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门,便瞧见个傻乎乎的老头已经跨过矮小的篱笆护栏,站到了镇长精心装扮的庭院当中。
“哎呀,二伯呀,你这是在干什么,小心点嘛,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千年参果都快被你踩烂了,快走开,快走开。”
镇长发出一阵驱赶声,若是平常的话,老头二憨子可从未有过这般胡来的举动。
那株千年参果是与他关系甚好的朋友相赠,不说增寿的效果有多么灵验,就谈以后的售卖价格也着实不菲。现在在这个缺水的时段他自个儿都不舍得喝水,却仍然不忘照看好那株灵草,足可看出其爱惜之切。
但见那老头愣着纹丝不动,镇长怒火攻心,竟一时忘了询问二憨子的来意,伸手便要去拉。
二憨子见镇长气势汹汹地硬要赶自己出门,反而像是根木桩,强拧着就是不走。
镇长气急败坏,伸手便打,这个时候另外三人听到屋外动静异常,一齐出来察看。
孟杰见矮胖镇长正伸手在打一个痴呆的老头,喊道:“镇长大人,您怎么打老人家呀,这可不像是您的作风。”
“不是,我这······”那镇长又急又气,想要解释却无可奈何。
不料被打的二憨子哈哈大笑道:“好消息啊,我姘头家的娃可回来了。”
他所指的姘头,就是尚天珩一行人最先去的那家年迈老妇,他们倒不是真的夫妻,年迈妇女只是二憨子老头一直以来的幻想对象,这事在镇上那是人尽皆知。
镇长闻言,惊道:“小文他回来了?那我,我的义子流儿呢?”
二憨子仍旧笑道:“你说小文会不会是我的孙子呢?嘿嘿嘿,让你猜猜······”
镇长知道再问他也是无用,便不顾脚踩着千年参果的二憨子,急忙往镇口那家跑去。
还未跑到小文家门口,就听到人声喧闹,沉寂了一天的甘水镇,终于在黄昏过后热闹了起来。
“镇长来了——”
人堆中不知是谁一声吆喝,随即矮胖的镇长进入到众人视线。他跑得急,没几步路时就已累得气喘吁吁,现在更是大汗淋漓,松了一口咬牙拼命地劲,身子一软,险些就要瘫倒在地。
当中一人眼疾手快,迅速搬过一把椅子,扶着镇长坐下。
“小,小文呢?”镇长粗喘着气大声问道。
“在屋里呢,看样子伤得不清啊。”
“是啊是啊,不过怎么就他一个人回来了?”
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一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镇长往屋里看去,别说整个房子被围得水泄不通,就是屋里也黑压压的挤着一片人。他清了清嗓子,嚷道:“出来,都给我出来,堵在里头看大戏呢?”
然而没人理他。
这时,外边围着的这群人又激起一阵骚动,原来是那尚天珩三人也跟着到了此处。
镇长想维持秩序保持现场安静,于是加大了嗓门,喊道:“里边的人都给我出来,再不出来的明天就不发放用水了。”
听到这话,里头的那六、七个人才逐渐退了出来,其中还有这家的年迈老妇也跟随人流走到了屋外。
老妇见到端坐着的镇长,急道:“小文病了走不出来啦,镇长您发发慈悲,不要给他断了饮水啊。”
镇长闻言,略显难堪地道:“三婶你这说的哪里话,我就是说说而已。”
“哦,那就好,那就好”,老妇不停地点头,又道:“那我的呢?”
“你也有!”镇长肯定地回答道。
这年迈老妇与那二憨子同样疯疯癫癫的,虽说他俩并无夫妻之实,但说是一对同命鸳鸯,半点不假。
镇长无奈地站起,准备向她家屋里走去。
那老妇见状,急忙将他拦住,“小文刚刚睡着了啊,刚刚睡着了,你可千万不要去打扰他啊。”
镇长顿住身形,突然间就觉得怒火中烧:这甘水变质,镇民失踪,再加上疯疯癫癫的老头踩坏他日夜照看的千年参果,现在又被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太拉扯推搡。
终于,这位备受尊敬的镇长走到了崩溃边缘,他双膝触地,跪在了众人面前。
“苍天啊,我甘水镇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怎会让您降下如此大难责罚,要罚,您就罚我一人,别连累了父老乡亲啊——”
众人见状,也纷纷跪拜上天求饶,顿时哭喊声乱成一片。
便在此时,从屋里缓缓走出一名憔悴的少年,那少年眼见众人跪在自家门前,惊道:“镇长,你们这是怎么了?”
声音虚弱无比,再见他脸上淤青、血痕不计其数,那被破烂衣衫包裹住的身子,许是也受了不少伤。
镇长上前问道:“小文啊,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其他人呢?是不是他们找到替代水源先让你回来报信的啊?”
