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缘和温御在放映大厅走廊里碰头,见对方竟然从相对的方向出来,不由得惊讶地哑然半晌,再瞅了瞅空荡荡的旁边,看样子两个人都没找到先行离去的伙伴,叹息地摇了摇头,两人垂头丧气地随着人群,往艺术大楼外面走了去。
大楼台阶下的开阔广场喷泉旁,池小源和温御肩并肩坐在长椅上。
天色渐渐暗淡,街边的路灯陆续亮起,色彩缤纷的夜幕降临时,心情却是抑郁不堪,池小缘唉声叹气地说:“绝望了,看来老天爷都不让他们在一起,这是命运的悲剧啊!悲剧啊!悲剧啊!”
“这种……虚假的……剧情看得太多了,没想到……会发生在身边!”温御无奈地摊了摊手,“刚才……那部片子已经……把我刺激得不行,相爱的两个人……只是想在牵着手……在太阳底下一起散散步……也不行。”
“哎?我才想起来,你是怎么搞的呀?”池小缘回光返照地抬起头,怒视他,“大男人看什么爱情片?你出的什么鬼主意,为什么不事先确定他们会选什么电影?”
温御委屈地抬起头,期期艾艾地为自己辩护,“不是我,是陆……(陆西城会看爱情片,你这个死宅男,竟然还会栽赃??!!)”……算了,都怪我,我笨得可以立刻拖出去枪毙……”
“或者可以——”池小缘阴气森森地逼近他,“立刻淹死在这里。”
温御好奇地抬头,“唔?”
池小缘“霍”地站起身,一脚将温御踹下了喷泉池。
噗通一声,参杂着温御惨叫着“妈呀……你还让不让我……回家了呀”以及晦蓝天空轰然掠过的飞机穿透云层的声音,回荡在这个星淡月稀的浅夜。
飞鸟怅,别离伤,华灯初上。
热闹的雅勤校门簇拥着紫苑学生的轿车,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东苑学生推出来的自行车和电瓶车,随处都是嬉闹与道别的欢声笑语。
一辆大悍马幸灾乐祸地鸣着笛,慢吞吞地穿过人潮龟速前行,汽车长龙被它塞得死死的。
梅赛德斯不计较地停靠路边,陆西城坐在后座,降下车窗,怔怔地看着那辆彪悍的昂贵吉普车,脸上的光线被它庞大的体积遮挡黯淡。
小超市门口,蹲着几个玩玻璃弹子的小男孩,八九岁的样子。陆西城的目光微微地瞥过去,像在欣赏着他们玩耍,又像穿过了玩耍的景象,没焦点地望向更遥远的地方。
——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龄,他认识了项北。
他和项北一起长大,长大之后,他又认识了林音。
许多年前,有一次父母都不在,他们将这个才会走路的孩子独自丢给保姆照顾,年幼的陆西城似懂非懂地瞪圆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盯着电视上播放的纪录片,模模糊糊地对上面那个面孔严厉神情骄傲的男人产生了某种类似于敬畏般的心情,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个英国男人渐渐地变成了他心中唯一的英雄。
一千年之前的威廉,他在大英帝国的彼岸傲然而立。一千年之后的威廉,他是全世界女人的焦点,是举世瞩目的最年轻英俊的贵族绅士。
每个女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威廉。
事实上,威廉王子在小时候非常粗暴,他在孩子们的聚会上拒绝吹灭生日蜡烛,并且大嚷道:“当我做国王的时候,我将命令我的骑士来把你们的头砍下来!”
他的母亲戴安娜王妃曾经说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会变成一个深沉的思考者。
不知从何时开始,任何一个触景生情的画面,都会让陆西城陷入杳无止境的思考之中。最近他一直在想,人生是否等同于命运?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他一个人,在一分一秒的成长中,追望着一幕一幕成长的胶片,不断地寻求着答案。
小超市门口的一个小男孩忽然站起身,朝梅赛德斯跑过来,在车窗前弯下腰,追着玻璃珠拼命地去捡。
陆西城神游回来,不知不觉地朝车窗外伸出手,紧紧抓住小男孩起身的肩膀,“这样冲来马路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大男孩的低吼让小男孩愣住,“对、对不起,对不起!”
