丫环屋里养伤。
韦符此番前来,目的再明白不过,一是为了钱六子,那倒不怕,钱六子没死,他抓不到把柄;二是为了庄若兰,这才是最要命的。韦符一旦撞进去,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邵如林心里焦急万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边拖延时间,边想对策。
邵如林挡在门口,不让韦符进去,道:“不知本官犯了天朝哪条律法,竟致韦大人动了搜查令。”
“邵大人当然没有触犯王法,不过府上其它人就不好说了。”
“韦大人,既然这样,那咱们得说道说道。若是本官犯法,莫说搜查,抄家也无怨言,仅凭一句‘不好说’就搜本官的家,在天朝可没有先例。本官无论如何也是钦命的从五品官员,这样兴师动众搜查鄙府,朝廷的颜面往哪儿放?”
韦符自知说不过邵如林,虎着脸道:“邵大人,朝廷的颜面自然重要,可捉拿犯人,查获证据也是下官的职责所在,下官是依照朝廷律令例行公事,请大人不要为难下官。”
韦符有搜查令在手,不让他进府肯定不行。邵如林想了想道:“韦大人既是这样说,本官岂敢妨碍公务。不过,本官有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韦大人看可行吗?”
韦符道:“请讲。”
“请韦大人独自进府查看可好?如此既顾全朝廷颜面,又保大人尽职守责。”
韦符本是私开印信,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若邵如林撕破脸皮不让他进府,他毫无办法。而今邵如林退让一步,允他进去,当下也就不敢再坚持。
毕竟钱六子的状况不甚明了,庄若兰是何情形也无从得知,要是进去搜查,并没有收获,可不好收场。那时邵如林借题发挥,参上他一本,也是件麻烦事。
于是,韦符吩咐兵勇在门口守卫,只身一人随邵如林进府查看。
邵如林最担心的是庄若兰,可这事不能和家人明说。他心里担忧,边朝里走,边偷眼去看严氏的房门口,希望看见严氏,做出暗示,让她有所准备。
令邵如失望的是,他直走到柴房跟前,也没瞧见严氏。
邵如林道:“韦大人是要看那个醉鬼的死活,就请进去。本来这个人的死活与邵家毫无瓜葛,不过知理宅心仁厚,不忍看他丢在街头痛苦,这才将他抬进府来救治,没承想却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麻烦。”
韦符察看过钱六子的伤情,见他伤得颇重,手捂着脖子,不停哼哼,但是已无大碍。不免失望,扭头出来道:“那个疯子可在府中?”
邵如林道:“庄若兰要不是被此人打得奄奄一息,家人是不敢放她进来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邵家能救治一个不相识的醉鬼,当然不能置庄若兰于不顾。”
“邵大人说得是,下官要瞧一眼那疯子。”
邵如林虚张声势地呼唤家人道:“你们把庄若兰丢在哪里了?快带韦大人前去查看。”
家人不明白其中的玄机,答道:“庄若兰在西厢房丫环屋里呢。”
邵如林只得硬着头皮朝西厢房挪动脚步。
严氏正在侍候梁氏服药,听到邵如林的声音,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来,见韦符正从身边走过去,情急之下大喊道:“你不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