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岸沉默了片刻,放下筷子想了想:“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大概……比较合眼缘吧。”
这是怎么个回答?难道是在变相暗示他对我一见钟情?我还没自恋到赵春深的程度,想到赵春深,我的心里不禁一阵堵得慌,随口问道:“赵春深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讨厌?”
陆岸笑笑:“我跟他不熟。”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奇妙,比如陆岸和赵春深,两个人好像天生的气场不合,也没有听说这俩人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但是大家好像默认了两个人关系不好很正常,假如好了才奇怪,我私下里跟石小娇分析过这种情况,得出的结论是,就像森林里的猴子,猴王只有一个,对于能够威胁到自己地位的有能力的猴子,猴王怎么会待见?但是对于究竟陆岸和赵春深谁是猴王的问题,我俩产生了分歧。
“赵春深自小就讨厌,长大了一样讨厌,动不动就拿我是他媳妇来威胁我,谁是他媳妇,想得倒美!”我挟起一筷子面条,狠狠嚼了一口。
“哦?”陆岸抬头看着我,“他是这么说的?”
“有什么奇怪的吗?”我随口说道,“烦死他了,哪天他在我眼前消失才好!”
“那可让你失望了。”身后传来了一个阴测测的声音,我一扭头,正看到赵春深微微发青的脸:“赵素素,咱俩注定要纠缠在一起的,一生一世你信不信?”
这个预言太恐怖了,我抖了抖,正想要说不信,赵春深却掉头走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瞄了眼陆岸:“教导主任找你。”
“你慢慢吃,不急的。”陆岸看到我放下筷子安慰了我一句,“大概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我吃饱了。”我是真的吃饱了,就算是没饱也被赵春深气饱了,他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追踪器,怎么我到哪里他就能跟到哪里?
出门之后陆岸非要打车送我回去,我婉言没谢绝成功,还是被陆岸塞了进去,这事儿让我相当郁闷,我郁闷的不是打车,而是陆岸居然忘记付路费了。
牛肉面事件之后我和赵春深连续三个周末没回来,第四周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准备学校的诗歌朗诵比赛。全班三分之二的同学都参加了比赛,老师看形势一片大好,不得不将许多个人合并到一起弄成组合来节省比赛时间,我、陆丁、石小娇和隔壁班的朱亮被凑在了一起。诗歌是我们原创的,叫《天使的羽翼》。
“赵素素,你能不能语素慢一点?没人追你赶你,那么快做什么?”陆丁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对我找茬的地方。
“不快呀,我觉得这样的语速正好。”朱亮推了推黑框眼镜看看我,我和朱亮不熟,听说成绩不错,人腼腆得很,在他们班人缘不错。
“还是朱亮最好了,”我表扬了一句,卷起打印诗歌的那张纸敲了一下陆丁的头,“哪像你,事儿那么多。”
朱亮的脸红了红,别过头去,又悄悄瞄了我一眼。
陆丁白了我一眼:“赵素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刚复自用。”
石小娇“噗嗤”一笑:“陆丁,刚‘愎’自用好吧?”
陆丁又白了石小娇一眼:“我就喜欢这样一意孤行。”
石小娇笑得不行:“陆丁,‘一意孤行’是贬义词,你怎么能用到自己身上。”
陆丁屡屡被驳了面子,脸色有点不好:“乐意!”
另一组隔壁班的一个女孩子站在旁边听了半天,听到这儿跑过来,揉了揉陆丁的包子脸:“小弟弟真可爱。”
陆丁气得快哭出来了。
比赛的那天盛况空前,很多家长都参加了,包括我爸我妈,陆丁踮着脚尖望了许久,低声嘀咕了一句:“看来又不能来了。”说完瞅了我一眼:“赵素素,你说你和赵春深一起掉到河里,你爸和你妈先救谁?”
“我妈救我,我爸救赵春深呗。”陆丁总在关键时刻想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陆丁愣了一下:“嗯,如果只有你爸爸会游泳呢?”
“那就救赵春深呗,我会游泳。”
“那如果假设你不会游泳呢?”
“陆丁,你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我将眉笔放下,“你无非就是想说,我爸和我妈不是我亲生的,关键时刻一定会救自己的亲生儿子赵春深不是吗?这种假设有意思吗?别说没到那个时候,就算到了那个时候,我爸救了赵春深我也淹死了,哪儿还有工夫去伤心?”
