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石小娇藏下了那封信?联想到之前她喝醉时对我的态度,我愈加觉得这件事别有隐情,可是错的事情终究是过去,我和赵春深终究没有擦肩而过,只不过重逢的时间晚了一些。
我静静地看着赵春深,那么久的岁月倏忽而过,我见证了他从一个孩子长成一个少年,又是何时从一个少年长成一个青年的呢?在我缺失的那段岁月中,他经历过什么?是不是就像赵妈妈说的那样,命运眷顾着他,锦衣玉食。在他的身上,我看不到一丝昔日里青涩的影子,这样一个人,只是眼神还像小的时候那般清亮,带着几分童年时候的漫不经心。
在等待的岁月中,我只想见到他,从来没有设想过见到之后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我和他是不是会继续走下去?还有没有可能继续走下去?猝然面对这些的时候,我有些彷徨无措,我望着杯底不断思索,我是太年轻还是太老了呢?年轻输于幼稚,太老又输于倦怠。
手机在桌上响动了几声,我按掉起身到大厅拨回去。
“然然,晚上你爸爸的朋友请咱们家人吃饭,你记得要早点回来换好衣服,不要耽误。”
我胡乱应承下来,回转身去,发现赵春深就站在我的身后。
“要回去了吗?”
我点点头:“你也回去吧,B城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吧?悦泽还需要你的照顾。”
赵春深笑笑,眉梢高高挑起:“我以为以前的事情解释清楚了,以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看起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赵春深,”我和他对视,“你得让我找找状态,你已经自动调试到以往的模式了,可是我还没有。”
“我看你从B城也没带回什么衣服来,就给你买了一件,真丝的,”到了家,妈妈拿出一件裙子在我身上比量了一下点点头,“我还以为会瘦呢,正好,晚上吃饭你就穿这个去,我看你拿回来一双浅白色的细跟皮凉鞋?那个配这件衣服正好。”
我接过衣服满腹疑惑:“究竟是爸爸的什么朋友呀?怎么我还得出席?”
“哦,”妈妈给我整了整衣领,“以前不是没见过你吗,你长年不在家,你爸爸的朋友也没见过几个,我跟你说你也不知道。”
在家中,爸爸常穿着一件旧式的跨栏背心,有朋友来了才会穿件衬衫,今天特别穿得衣装笔挺,一面调试领带一面不安地问妈妈:“老乔,是不是太正式了?”
妈妈拢拢新烫的头发,又进卧室拿出一条珍珠项链戴在脖子上:“这么大的事情,再正式一点也应该。”
我从爸妈郑重其事的打扮上嗅出了几分不寻常等车停在了王府饭店的时候,心底的不正常已经酝酿成了反常。门口迎出了一对中年夫妇,男的相貌朴实,女的打扮得十分干练。跟我爸妈寒暄了一阵,这对夫妇便不住那眼睛打量我。
“这是你朱叔叔,钱阿姨。”
“朱叔叔,钱阿姨。”我叫了一遍。
钱阿姨走过来挽住我的手:“这就是然然了,我们家亮亮总在电话里提起。”
朱叔叔,亮亮?我的脑子一下子清除起来,脱口问道:“您是朱亮妈妈?”
“对对!”钱阿姨拍着我的手背,“我就是朱亮的妈妈。”我回头瞅了爸妈一眼,我妈做了一个好好表现的眼神,爸爸则调转过头,装作根本没看见。
“老钱,进去再说,在外面成什么样子,”朱叔叔回头招呼了一声,跟我连连表示歉意,“你钱阿姨就是这样,你别介意。”
我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扭头看到一辆白色的莲华跑车停在门口,门童迎上来打开车门,一左一右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正是赵春深。
“亮亮说你俩是小学同学?那可真是缘分啊,我跟你杜阿姨是同事,她跟你妈妈关系又好……”钱阿姨牵着我的手走了几步,堪堪和下车的赵春深擦肩而过,我斜着肩膀拦住妈妈的眼神,妈妈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钱阿姨身上,根本没看这边,我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月色中,赵春深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头皮一阵发麻,随着钱阿姨走了进去。
刚进来包厢坐好,手机上传来一条短信:见公婆?
我按了关机键跟钱阿姨笑笑:”忘记充电了。“
坐在我旁边的妈妈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唇角翕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席间朱叔叔钱阿姨和我父母相谈甚欢,我沉默地扎着碟子里的一块西兰花,觉得事情演变得似乎越来越无法收场。我以为朱亮刚刚跟女友分手,走出心理阴影可得一段时间,可是没想到这段阴影貌似没在朱亮的身上停留太久,他那厢已经雨过天晴准备投入新的恋情了。我以为石小娇和朱亮其实挺适合的,但是石小娇和朱亮对彼此都不大有那个意思,我又以为,找个时间把话说清楚了也就好了,可是人家的爸妈都出动了,这件事情我完全陷入了被动。这种事情难道不是两情相悦的吗?看到频频对我投来关注的朱叔叔和钱阿姨,我有些按捺不住对朱亮的怒气,又或许这不止是朱亮自己的意思,我爸和我妈也有份参与?想到这里,心底的气有几分提不起来,为我好不是自作主张的免罪牌,可是自作主张的是自己的父母,再怒再气又能怎样呢?
