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丁那小胖子还挺讲义气的,跑去跟老师说,那本小说其实是他的,因为和你闹了别扭,所以才冤枉你上课看课外书。”
我诧异了几秒,实在想不出陆丁居然还有这等胸襟和勇气。
赵春深负着手微微一笑:“矮冬瓜,你还挺有本事的吗,懂得釜底抽薪。”
人真是奇怪的很呐,假如陆丁不诬陷我,也不会出了找家长的事,此刻他站出来倒成了意气之举,这是一个关于人生观世界观的重要问题,凭我当时的智慧没思考出来,没想出来我也就没继续想,因为还有一个问题很重要——那就是我该如何面对陆丁呢?
“赵素素,你没傻到再去找老师,跟老师说书其实是你的吧?”赵春深拍拍我的头,“我觉得这种傻事你很可能干出来。”
牺牲小我成全小他的事情是我这种人做的吗?我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赵素素。”回到座位的时候,陆丁叫了我一声。
我抽了抽鼻子:“嗯?”
“你妈妈是怎样的人?”陆丁的眼圈红红的,好像刚哭过,在我的印象里,陆丁的眼圈白天8个小时里有7个半小时是红的,所以一点都没引起我的注意。
“很好的人啊。”我随口答道,又仔细想了想,“脾气虽然不太好,但是对我和赵春深挺好的。”
后窗的丁香花开得正艳,一丛丛一簇簇堆在枝头招摇着,夏风一扫,带进了甜腻的香气,陆丁垂着头沉默着,待到我以为他不打算说话的时候忽然说了一句:“我妈妈很忙。”
脸上带空气似乎凝滞下来,花香浮在空气中不再流动,陆丁茫然地望了望窗外,脸上带着一丝落寞。
班级里的男生一下课就找不到人,各个晒得像泥鳅一样,陆丁在男孩子群中一站,分外打眼,他好像特别不乐意动弹,下课的时候总是坐在座位上,毛病多,嘴巴也毒,但是长得——长得真像一个包子,圆圆的脸,鼓鼓的双颊,白白嫩嫩的刚出锅一样,似乎还带着酵母粉的香气。我忍不住拿他和陆岸比较,长得,真的一点都不像。
陆丁那一刹那的落寞并没有打动我,因为我这个人没事的时候总喜欢落寞,能够引起我注意的落寞,那只能是比我的落寞还落寞。
“你有爸爸也有妈妈,真好。”陆丁感叹了一句,正当我想谦虚的时候,他咧着嘴巴笑眯眯说道:“不过听说都不是你的,你是捡来的。”
“呃……”
“赵素素,你有什么可得意的呀?”陆丁笑出了两个酒窝,“小心有一天他们不要你了,你什么都没有了。”
“呃……”
“等他们都抛弃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不幸是什么滋味了。”陆丁的目光越过我落到窗外的一棵白杨树上,“为什么有的人会特别幸福,有的人会特别不幸呢?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一个人懂得开始控诉命运不公的时候,往往才是真正不幸的开始,如果说生命是个由起点开始在起点结束的大圆,那么怨愤就是圆周率,无限不循环。
我没有跟陆丁辩论,但这不影响我对他的不屑一顾。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我和陆丁的关系缓和了的话,我就将我那篇作文重写一遍,题目改成我的哥哥赵春深,但是中午这一番交谈之后,我发现陆丁那惹人讨厌的本质是无法改变的,于是我毅然决然将那边作文交了上去。
我的语文成绩向来不错,作文尤其拿手,几乎每次作文交上去都会被当作范文在课堂上朗读,这次也不例外。
我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同桌》
第一段是被老师画了红色波浪线以示表扬的外貌描写,第二段写了陆丁的各种讨厌。
“我的同桌是一个让我觉得十分难以理解的人,他胆小自私,喜欢陷害同学,周恩来说‘嫉妒像条毒舌,噬啮着人的心灵’,我觉得我的同桌完全被嫉妒所腐蚀……”
这段话大概让大家特别觉得心有戚戚然,下面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嬉笑声,孙国强捅捅陆丁:“这回你知道自己多讨厌了吧?”
虽然写的时候充满了愤慨,但是被老师读出来,我还是觉得有几分于心不忍,我偷偷看了看陆丁,本以为他的眼圈又红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戴了上了一层面具。
第三段自然是按照传统的路子表现出自己帮助同桌进步的决心,同学们在下面嘘声一片,孙国强在我身后嘀咕了一句:“帮他?谁傻了才会帮他。”
陆丁扭头看着我,用那种露出酒窝的笑容看着我:“确实,谁傻了才会帮我,大家都不傻,我知道。”
作文本发了回来,下面写了数行赞美的评语,最后寥寥几个字:“不过还是要注意团结同学。”
我觉得我真的错了,这种愧疚折磨得我寝食难安,连赵春深都看出了我的不正常:“矮冬瓜,你不会又做什么错事要找家长了吧?”