相视半晌之后意识到自己的唐突,陆西城蓦地莞尔,朝一群孩子的方向望过去,观察着地上的玻璃弹子,淡淡地眨了眨眼,“怎么,被打飞这么远?”
“唔!输了好多,只剩下这些。”小男孩摊开手心,然后握紧了拳头,沮丧地趴在车门上。
陆西城神秘地从小男孩手里捻出一颗最小的,举起眉宇之间,“别看它小,只要重重地弹出去……”他比出“横扫千军”的手势,像个常胜将军,陆西城俏皮地笑了。
他居然“俏皮”地笑了?
——曾经对付的项北方法,以小欺大,不知赢了多少次。
没多久,小男孩激动地捧着十几颗玻璃珠跑过来,“大哥哥,你看!”
Chen笑眯眯地回过头,看见少爷露出赞许的神色探出车窗,抓了抓小男孩的头发,“好棒,一鼓作气赢下去。”
“大哥哥,这个送给你。”小男孩拿出那颗珍贵的玻璃珠,大方地塞进他的手里,转身跑开了,“大哥哥也好棒!”
陆西城怔忡地紧了紧拳头,琉璃质地沁凉了掌心,熟悉的触感,仿佛抚摸了过去,他轻轻地摊开了手,夕阳淡淡地照射在他手心的玻璃球上。
忽然,梅赛德斯身边的大悍马发疯般地一阵鸣笛!
黑色琉璃珠在陆西城怔忪之间脱手而出,穿过不宽阔的马路,穿过大悍马的车底,最终脱离了他的视线,越滚越远……陆西城趴着车窗,怔怔地凝望它消失的方向,胸口被阴沉的夜色堵住,眼神幽幽地暗了,犹如追望着某些固执地离他而去的东西,耳膜鼓噪地低鸣起来。
他猛地打开车门,长腿迈下车,“我自己走回去。”
语未毕,身旁的悍马往前移动几厘米,宽软的后车轮边缘,碾过玻璃珠,受挤压的圆球往旁边弹了出去,滚到马路另一边……
“唔?什么东西?”忽然从大悍马车底滚过来的乌溜溜的玻璃珠,被林音不小心踩在了脚下,差一点滑倒。林音奇怪地低头,用鞋尖拨了拨它。
街灯黄灿灿的光线折射在光滑的幽黑玻璃上,光彩迷人。
也不顾它脏,林音弯下腰,将玻璃弹子捡了起来,面朝路灯举在眼前观察着,“好漂亮的颜色喔,难道是……好运珠?”眼睛灵动地流转着月色,林音笑眯眯地想了想,随手将它塞进衣兜里,有些兴奋地跨上小绵羊,拧紧了马力,“咻”地往前窜了一下,险些一头撞在大悍马的车门上。
林音瞪大眼睛打量这个挤进学校门口窄路的彪悍大吉普,撇了撇嘴巴:“这种高排放高能耗的污染物怎么还没有被取缔啊!”
隔着巨大车体的黑色遮光玻璃,两个人抬起头,凝视着那辆霸道的车,眼前太黑暗,暗得看不清楚有着彼此的对面。
然后,同时撇开头。
他向左,她向右……
——这个场景的主题叫做:《遇见》。
读懂的人为它心痛伤感,不懂的人觉得它很浪漫。
此时此刻,叶黎珊正斜躺在公主卧室的Baxter鹿革场沙发上,精致的长指甲抠进手机按键的缝隙,屏幕中的那一张图片,正是隔着大悍马,陆西城和林音相对而视的侧身。
来自某八卦千金的一条彩信,留言写:多么感人肺腑的罗曼蒂克!我看见他们一起从艺术大楼的电影院出来喔!