叫小文的少年脸色轻微抽搐,而后咬紧牙关,道:“不是,不是的。他们几个全都跑去西原荒沙做武者了。”
小文神情疲惫,说这话的时候更是满脸恨意。
“什么?西原荒沙那帮人居然把他们都劫去做了武者?”镇长难以置信,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霎时间,所有的人都在辱骂武者,当然也有的还在埋怨镇长,对他们而言,西原荒沙的武者已经成了欺凌压迫的代表人物,可他们镇长还热情款待过路武者,更有人以为,镇长是在收受好处,那庭院里的奇花异草便是证据,只是还没人捅破那张糊着的纸。
不等众人起哄,小文又道出了令所有人震惊的话。
“不是,是他们自己要去的,都说西原荒沙有好酒好菜,更有用不尽使不完的好水,没人经受的住它的诱惑,就去了。”
“什么?”镇长还是不敢相信小文说的,停顿了片刻,问道:“既然有那么多好东西,你为何不去呢?”
小文抬起困乏的眼皮,道:“您也知道,我家中还有年迈的奶奶,她生活已经不能自理,我必须得回来照看她。对了,我身上的伤全是被他们几个人打得,可我是真的想回来啊······”
围观众人谁都晓得受伤少年打小就是由他奶奶带大,一老一少相依为命,自从他奶奶变得痴呆以后,少年更是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况且,还有那止不住的真情泪水,让人不得不相信他说的话。
只有镇长还是无法相信,他自认为自己的外甥品行端正,做不出这等抛弃镇民的缺德事,然而在过了很久之后,他还是忍不住痛骂出声:“混蛋,混账东西,居然抛弃我们大伙生死不顾了吗?真是个混账东西。”
另外那些年轻后辈也都是镇民的儿子,一时间吵吵嚷嚷,痛骂声、争执声不绝于耳。
半晌之后,镇长忽然想到一事,稍稍平复心境,道:“小文啊,你们当初去寻找水源的时候,我记得应该是顺水而下的啊?按理说,也应该与西原荒沙背道而驰才对,怎会?”
小文抽泣了几声,道:“的确是的,不过我们当时顺着河流没走过多久,便呆在了一处地方停留休息,然后趁着天黑又绕了回来,这才往上游去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镇长重复这句,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小文又道:“还有,还有那甘水变质,它可不是天灾,是有人故意祸害我们的,就是西原荒沙那帮卑鄙无耻的恶徒,他们下了无尽沙海的独有异草——蛇胆花,是他们在迫害我们。”
“什么?你说什么!”
镇长越听越气,虽然以前对西原荒沙的武者有些厌恶,但也不至于到现在这种地步。
此时的围观镇民更是争吵不休,那镇长显然已经心烦意乱,便匆匆往自家方向撒手而去,也不管身后众人叫苦不迭。
尚天珩等人将此番情形一一目睹,他们碍于身份并没有插手此事,倒是那面纱女子能够“忍气吞声”,实属不易,或许她根本就不屑于这些相对而言的市井小事吧。
站在不远处的苏雨溦单脚靠墙,她将目光停留在初升的那轮白色月牙,道:“此地怨声载道,我们还是早些上路吧。”
尚天珩道:“苏姑娘,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如今的西原荒沙分裂成了两派,他们经常劫持过路行人当作门派斗争的棋子,你觉得,他们会是自愿去做武者的吗?”
苏雨溦面无表情,道:“你没听那小子亲口所说?这甘水镇断了经济来源,没了生活保障,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按理说投靠西原荒沙的那些年轻人打了小文一顿,也该都是红肿淤青之类的伤,可我看小文脸上手上却都是些撕裂伤口。”
“那又怎样?”苏雨溦不以为然,道:“倒在地上让那尖石利物划伤,也很正常,不是吗?”
尚天珩未完全否定她的想法,点了点头道:“也对,不过我们既然在此地受了镇长款待,至少得去跟他告别一声。”
“对对对,我们要不告而别的,多伤镇长的心啊,你们没看到他临走时候的样子,有多么可怜呢。”孟杰指向那镇长落魄的背影,然后做出一个心酸的表情。
“你们倒是热情,没见这些镇民对我们怀有敌意?”苏雨溦冷冷地道。
孟杰气道:“那也是对你,我可是人见人爱,况且我才吃了几口东西还没填饱肚子呢,而且还渴得很,好歹去求一口水喝再走呀,这忙不停的赶路,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喝上水。”
苏雨溦不理他,想来她也不乐意与孟杰多说话。
就在商定如何的时候,尚天珩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正与哭泣的小文交错。
那人的眼中有泪,有恨,还有一丝丝的逃避。
尚天珩回过神来,停顿了一会儿,再见时,便是那年迈老妇与小文抱在一起,祖孙两个痛哭流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