“我去趟卫生间。”我打断他们的谈话站起身来,或许是话题让我太过压抑,我觉得坐在那里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走廊里转了几圈,也没找到传说中的卫生间,我折回去,发现似乎走错了路,身旁的门霍然打开,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发现走出来的是赵春深。
衣袖半挽,领口的扣子松了两颗,赵春深一手撑在墙上,拦住了我的去路。
“矮冬瓜,你说我现在跑去找你妈妈跟她说我要娶你,她会是什么表情?”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我挥了挥手:“不屑一顾的表情。”
眼睛弯成了两道弧线,赵春深笑起来:“太对了,不屑一顾的表情。你知道当年你妈妈跟我说什么吗?她说即便我成了世界首富也不会让你嫁给我。”
“其实我一直很纳闷,”赵春深叹了口气,“我哪里不好呢?我无数次对着镜子自省,发现没有什么可以反省的地方,嫌弃我穷,那我可以赚钱,嫌弃我出身不好?难道谁天生高贵?那么究竟嫌弃我什么地方?因为我想不明白,所以特别担心,担心你会像你妈妈一样嫌弃我,让我莫名其妙不知所以……”
醉眼朦胧说的就是此刻的赵春深,眼睛中如同乘着一泓星光,没有焦距,潋滟生辉。
酒气逼近了一些,赵春深抱住我的肩膀:“我知道你因为之前公司的事情生我的气……我其实特别想说我不是故意的……”
“但是……”赵春深放开我,撑着额头嘿嘿傻笑,“但是……你都看出来了,我再说不是故意的不是侮辱你的智商吗?对,我就是故意的,我特别喜欢看你生气,你生气的样子……嘿嘿……”
“不过……”赵春深站直身子给我行了个礼,“我以后绝对不这样了……以前你跟我说,你想嫁给我,现在轮到我说了,我想娶你。”
我幻想过无数次赵春深跟我求婚的样子,有的时候是穿着礼服嘴里叼着一枝玫瑰,一副夜礼服假面的样子,有的时候是拿着玫瑰,站在楼下狂喊,一副电视剧里痴狂的小青年的样子,有的时候是蒙上我的眼睛,深情地将戒指套在我的手上,一副情场高手的样子。但从来没有想过会像这样,他酒气熏熏地站在我的面前,一副不着四六的痞子样。
“你答应不答应吧?”赵春深执拗地看着我,“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让你走了。”
“我要是答应了呢?”我忍不住问了他一句。
“答应了,就更不能让你走了,”赵春深说得一本正经,“答应了你就是我的媳妇儿了,怎么还能跟别人走?”
我盯着他的耳朵心里一动,叫了一声从身边经过的服务员。
服务小姐微笑着停下来:“您有什么吩咐?”
“快点叫两个保安把你们这个客人处理一下……”我指指赵春深,“在公共场合调戏女顾客,实在太无法无天了。”
服务员打量了一番赵春深有点为难。
“还是叫你们大堂经理过来吧,”我挥了挥手,“……诶,别走,留在这里给我壮壮胆,打电话说一下就行了。”
“赵素素……”赵春深眯起眼睛盯着我。
“赵春深,”我笑笑,“给你五秒钟的反应时间,是留在这儿等着保安来,来是回到包厢里,乖乖喝你的酒。”
“呃……”赵春深打了个酒嗝,“你……”
“别装了,”我拍了一把赵春深的肩膀,“装醉耍赖是没有用的。”
我贴着赵春深的耳朵低声说了一句:“还记得你小的时候偷喝爸爸酒的那回?酒量不行,酒品也差,耳朵红得跟猴屁股一样,再瞅瞅你现在……”我刮了一下他的耳廓:“连点红晕都没有,喝醉?扯淡!”
“赵素素……”赵春深揉了揉耳朵,叹息了一句,“你比以前聪明多了。”
“没办法,对手升级了,”我笑笑,“不被时代抛弃的方法就是与时俱进。”
“然然,然然……”
我匆匆赶过去,拉住妈妈的手。
“怎么这么慢?”