叶黎珊放下手机,唇角露出媲美于MeganFox的诱人微笑,然后优雅地转过身,拿掉露台窗圆柱上挂着的毛绒Kitty,轻轻地抚摩着毛茸茸柔软的绒毛。
叶市长宅邸三楼待客室芳香宜人,意大利传统风格的豪华装修有一种文艺复兴时期的奢华。
池小缘趴在沙发上,下巴顶在交叠的手背上用手机上网看博客,她撇头往旁边看,“黎珊……”
奢华的欧罗巴式房间中弥漫着法国大马士革玫瑰精油沁人心脾的香,叶黎珊的面前半跪着一位女技师为她做指甲。
在很多人的眼中,叶黎珊是圣诞皇家游行礼车上那只挥着翅膀的天使,翅膀都是用天鹅的白羽毛做的,而跟她身后的女生们,只不过是一些穿着粗布烂麻的卑微的牧羊女。
这种看法容易产生两种极端,一是艳羡的自卑,二是嫉妒的对立。
如今雅勤博客上几乎都是林音网店遭殃的言论,叶黎珊发怒地将手机扔在桌上,“有些喜欢在背地里搞鬼的家伙,真是卑鄙无耻,令人作呕……”
“你说的没错!他们哪里知道创业的辛苦啊?黎珊,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留言阐明一下正义者的观点……或者……”
叶黎珊仰靠在沙发上,忽然挺起胸脯怒视池小源,“把你那副假装的正义嘴脸收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和温呆子联手做过什么……哦,对了,怎么样,那场战争电影,让你对北美帅哥的肌肉又有了什么新的领悟?”
池小缘撇了撇嘴没吭声。
没多久房门敲响,叶黎珊清了清喉咙,端庄娴雅地坐直身体,“请进。”
这大概是这群东苑穷人第一次观摩叶市长宅邸,池小缘腾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看见五名东苑学生被叶黎珊邀请回家,懊恼地大叹着自己居然一点也小道消息也得到。
佣人毕恭毕敬地给他们端上咖啡,几名东城派代表飘忽不定的神色忽然紧绷起来,阶级敌人似的坐在叶黎珊对面的沙发上,“找我们来这……”
“我们长话短说,开门见山,”叶黎珊从梳妆台上的精油盘上拿出一个金黄面具,“跟我说说东苑最近有趣的新闻……关于林音……这个女孩。”
“前阵子寒假,她失踪了,听说是和一帮东北小子厮混在一起,最后还堕胎了。”女生在尝了一口RoyalCopenhagen咖啡之后,殷勤地在叶黎珊的耳边聒噪着,“最后被揭穿的感觉,一定糟透了……”
“你让我们来给你讲故事?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新话题。”东城派领头人秦飞不屑地笑了笑,“这种事绝不是第一次,那个浪荡女从小就男人混在一起,而且租了房子同居……”
叶黎珊突然随手抓起美容台上的精油瓶摔在秦飞的脸上!
男生在轻口薄舌的快感猝不及防,吓得尖叫一声,捂住红肿的额头,吃惊地看着叶黎珊依旧优雅地笑了笑,将黄金面具浸泡在赫柏纳米24K黄金乳液中。
“呵呵,看来你们的确很关注她,这次邀请秦同学来的主要目的,也是想跟你们做一个交易……”
叶黎珊转身拿出一沓知名大学彩页介绍,扬手甩在他们眼底的地板上,“希望你们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再恶搞林音……当然,我的‘面子’也许不那么重要,不过……我知道你们打算报考这些费用‘昂贵’的大学,而我,刚好有一些‘恰到好处’的关系,可以邀请到知名人士写推荐信,另外我也可以邀请你们加入高学分的社会实践……”
东城派怔怔地看着叶黎珊。
“这是我们家委托西城金店特别打造的‘叶黎珊的面子’,你们知道埃及除了金字塔之外,还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奇迹?”黄金面膜遮住叶黎珊绝世美貌的脸,她的思维跳跃似乎很大。
“埃及?艳后。”池小缘小声插嘴,“你贴着黄金面膜,很像正往酒杯里洒毒药的埃及艳后克里奥佩特拉……”
叶黎珊摘掉面具,指尖轻轻地摩挲着,“Bingo!神祗般的女王就是无可比拟的奇迹……她可以做到一切。”
她优雅地将黄金面具递给正为她做脚指甲的女技师。
女技师恭敬地站起身,将黄金面具送到东城派面前。
叶黎珊弯起精心描摹了淡金色Anna.sui眼影的双眸,笑靥如花地抚摸指甲上的樱花,“所以,如果你们能够不再为难林音,这些交易条件我可以全部为你们实现……记住,这是交易,不是请求。反过来,如果你们执意妄为,后——果——自——负——”
这个没有选择余地的交易,让发愣的东城学生眼神逗留在黄金面具上很久,他腾地站起身,发怒地指着叶黎珊的高姿态和以及女仆样的池小缘,低吼:“叶黎珊!你欺人太甚了!戴上你的恶心面具,牵着你的哈巴狗去歌剧院显摆吧,何必让我们来自取其辱?!让林音等着瞧!”
