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一场好梦,我居然破天荒地梦到了陆丁,他咬着下唇,包子脸冷冻成了馒头样:“赵素素,你后悔吗?”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我后悔什么?没什么可后悔的,为什么他总问我后悔不后悔的事情,即便我后悔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赵素素,我猜你一定后悔,”陆丁戳着我的额头,最初见他的时候他比我还矮几公分,不知什么时候,他简直像雨后的蘑菇,一下子窜了起来。
“我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怎么认识了你!”这是我憋了好多年一直没憋出来的话,至少有三十几次的机会我差点脱口而出,但是后来还是硬生生忍住了,不是怕陆丁多心,是说了也没用,我发现我越长大用 “硬生生”的次数越多,这直接造成了我日后动不动就胸口发闷的毛病。
“嘿!”陆丁果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瞄了我一眼,“赵素素,有了亲生父母就将养父母抛之脑后了,每天扮作一副不情不怨的样子,难道你不特别享受这样的生活?你看看,想吃什么有什么,想买什么想买什么,赵素素,你真是矫情得让人觉得恶心?”
仿佛有一把利剑戳到了我的心口,我傻傻地看着陆丁,矫情得让人觉得恶心?是爸爸妈妈不要我的,是他们答应钟妈妈不见我的……可是,可是他们是我的最亲最爱的爸爸妈妈,我无数跑到家附近转悠,但没有一次有勇气走进门去,长痛与短痛,究竟哪个更痛?
“赵素素……”陆丁的手拍打着我的脸,冰冷的手指划过我面上的肌肤,我只觉得毛骨悚然,我下意识地拍掉他的手,忽然眼前一亮。
白净细腻的脸庞,两颊上一面一个酒窝,这梦太现实了,触感还这么真切,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咦?难道你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捂住脸嚎啕大哭?”陆丁诧异地看着我,“赵素素,你的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
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下,陆丁真的站在我的面前,视线放大,后面站着面色不善的钟爸爸、钟妈妈、陆丁妈妈和陆岸。
我就这么被人从小木屋抓个现形,当时我枕在赵春深肩膀上,口水淹湿了肩膀的大片,而赵春深衣衫凌乱,睡眼惺忪。
风呼啸着从门缝中卷进来,钟爸爸抹了一把发梢的雨水,瞅瞅我们淡淡地说:“走吧。”
分手的时候赵春深拍了拍我的肩膀,一手撑着嘴巴,一手下拉着鼻子做了个鬼脸。
我将手=伞塞进他的手里:“拿着,雨大。”
赵春深接过来,在我耳边低声说:“别怕。”
说完笑笑,挥开伞消失在雨幕中,天已经放亮,我看了看手表,早晨六点三十八分,他们早自习六点四十开始,他赶到学校要迟到了。
一旁的陆丁沉默着,很久才阴沉沉说了一句:“笨死了。”
“滚!”我忍不住骂了一句。
“赵素素,”陆丁抱着肩膀看着我,“你以为是我向他们告的密?”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向他们告的密?我恨恨瞪了他一眼,转身上了钟爸爸的车。
除了平静还是平静,我坐在早餐桌前悄悄打量着钟爸爸和钟妈妈,钟爸爸一如既往地沉默,右边放了一杯咖啡,左边摊了一份报纸,钟妈妈左手平托着面包片,右手一点一点抹着果酱,和无数个普通的早晨一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倒是钟景欣不断用勺子磕打着咖啡杯,我的目光和她的目光一触,然后立马分开。
“然然……”钟景欣亲热地叫了我一声。
我下意识地抖了抖,如此反常,不会是一个好信号。
“昨晚在外面住了一夜,着凉了吧?你说说你呀,多不懂事,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居然夜不归宿,和男人……咳咳,咱们是有名望的家庭,让别人知道了,以后可怎么嫁人。”
省略的那部分让我的耳根烧得滚烫,钟妈妈将面包片放到我的盘子上,瞟了钟景欣一眼:“欣欣好好吃饭,吃过饭去外婆那里练琴,出国了,琴可不能放下。”
“你就偏心吧,”钟景欣撇撇嘴巴,将勺子往碟子上一摔,“不吃了,什么东西,难吃死了!”
“欣欣!”钟爸爸合上报纸,加重了语气,“怎么跟你妈妈说话呢?”
钟爸爸和我和钟景欣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怎么和你妈妈说话呢”,这句话出现的概率在我和钟景欣身上等同。
钟景欣挑了挑眉毛,扬手把咖啡杯扫到了地上:“什么出国,不过是想把我扫地出门,对,我知道,我就是你们的眼中钉,我走了你们一家人就可以甜甜蜜蜜过日子了,不就嫌我是多余的么?”