我挡住妈妈的视线:“卫生间里人很多。”
“哦,”妈妈点点头,不放心地往前方看了看,我回头看了看,发现赵春深已经不知哪里去了。
“听我跟你说,一会你钱阿姨说什么,你都得耐心听着……”
一路回去的时候无精打采,我打开手机给朱亮发了一条短信:我觉得咱们不合适,做朋友更好一些。
妈妈瞟瞟我的手机:“不是没电了吗?”“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妈妈夺下我手里的手机,“你不就是对朱亮不满意吗?合适不合适的,这种事情怎么简简单单就说得清楚?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就算现在开始谈恋爱,谈个两三年已经是大龄女青年了,难道你以后不要孩子?女人的黄金生育期就这么几年。”
“哪儿跟哪儿,”我有些烦躁,“连结婚都谈不上哪里谈得到生孩子。”
“你难道还对那个叫赵春深的小子念念不忘?”妈妈脸色一冷,“他怎么就这么大的魅力?这么多年过去你都念念不忘?跟你****了多少心?想着大了也就好了,可是大了大了还是不省心!”
“说这些有意思吗?”我忍不住有几分生气。
“是没有意思,可是有人觉得有意思不是吗?你为了他这么多年都跟我疙疙瘩瘩,念大学的时候,放假也不回家……”妈妈越说越生气,“话我给你撂在这里,你嫁给道边的乞丐我也管不着,可就是不允许你跟那个赵春深再勾勾搭搭!”
“老乔,”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爸爸咳嗽了一声,“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妈妈抬头看了看司机的背影,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朱亮发来的短信:“这件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黑黢黢的树影从车窗外退出去,我撑着额头靠在椅背上,有几分头疼。
俗话说的好,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前几年我一直孤芳自赏乏人问津,最近这段时间忽然人气暴涨,一个说要跟我再续前缘,一个表示要跟我慢慢交往。
人气往往气人,我被这两个人闹得心神不宁。
在电脑面前坐了一会,那个梧桐不知夜雨在线。
“你儿子多了了?”我百无聊赖地发了一句搭讪语。
“挺小的。”那边的回复很短,过了一会又发过来,“兴致不高?”
我回了一个“是”,聊天工具我一般很少用,不过是用来加了一个论坛的群聊群,每次上线的时候都会将群消息屏蔽,跟这个梧桐不知夜雨聊天倒觉得挺舒服,他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他,即便知道什么也不会对我的生活造成困扰。
“感情困扰?”
还真准,我简单将最近的事情发给他,那边安慰了我一番,我对着电脑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再简单不过的几句话,谈不上醍醐灌顶,不过看了几遍,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手机响了几声,是陆岸。
“明天一起聚一聚吧,陆丁正好回来……嗯,你最近有你姐姐的消息吗?”
这是陆岸第一次主动问过关于钟景欣的事情,我愣了一下,简单回复他两句,挂上了电话。
钟景欣去哪里了呢?她走了之后,我给外婆打电话问过,外婆说她没去过,她的朋友我都不认识,找也没什么线索,还是爸爸说,她既然走了,那就是想找个地方清净清净,别找了,该回来的时候她早晚会回来。
qq响了几声,石小娇居然上线了,我对着她那亮起来的头像,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她主动说些什么,人生就像一场跋涉,旅途中总要有些相伴而行的朋友,走到一个岔路口会告别一些朋友,再迎接一些朋友,走到最后,往往身边的人已经不是出发的时的那些人。
石小娇……她陪我走了那么远走了那么久。
“还没睡呢?”石小娇主动发来招呼。
“嗯。”
“烦死了,我在这边剪片子呢,看来今晚睡不了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上次吃饭,吃到一半你就走了,等你回来了我再请你吃一顿,就咱俩吧,别叫陆丁和朱亮了,闹得慌。”
“小娇……”
“嗯?行了行了,有事以后再说吧,我继续剪片子了,明天要送审。”
我默默关掉了聊天框,或许……不问也罢。
陆岸穿着浅蓝色条纹的衬衫站在向我招了招手,多年不见,他已经不再是当时那个双目半睁半闭,整日带着三分不屑的少年,他小的时候数学就好,听说后来在国外读的也是数学系。
“还好吗?”陆岸微笑着跟我握手。
手指修长,掌心温暖,我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早晨,我抢掉我手心的铅笔,在数学书上唰唰写下一道公式的日子。
“你跟小的时候比,变化不大……”陆岸端详着我,“鼻子挺直了不少,个子……”他伸手比量了一下:“那时候你矮得很,第一次听赵春深叫你矮冬瓜的时候,我特别想笑。”
说到这里他收住话,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陆丁怎么总迟到。”
“是啊,陆丁怎么总迟到,”我重复了一句,望着来往的车辆,“我们还是进去吧,进去再等他。”
“稍等,”陆岸接起手机,神色忽然变得凝重,放下电话看着我,“陆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