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侥幸马氏家族故居的幸存,旋即又听到了一个令人欲出冷汗未经证实的“噩耗”,说是此地要被建成一个体育设施所在地的附属之地,好象就是一个公园,这里要被挖成池塘,不管什么原因,总之很快就要荡平了。我闻之大骇,立刻就把与我同行的鄞州政协文史办副主任戴松岳当作了父母官,向他据理力争,声言此故居必须保存下来的重要性。小戴与我是十年浩劫后同时首届考入杭州大学历史系的同班同学,架一副厚厚瓶底盖眼镜,执领鄞县日报多年,大才子一个,尤精本土文化,有许多精辟论述,在保护文物和重视教育的问题上,与我完全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我们一时就想出了许多的招数,包括给有关方面的领导和机关写信,包括建议将马氏故居建成池塘上的一个人工岛,作为“一门五马”纪念馆,供后人参观敬仰学习,以承故乡文脉。同时也不破坏正欲到来的城市建设布局。即便能够保下马家故居的一堵墙,我们亦有所慰籍啊!
我非父母官,无权一纸令下,做出决断;我非豪富,无钱一掷千金,保下师门;可我是读书人,秀才人情纸半张,我的一支笔亦可写下我所认识的历史,尽我所能,尽快地传播史实,沟通消息,以利决策。告诉更多的人们,在中国文化教育史上留下了一个个辉煌足迹的“一门五马”马氏群贤,就根植于这么一个小小的村落中,同时,我还将追溯他们当年是如何集群而行,走出狭窄的家槛,奔向广阔国门的心路历程。
母亲,如果我告诉您,这便是此封用毛笔写在宣纸上的家书,之所以发在百年家国的开端的缘由,相信您不会不由衷的理解吧。
二:马海曙生了九个儿子
一个杰出的望族,终于将在历史的舞台上隆重登场。不过大幕徐徐拉开,我们看到的还是序幕。要追溯这个光荣家族的近现代史,我们且从最近处——“一门五马”的父亲海曙公开始。
1826年,世宁公的儿子马海曙(1826-1895)诞生了。马海曙的取名,和海曙楼有关吗?“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这是多么壮观多么欣欣向荣的景象。中国人对取名向来是极为重视的,马海曙有一连串的称谓,族名有木,字薮香,号渔珊,哪个称呼,也比不上海上红日东升的气象高远热烈升腾!哪个叫法,也不如登高望远、万家灯火尽收眼底的豪气壮怀!或许,他的父亲在他出生之前登上过海曙楼,有过一番古往今来的家国之叹,因此给他的儿子做了这样一番期待。总之,马海曙,好名字!
《民国鄞县通志·文献志》中,有着马海曙的略传,其中赞曰:“生有大志,不屑守章句之学,尝从贾人游扬州,颇以才自见。”想来还是评价有据的。鸦片战争前夕出生的马海曙,在文风甚盛的浙东,自小也受过一些教育,当时的科举,最低一级的县考,每年有四十名秀才的定额,马海曙公考了几次终究不成,便将那程朱理学、八股制义弃若敝屐,15岁他就到了米行当学徒。中晚清时期的江南城镇,这样的少年比比皆是。难得马海曙小小年纪,已经驾得一叶小舟,风里来浪里去,贩运米粮为生,混得一个肚饱罢了。恰好这时有同乡到扬州经商,便搭伴上路,告别家乡,从此开始了他独自闯荡江湖的生涯。
1851年,马海曙25岁,封建社会末期的中国发生了剧烈的社会动荡。太平天国起义爆发,两年后攻克南京,直下扬州。那负责镇守扬州的清廷漕运总督弃城出逃,太平军则敲锣打鼓地挺进扬州。扬州城里的老百姓把一个大大的“顺”字贴在大门门额上,马海曙他们这些做小买卖的外乡人则退出扬州城,以避兵燹。
扬州城破,这对清政府而言,实为石破天惊的噩耗。江南历来是清政府最重要的税赋之地,扬州南京的沦陷,直接威胁清政府的安危。咸丰调兵遣将,组建江北、江南大营,欲与太平军决一死战。这江北大营就设在扬州城外,战事旷日持久,清军粮食补给顿成难题。众多商人或贪生怕死,或仇恨清廷,并无几人愿意在这两军交战的兵慌马乱之际承揽筹集军粮之事。而27岁的马海曙,此时就避居在扬州城外的仙女镇上。
想必那时候的马海曙已经在经营上小有名气了,清军居然就打听到了他,找上门来,推他主事,就地筹粮。关于这段历史,《民国鄞县通志·文献志》中是这样记载的:“会太平军陷金陵,饷需急,大吏设卡征商,以扬州仙女镇为粮食总汇地,乃委海曙就地筹粮,不数日,集资巨万,大吏才之,令以县丞投效。”
从这一段记载来看,马海曙在政治上算是有所选择的,这个年轻人躲避在仙女镇这一清兵的驻军要地不走,说明其感情上倾向于中央政府、而不是跟着长毛造反。另外,就地筹粮,几天工夫就集资巨万,这就被清军看中了,不管马海曙自己怎么想的,这个做粮食生意的小商贩,随着时代的大开大阂,自己的命运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客观上就成了那乱世中的英雄一个。