“钟景欣!”钟爸爸站起来指指地上咖啡杯的残骸,“给我捡起来!”
钟妈妈八方不动地坐在餐桌旁,眼皮也没抬一下。
“捡起来?”钟景欣将桌上的碟子扫下去,“我还要继续砸呢!爸……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带着我一个人过日子不好吗,干什么非要找这个女人?看她有钱是吧?你也就敢跟我吼吧,你跟她大点声试试?”
“你砸,有种你就继续砸!”钟爸爸挥挥手,“就算你再瞧不起我,你也姓钟!”
这场火本来烧在我的身上,怎么忽然又转移到了钟景欣的身上?我诧异地瞅瞅钟景然又瞅了瞅钟爸爸,俩人紧绷着脸,不错眼地对视着,如同两头愤怒的斗牛。
钟妈妈将牛奶推给我,柔声说道:“然然,喝奶。”
“然然,”钟妈妈走进我的房间,在我的床边坐下,“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可是怎么办呢?就像你爸爸跟你姐姐说的,即便她再讨厌这个家,她也还是姓钟,你也一样,再不喜欢我,你也是我的孩子,血脉相连,错不了。”
“妈妈……其实是怕,怕你割舍不掉那边,跟我一直不亲,我越反对,你的心却一直向着那边,最后的结果是适得其反,这是妈妈的错,妈妈跟你承认。”
钟妈妈的常年体温偏低,掌心也是凉的,她没来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即便再生气的时候,也维持着风度,但我总觉得她温婉得有些虚伪……我居然和钟景欣有一样的想法。然而此刻,我想不明白她说这些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
钟妈妈点点我的额头:“怎么看妈妈呢,我就你这一个女儿,还会害了你不成?妈妈说,你不听话就送你出国,妈妈那是骗你呢,我好不容易将你找回来,怎么会忍心看你再次离开?很多时候,我拿你是真的没有办法。”
等待的是一顿皮鞭,落下来的时候居然是温柔的抚摸,我一时不大能调整过来心态,只好愣愣地看着她。
“赵春深么……人长得挺精神,我跟陆岸打听过,听说品学兼优,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妈妈知道你离不开他,但是你们都是孩子,得为了将来打算,你们都努力读书,等你们长大了,想怎么样,妈妈不反对。”
居然……是这样?原来我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即便我一直没叫她妈妈,可毕竟是我自己的亲妈。
“然然……”妈妈将我的头发拢到后面扎了个马尾,“妈妈也答应你让你去见那边的爸爸和妈妈,可是你先要答应我,这段时间要专心读书,如果你考上了省重点,你爱去见那边的爸爸妈妈也好,爱去见赵春深也好,妈妈都不拦你。”
“不要跟我谈条件,这是妈妈的底线。”钟妈妈握着我的双肩静静地和我对视,“然然,答应妈妈好吗?”
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我没有理由不答应。
五一放假之后,我和陆丁进入了冷战期,其实我们大部分时间处于冷战期,不过这次的冷战非比寻常,因为以前数次是我挑起的,但这次是陆丁挑起来的,桌子上再次出现了三八线,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我没有心情搭理他,每天给赵春深写一封信,然后疯狂地看书做卷子。
一封又一封的信写过去,没有回音,我一面心焦一面按捺住见他的欲望,钟妈妈说了,如果我考上了省重点,就可以什么时候想见他什么时候就见他。
“赵素素……”一个月后的早晨,陆丁第一次跟我说话。
“别理我。”我正在做物理卷子,串联电路我倒是能弄得清楚,并联电路是怎么回事?这个开关控制这盏灯,但是如果我开这个开关呢?
“钟景然!”陆丁的声音里带着熟悉的不耐烦。
我诧异地抬起头:“有话快说,没看我忙着呢吗?”
“那件事不是我说的。”
哪件事?想了半天才想起是点翠山我和赵春深约会的那次。
“是不是你说的又怎么样,我已经不在乎了。“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他一句,扯过卷子继续做题。
“是不是在你心里,我所有的事情都无所谓?”
“是,你满意了吧?”我推开他,“劳驾你该干嘛干嘛去。”
“钟景然,本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的,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了。”陆丁在我身边坐下来,摊开一本化学练习册。
“你少故弄玄虚一些就帮了我的大忙了。”这种伎俩使用得太多了,我懒得动心思想。
“你别后悔……”
不同于以往,这次这四个字,陆丁说得轻飘飘的,好像在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