陆丁失神了片刻,低语道:“你说的也对。”说完之后转身离开了,我以为他会去上厕所,但是这倒霉的孩子到快轮到我们上台了还没出现。
“上厕所去了吧?”石小娇猜测着,示意朱亮,“你去厕所找找。”
我有一种深深的预感,那就是陆丁放我们鸽子了。出去找了一圈,发现人群中有个人影特别像赵春深,但是一闪就不见了,一定是我眼花了,赵春深最近要考试,哪有时间回来看我比赛。
陆丁很快就被我找到了,每次他不痛快的时候一定在操场上的单双杠附近徘徊,这很符合电视剧的规律,男主伤心失落找不到踪迹,而女主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所不同的是我不是女主,而他也不是男主,我知道他在这里,单纯是因为我不开心的时候也喜欢在这里转悠,自从他霸占了这个地方以后我不开心只能转移阵地,这让我不痛快了很久。
“陆丁,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在陆丁对面停住,“你不过是觉得我爸我妈来了,你爸你妈没来心理不平衡。”
陆丁笑笑,露出了两颊的酒窝:“赵素素,你错了,你最讨厌的地方就是自以为是。”
我知道他还有话,没接茬。
“我妈妈既然没有来,我凭什么要登台给你们做陪衬,让你们家长开心?赵素素,你别来劝我,到打定主意了,绝对不会参加的。”
陆丁真是三年如一日的阴暗,我在心底叹了口气:“谁来劝你,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不上台你也得到场,要不然算迟到早退知道吧?陆丁,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开心吗?因为你也太自以为是——”
“你腿瘸吗?你眼睛瞎吗?你不会说话吗?都没有吧?你自己健全也不弱智,这本身就挺幸福的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欠你的,比你过得幸福的活该倒霉对吧?为什么你总拿自己的尺子去衡量别人?又为什么你不为自己活着呢?你爸爸和你妈妈有自己的人生,你不能总要求他们围着你转……”
陆丁打断我:“你知道什么,谁要求他们围着我转了,我只是……”
“你只是特别希望被他们关注,可是又能怎么样?无非是获得心理上的一种满足罢了,没有他们关注你还有很多人关注你,犯得上这么钻牛角尖吗?”
陆丁撇了撇嘴:“赵素素,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爸爸妈妈都在,你当然可以跑过来跟我得意了。”
“我爸爸妈妈不来也一样,他们来,我开心,他们不来,我照样开心,因为参加比赛又不是为了他们参加的。”
“我就是为了他们才参加的,他们不来我参加有什么意思?”
陆丁真是九年义务教育失败的缩影,什么团结同学,什么舍己为人,什么急公好义,什么集体的利益至上,在陆丁的眼里都是浮云,他永远有他自己的人生标竿。
我绝望地看了看天上的云,棉花糖一样的两朵,重合又错开,用智叟评价愚公的话来评价陆丁就是“汝心之固,固不可掣”,陆丁的固执真是不服不行。
我认命地踱了回去,顺道将我拿画得有些夸张的红嘴唇抹掉了。
结果出乎我的意料,陆丁居然在最后关头赶来了,虽然一张包子脸扳成了馒头脸,但是表现不错。
下了台我忍不住问陆丁:“你怎么想通的?”
陆丁靠在窗前默不作声,良久才说:“你别以为我是为了你们啊,你们能不能参赛跟我有什么关系……”
石小娇听在耳朵里,忍不住抢白了一句:“你怎么这么自私!”
陆丁没有反击回去,只是用手拨拉着窗框上的木屑低低说了一句:“是啊,我总是这么自私。”
比赛的结果更加出乎我的意料,我们居然获得了初一组的二等奖。之前被老师看好的那些种子选手纷纷发挥失常,而我们这草台班子居然深受评委老师的青睐,这让班主任大跌眼镜,跌掉地上的眼镜拾起来之后,班主任立马马后炮地表示:“我早就看出了你们的潜质。”
陆丁轻声笑了笑:“你知道他们怎么会落马吗?”
“我怎么知道,”我摆弄着手里的奖状,一门心思想要跟赵春深炫耀一下,“难不成你知道?”
“我自然知道……”陆丁拉长了声音,我忍不住扭头看了看他,眼睛黑大圆亮,跟陆岸的眼睛一点都不像,可是眼神却出奇的一致,带着股子莫名的执拗。
“赵素素,”朱亮走过来打断我们,递给我一本书,“你的书,落在桌子上了。”
“谢谢你啊,”我接过来,我怕朗诵稿被我弄丢,随身带了本书夹在了里面,朱亮的脸红了红,迟疑着说了一句 “那个……”
“嗯?”
一打眼,朱亮居然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