太平军消亡,马海曙兴起,由商入仕,先是当了县丞,然后当了知县,最后还被擢升为直隶州知州三品知府的官衔。他那马氏家族的一大家子人,从祖父辈开始,祖母,父亲,母亲,统统被封了荣誉称号。这是多么耀祖光宗的时刻啊。
马海曙在苏南扬州发的迹,以后他也就一直在苏南为官,历任丹徒、元和、长洲、吴县、金坛、宝山等县的知县。他不是十年寒窗读上来的,是风里来雨里去实干经商苦出来的,所以这种早年的作风也深深印在了他的为官生涯之中。关于这一点,《民国鄞县通志·文献志》记载说:“为政不事威严,视民如子,而尤孜孜于地方水利。”这是说的他没有官架子,关心百姓疾苦,政绩扉然。不过有关史书也记载他能力的另一方面,《民国宝山县继志》中评价他是“为政疾恶如仇,土棍蚁媒,不待告发,访实心尽惩治,终其任宵小敛迹。”可见他为政也有极其威严的这一面。
马海曙的兢兢兢业业,感动了上峰,两江总督刘坤一为此专门为他“奏保循良,奉旨嘉奖”(见《民国宝山县续志》)。
升官发财,衣锦还乡,这是封建社会任何一位官员的人生轨迹,马海曙自然也不免其俗。一方面,他回到故乡盛垫桥,拜祭祖宗,重修族谱。另一方面,他又在离鄞县县治三江口不远的月湖畔马衙街大兴土木,建府造宅,前后三进,气势压人。
马海曙真会选地方。马府建在马衙街,虽都有个马字,但彼此倒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明初宁波卫指挥同知马胜建衙于此,故名。倒是月湖大名鼎鼎,是宁波的人文之魂。王安石当年就是在月湖的竹洲设的县学;南宋时当过丞相的鄞县人史浩告老还乡之后,也是在此设馆讲学著书立说,从此文人多聚于此,遂成“四明学派”。最重要的是举世闻名的明代私家藏书楼天一阁亦与月湖毗邻,月湖,历来就是读书人的风水宝地。
在自己时来运转,官运颇佳的岁月中,马氏家族的人丁也可谓极其兴旺,马海曙竟然生有九个儿子,光凭这一条不知道要羡慕煞封建社会多少世族家长。其中长子马裕藩(1858-1929)为侧室吴氏太夫人所生,他忠心耿耿地继承了父亲的理想,完成了父亲早年没有机会去完成的道路,考了科举,走了仕途,被派到遥远的西北甘肃当了个和父亲级别一样的知县,寿终正寝。而他的八个弟弟均为其父亲的续弦扬州人李氏(1860-1934)所生,其中老二马裕藻(1878-1945),字幼渔;老三和老八早夭,老四马衡(1881-1955),字叔平;老五马鑑(1883-1959),字季明;老六马权(1885-1926),字强甫;老七马准(1887-1943),字太玄;老九马廉(1893-1935),字隅卿,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再走父兄之路。马海曙自己15岁当学徒,决不让儿子重蹈覆辙,他专门延请了杭县一个名叫叶浩吾的先生到家中来设馆,教得可是正宗的儒家经典,四书五经,打下了良好的国学基础。
不知马海曙是否知晓,这位叶先生实乃一位维新党人,与梁启超为好友,曾在日本留学,学习师范教育。他不但以他的教育实践奠定了马家诸兄弟的传统儒学思想道德观,比如尊奉君子不党、不二色、不迁怒等为人准则,还开启了他们的视野。马家诸子,当年就是在自家私塾中接受了私塾先生的中国式的现代化启蒙教育,他们的集体成材,与叶浩吾这位近代教育先驱绝对有关。
儿子们的无量前程,海曙公没有看到,1895年,马海曙病逝宝山县任上,享年69岁。
那年秋季的某一天上午,宝山县的百姓们,发现县衙门官邸后院的小门外,停着数辆辇车,其中一辆上置放着棺材。俄顷,从后门走出了一名身穿丧服三十出头的青年寡妇,怀抱一嗷嗷待哺的幼儿,身边围着五个男孩,年纪最大的那一个也不过少年模样,其余都如阶梯一样的矮了下去。他们紧紧地围绕着母亲,面容上留下了与年龄以然不相符合的悲戚。老父一去,大树飘零,他们的未来在哪里?以后的生活又如何度过?
就这样,马家全家迁出县衙,一群未成年的儿子们,簇拥着怀抱幼儿的年方35岁的寡母,抚棺南归,回到了月湖畔的马氏家府。那年,马裕藻17岁,马衡14岁,马鑑12岁,马权10岁,马准8岁,最小的马廉,刚刚2岁。
有谁会想到,其中除老六之外的马氏一门兄弟五人,不久的将来,都会登上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壮丽舞台,“一门五马”,驰骋北国。马海曙不仅使家道复兴,门庭重振,更重要的是他培养出了一群传承儒雅而又富有民主主义色彩的马氏后代,在中国文化教育史册上,他们的名字熠熠生辉。在二千年封建王朝消亡、新文化运动波澜壮阔的历史关口,他们个个扮演了其不可或缺的文化角色,为中华文化添砖加瓦、亦为江南世家添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