狗嘴里如果能够吐出象牙来,那就不是狗了,我没搭理赵春深。
这种愧疚导致我见到陆岸的时候觉得特别对不起他,立时向他忏悔:“我真的不是有意伤害陆丁的,咱俩协议取消吧,我没照顾好陆丁。”
陆岸双手一撑坐在窗台上,柳絮随风飘进窗户,落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了几点白,阳光穿插在绒毛里,一眼看过去,好像是几点光圈,他高扬着下颌,摊开双手,掌心向上,好像承接着日光。
赵春深的眼睛妩媚狭长,认真的时候也带着几分慵懒,陆岸的眼睛清亮,虽然看起来整日漫不经心的样子,但骨子里却带着那么一股子执拗。
我掐了掐脸,干什么总想起赵春深,赵春深和陆岸有可比之处吗?
我以为他又会说陆丁不是个坏小孩,但他却摇摇头沉默了一阵:“如果陆丁伤害了你,我替他说对不起。”
听听听听,这就是做人的境界!当然,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是“境界”,只是觉得这个举动实在是太帅气了,简直可以比拟张无忌为了魔教单挑六大门派的圣母之举。
陆岸这句话让我暗自下了决心,不管陆丁做了什么事,我都原谅他。但是事实证明,我这个决定我下得太早了。
“赵素素,你行啊。”许安安抱着数学卷子一脸醋意,“数学居然能考九十五分。”
我抠了抠耳朵,咦,没听错,真的是九十五分?卷子发下一看,还真是九十五分,孙国强探着脑袋看了一眼我的卷子,满脸艳羡:“行啊,素素,给咱第一组长脸了,以后哥哥就靠你了。”
旁边陆丁的卷子摊开,也是九十分五。
二十个填空题,我对了十九个,最后一个填错了,我忍不住瞟了瞟陆丁的,他也错了那一个。
我和陆丁的目光迅速触碰了一下,陆丁“哼”了一声,低头看自己的卷子。
陆丁虽然没他哥聪明,但是成绩也不差,尤其是数学。
“这次考试还是有点难度的,尤其值得表扬的就是我们班的赵素素同学,上次考试才得了34分,但这次居然考到了95分,不容易,不容易。”说到不容易的时候,数学老师的嘴角抽了抽。
“老师,”陆丁高高举起手来,自从上次武侠小说事件之后,老师对陆丁有点不大待见,看到他举手,还是点头示意了一下。
“填空题,赵素素是照我抄的!”
“哗……”安静的课堂里顿时爆发出各种嘀咕声,作文书里经常有一个形容忽然由安静到沸腾的句子——“好像一滴水滴到了油锅里。”往日里我总在琢磨,那得是什么样呢?现在终于有幸见识了一把。
我在出离愤怒之前先诧异了一下,因为我一直觉得人可以无耻,但是无耻到陆丁这种天怒人怨的份上的,还真有点罕见。
“考试之前她一直让我借给她抄,我原本不想借给她的,但是她说,我不借给她,她就让孙国强打我,我胆子小……”说到这里的时候,陆丁还是时候抹了抹眼睛。
“难怪了——”耳中传来许安安尖刻的声音,“赵素素这样的榆木脑袋还能得95分?原来是抄的呀。”
许安安的醋意真是来的莫名其妙,全班最高分还是她,我一点没撼动她的位置,难道她隐隐看出了我的潜质?
数学老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用教鞭抽了抽讲台:“安静!赵素素,下课的时候你跟我去办公室!”
“是不是照陆丁抄的?”
“不是。”
“那陆丁为什么说你照他抄的?”
“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你还有理了!”数学老师抄起数学书照我的脑袋上抽了一下。
不太疼,但是我的脑袋有点蒙。
“再给你一次机会,是不是照陆丁抄的?”
“不是!”我咬着牙挺了挺胸。
“有没有威胁过陆丁?”做班主任的语文老师加入问话。
“没有!”我坦荡得很,没有就是没有。
班主任笑了笑,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赵素素,老师一直都很喜欢你的。”
“嗯?”
班主任的五官平淡无奇,眼睛尤其小,因此长年画很浓的眼线,但是笑起来温柔如水,给她那平平的外貌增色不少。
“你老老实实跟老师说,有没有威胁陆丁同学,有没有照陆丁抄?”
“没有。”
“啪”一本一厘米厚的教案砸在我的头上,锋利的页脚在我的脸上划了一道,火辣辣的疼。
“还说没有?”班主任的五官扭曲了一下,温柔褪尽,面目狰狞地向门外喊了一声:“孙国强,你进来。”
“你跟老师说,赵素素是不是找过你,让你打陆丁?”
孙国强看到我,目光有些躲闪,埋着头不吱声。
“说啊!”数学老师用重音催促了一下。
“你说啊,”我也有些急,明明没有的事情,怎么会无中生有?“你跟老师说清楚啊,我什么时候让你教训陆丁了!”
“到底有没有?”班主任开口问道。
“有……”
细如蚊蝇的声音落到我的耳中响起了一道炸雷——我茫然地看着孙国强,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