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表死了,地球没有停转。相反,转得更快了。因为轻松了一点,少了一个人的欲望。
当然,对芸芸众生来说,他们的欲望依旧生生不息地存在,比如蔡夫人与蔡瑁、张允等。还有年仅十四岁的刘琮,蔡夫人的亲生儿子。
只是刘琮的欲望显得有些首鼠两端,就像他的父亲,每临大事有怯心。刘琮的胆怯就在于——刘琦和刘备是不会放过他的,如果他被立为荆州之主的话。
事实上这样的程序正在启动。在蔡夫人的坚强领导下,一份看上去毫无破绽的刘表的遗嘱诞生了,在这份遗嘱里,刘琮被推为荆州的下一任主人。
没有人怀疑这份遗嘱的真实性。事实上即便有人怀疑也不敢公开说出来,因为蔡夫人与蔡瑁、张允等不是吃素的,他们是要吃人的。
事情坏就坏在刘琮身上。他的欲望被恐惧压垮了。刘琮在众官汇聚的公开场合表达对刘琦和刘备的忧惧,令人怀疑他是否具备做荆州之主的能力和勇气。
无人应对。荆州这些自身难保的官员们当然知道,对一个未成年人来说,做荆州地区最高统治者是有些苛求了。可这样的时代不是以能力论英雄的时代。这是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时代,每一个人要做的就是服从。
认清自己是什么货色,看看周围人的眼色,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是为做人“三色”原理。对于这个原理,荆州官员们都已经耳熟能详了。
当然,不是每一个人都耳熟能详。有一个人犯糊涂了。幕官李珪。幕官李珪致力于追求人生真善美,鞭笞假恶丑,并愿意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很快,幕官李珪的这个愿望达成了,在说了以下这番话之后。
他是这样说的:“公子之言甚善。今可急发哀书至江夏,请大公子为荆州之主,就命玄德一同理事:北可以敌曹操,南可以拒孙权。此万全之策也。”
毫无疑问,幕官李珪的呼吸停止了。因为蔡夫人与蔡瑁、张允等没有让他再呼吸下去——他的脑袋与身体被一分为二。这似乎是违背做人“三色”原理的下场:没有认清自己是什么货色,也不看看周围人的眼色,更谈不上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这样的人在世间是不能苟活下去的。
李珪的死就是个活生生的教训。刘琮一声叹息,很有兔死狐悲的感觉。当然对他来说,只要能改正错误,一切都是可逆的。不为别的,只因他有一个强势的妈。
刘琮走马上任了,带着一个十四岁少年的迷惘与无可奈何,在这一切都不确定的年代,匆匆忙忙做了荆州新主。
荆州新主不是那么好当的。不确定的年代什么事都在发生,什么事也都会发生。在襄阳,曹操引大军攻过来了。
十四岁的少年再一次迷惘与无可奈何。这迷惘与无可奈何是双重的,一方面是刘琮这个荆州新主当得不那么光明正大,很有偷鸡摸狗的意思。蔡夫人与蔡瑁、张允为了防备刘琦和刘备可能的反抗,不仅没有知会他们荆州易主的消息,甚至没有告诉他们刘表病故之事。
一切都偷偷摸摸地进行,只为制造既成事实。另一方面,曹操引大军攻过来了。这是致命的攻击。刘琮当然知道,如果曹操和刘琦、刘备联手打他,那荆州和他的下场只有一个。毁灭。
东曹掾傅巽站出来献计了。计谋其实很简单,就两个字:投降。傅巽说:“不如将荆襄九郡,献与曹操,操必重待主公也。”
事实上,不仅是傅巽,蒯越、王粲都赞成这样做。他们给出的理由是“逆顺有大体,强弱有定势。”人生最重要的事就是识时务,知进退,明得失。曹操以朝廷为名,南征北讨,是可以抵挡的吗?多少英雄在他面前成了狗熊啊?!吕布完了,袁绍完了,刘备也差不多快完了。谁能抵挡曹操?!这个江湖,是曹操的江湖,都洗洗睡吧。
刘琮决定从善如流。
他也只能这样做了。当人心思降时,最可怜的人莫过于负隅顽抗者。因为这样的人是没有明天的。而投降者的命运却好很多。他们会得到回报,很多既得利益将不受损失。关于这一点,刘琮发现自己就是个案——曹操接受了他的投降,还慷慨地封他为荆州之主。
只是此荆州之主非彼荆州之主。刘琮明白,在这不确定的年代,一切都还是不确定的。投降了,人格的降级都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刘琦和刘备怎么看待自己,又怎么对待自己。
刘琦和刘备当然很愤怒,只是在如何对待刘琮卖祖(业)求荣的问题上,俩人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能想出办法来的有俩人。一是张飞。张飞怒气冲天地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刘琮要卖祖业,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渡过江去,夺了襄阳,杀了蔡氏、刘琮,然后与曹操交战。
另一人是伊籍。伊籍当时跟着刘琦混,心里却向着刘备,所以他提的办法跟张飞大同小异,侧重点在于荆州的归属问题。伊籍说,刘琮已将荆襄九郡都献给曹操了,卖祖求荣莫过于此,使君不如以吊丧为名,前赴襄阳,诱刘琮出迎,然后将其拿下,诛其党类后,则荆州属使君矣。
诸葛亮拍手称快,特别是在听到伊籍说的最后一句话时。诸葛亮以为,形势比人强。刘备再谦谦君子,这回也该心硬一把了吧。再说,现在的荆襄九郡在名义上已是曹操的地盘了,刘备虎口夺食,是凭力气吃饭,也是替刘表出一口气,凭什么不能抱得荆州归?