说着,秦飞带领其他东城同学发怒地拉开门闪身出去。
好心办坏事?……池小缘怔怔地看着陷入恍神的叶黎珊,又望向落地镜自己最新的“哈巴狗”发型,郁结地望向窗外渐渐垂落的夕阳,担忧地叹息一声,“晚上去吃冰火锅吧,以毒攻毒拜拜火……”
最近王荣媗早出晚归忙于北辰的工作,林音凌晨几次起夜都看见妈妈连正装也没换下来在客厅伏案整理文件,但她的精神却很亢奋的样子。
周日上午,林音睡醒之后伸着懒腰走到窗前的时候,诧异地发现道路两旁熠熠葱葱的翠绿,柔和的阳光跳跃在纤细的叶脉上,东城一片灰旧的景象忽然变得粉嫩可爱了起来,于是林音心情大好地拉开卧室门,餐桌上留着王荣媗准备的温热早餐和鲜奶。
林音一边吃油条一边看电视新闻,就快“三一五”了,每个频道都和消费者有关。
十点钟打开电脑进入网店,林音意外地发现连续几笔支付宝退款的信息,虽然购买失误的事件在网购上屡见不鲜,可这种接二连三的“失误”不免让她起疑,奇怪地嘟哝:“从前连一笔退款都没遇见的,怎么回事……”
当她看到留言评价中的一大片谩骂,险些一头栽在屏幕上,不仅仅是之前购买内衣的客人激烈的言辞和呼吁集体退货的消息,更重要的是纷纷扬扬的刷版,说什么“内衣是贴身衣物,极度影响了身心健康”要求网站负责并且店主赔偿精神损失。
正因为前阵子网店生意兴隆,吃了甜头的林音才一口气上了不少的货,统统堆在卫生间旁边的小仓库里,如果之前卖出的都退回来……
Email里涌出来几封网站内部发送的警告信,林音仓皇地一目十行,甚至看不懂这些管理员究竟在说什么——
直到门铃响起,号称是工商监管部门的几位五大三粗的男人迈进房间,其中一名和颜悦色地瞅着眼前的小姑娘,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叠纸,“有人投诉你在网上贩卖A货,这是上面下来的搜缴资料,你签个字,还有,商品都在哪里?”
“A货?”林音茫然地心慌起来,虽说身体正不怕影子斜,但大清早就闯来几个“有关部门”的人来查……
话音刚落,另外两个男人面瘫着脸推开小仓库门,将十几个大纸箱搬出来,利索地封条,堆在一起,当林音看见这一幕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惊慌地扑过去,压住她花了全部积蓄进的内衣。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这些内衣都是从正当渠道批的,很多网店都在卖,批发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是正版内衣!不信——”林音发怒地撕开封条,拎出一件樱花图案的抹胸往男人的脸上戳,“不信你检查啊,随便你怎么查,可以去商场专柜去验!”
“我们会检查的,带走。”一副懒得与小丫头周旋的表情,领头的男人冷冷地将材料摆在桌上,掏出签字笔,“马上签字,姓名,身份证号码,还有电话号码,过几天结果下来之后我们会联络你。”
林音头晕目眩地坐在桌前,新闻频道正对消费者投诉的商家进行追踪报道,电视里传来一群欧巴桑在店铺前叽叽喳喳的声音令她心慌意乱,低喃:“不是……不是开玩笑吧……”
“快一点!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大老远从西城赶过来跟你开玩笑?快点快点!”男人咄咄逼人地用指头敲了敲桌子,“签这里。”
无奈之下,林音忍气吞声地签了名字,又填写了资料,后怕地担忧起来,胆怯却又倔强地仰起头,对抗道:“那么,什么时候能调查完?我要投诉你们!”
“还是先解决你自己被投诉的事吧!口气别太硬,到时候更倒霉的还是你自己!”面瘫男抱起大纸箱,臂肘没撞开大门,索性一脚踹过去,“如果不放心,随时来工商管理处投诉。”
房间安静下来之后,林音虚脱地瘫坐在沙发上,眼睛直勾勾地瞅着乱七八糟的小仓库,口舌干裂得连口水也难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