然而,刘备还是心太软。这个活在名誉里的男人瞻前顾后,总感觉于心不忍。他哭着对大家伙儿说,同志们啊,我大哥临去前托孤给我,言犹在耳,言犹在耳啊,大哥多好的人,宽厚、善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我应该向大哥学习啊!今天我如果执其子而夺其地,他日死于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我大哥呢?呜呜呜……
张飞长叹一声。伊籍长叹一声。诸葛亮长叹一声。他们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错了还是刘备错了。
但是诸葛亮知道,这件事其实没有对错,只有可否。能做就是可,不能做就是否。所谓宽厚、善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那都是自欺欺人的话语。荆州现在还是刘表的荆州吗?错!卖祖(业)求荣的刘琮还值得辅佐吗?更是错!问题的关键都不在这里,问题的关键在于刘备的死脑筋没有与时俱进。
诸葛亮将刘备逼到死角,让他做出生死抉择——现在曹兵已到宛城了,没有荆州,没有根据地,没有兵马,我们何以拒敌?
刘备当然不知道何以拒敌的对策。对刘备来说,个人名誉是形而上的东西,其他的都是形而下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不了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反正他的一生躲来躲去,躲猫猫已是家常便饭,不在乎多这么一次……
诸葛亮脸色铁青,气不打一处来。他从隆中出来从事的这一份工作竟然是躲猫猫,并且应刘备的要求,还要为躲猫猫的游戏提供技术指导,这个军师当的,可谓一点正经没有。
而他,原本是多么正经,多么有追求的人啊,每自比于管仲、乐毅——管仲、乐毅,是天天躲猫猫的吗?诸葛亮无语。
却又不能逃避。就像前文说的,出来了,就不要哭着喊着想回去。诸葛亮是个没有退路的人。作为军师,事实上最大的能耐就是在没有退路的地方找出退路来。甚至反败为胜。那么,诸葛亮能做到这一点吗?
人是自以为聪明的动物
诸葛亮做到了这一点。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诸葛亮。
在刘备定下“退走樊城以避之”的目标后,诸葛亮觉得,将这一场撤退退出花来,退出他的绝世才华来。不错,他是螺丝壳里做道场,可人生的常态不就是螺丝壳里做道场吗?
谁都不会事先给你预备下大大的舞台,因为上帝不是你的干爹。
诸葛亮放出话来,上次一把火,烧了夏侯惇的大半人马,这不稀奇。稀奇的是要让曹军重蹈覆辙!
这话张飞听了,高兴得不行。张飞说,军师,曹军没那么傻吧,一个人,真的可以在短时间里犯同样的错误吗?
诸葛亮无限沧桑地答道:这很正常,只要他是人。张飞不解:为什么?人不是很聪明的动物吗?错!人是自以为聪明的动物!
诸葛亮如是回答。
诸葛亮的计谋又开始粉墨登场了。这是一次相当复杂的计谋组合,集合了水战、火战、心理战等诸多算计。玩的就是心跳。
曹军却不知道个中的奥秘。曹仁、曹洪引十万曹军为前队,最前锋则是许褚的三千铁甲军,他们浩浩荡荡,直杀新野而来。部队行进到鹊尾坡时,遭遇了刘备部分人马的对峙。
这个时候许褚需要有一个判断——他们,是干什么的?疑兵还是前面有伏兵?许褚给出的判断是后者。
但是许褚的判断无效,因为曹仁给出的判断是前者。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许褚在曹仁的“英明”判断下奋勇前进。
刘军却突然人间蒸发了。这里的山林静悄悄。鹊尾坡前,只剩曹军孤孤单单的身影。这个时候,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不知谁的末日就要来到,许褚在刘军的迷魂阵前陷入了思考。
有仙乐悠扬。有众声喧哗。在山顶,一个热闹的世界和盘托出。
这个世界的主人是诸葛亮和刘备。此时的山顶上有一簇旗,在旗丛中有两把伞盖:左玄德,右孔明,二人对坐饮酒,宛如神仙中人。
许褚愤怒了,他把刘备和诸葛亮此举理解为调戏。调戏不是调情。因为调戏被动,调情互动,所带来的心理感受截然不同。虽然在一定的阶段,调戏可以往调情的路上走,但此时的许褚那是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他要上山,杀了这两个调戏专家。
却没有杀成,反而惹了一团骚。
诸葛亮和刘备竟然也人间蒸发了,随之而来的是擂木炮石从山上打将下来,搞得许褚的部队不能前进。与此同时,山后喊杀声大震,一时地动山摇。许褚想寻路厮杀,却找不到厮杀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