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的瑞雪,落在山坡、屋脊、海滩上,整个大地银装素裹。春节来临了。
卢大娘将土炕收拾得干干净净,搬出七八个贴着剪花的纸盆来,整整齐齐地放在炕上。这些盆里,放着炒花生、葵花子、大红枣、山核桃······应有尽有。放好以后,她掀开布帘,走到西屋。西屋里是一溜豆腐干样的黄军被,一排雪白的军床单,就是没有一个人。她退了出来,倚门望了一阵儿,嘴里念叨着回到她自己的房间,盘腿坐在炕上,等待起来。、
卢大娘今年六十六岁,孤身一人,是渔村的五保户。一个星期以前,喜从天降,部队野营拉练进了村,十班就住在她家里。身边就象一下子增添了一大群儿子。虽不是亲儿子,却比亲儿子还要亲。嘿,同志们那个热乎劲儿,就甭提了。
“大娘,大娘”地叫个不住声,这个挑水,那个扫院,另一个又帮着烧炕。卢大娘的心象泡在蜜罐里那样甜滋滋的。更有意思的是十班九个兵,一人一个特长,为了让卢大娘高兴,轮着个儿在她面前“表现表现”。矮墩墩黑黝黝的班长,一边拉養二胡一边还会唱歌。轮着他来陪伴卢大娘了,他就坐到炕沿上,一条腿挂拉下来,先把那二胡一“锯拉”,开口说
“大娘,给你来段《沙家浜》吧!”说着就自拉自唱起来。那个高个子小李,是连里“故事员”,他要是晚上没有事了,就和卢大娘面对面地盘腿坐在炕上,当中放一张小炕桌,拿一根筷子往桌上那么一敲,拖着长腔慢悠悠地说:“话说一九三五年,红军长征走到了那大草地······”
总之,这些天来,卢大娘整日价乐哈哈地合不拢嘴。对于这样的子弟兵,哪有不打心眼里喜欢的呢?正好,赶上过春节,她把队里分的、自个儿买的吃物,一古脑儿拿了出来,要慰劳慰劳十班同志。东西有啥好?都是山里土产家常货,略微表表大娘的一片心吧!
可是不知咋的,今儿一大早,大娘还没起身,十班就悄没声地走了。天傍晌午了,还是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这怎么不叫大娘焦心呢?是连里今儿个有“任务”?有任务也不该排在大年初一呀!是帮助社员挑水扫院?这些事昨儿下午就搞完了,也用不着今天干哪!那······那这些孩子们干吗去了呢?她再也等不得了,对,干脆去找他们,把东西送到他们手上。
卢大娘找出一个红漆漆了的圆竹提篮,把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拾掇上,篮子装得满登登的。然后又把一盖垫饺子放到锅台上,这是准备煮给战士们吃的。把一切都收拾就绪,卢大娘就手挽提篮,出了大门。
门外,那棵老枝古杈弯曲伸展的腊梅树,正开着金黄金黄的花,挂满白雪的树枝,把花儿映得更加娇艳。停在树上的一只喜鹊,见卢大娘出来,“楞”地一下飞了,仿佛要给她带路。
就这样,我们渔村的一名普通社员,一位五保大娘,怀着一腔爱子意,一片拥军情,在大年初一出门去寻找住在她家中的子弟兵了。
卢大娘穿着队里照顾的新棉袄棉裤,手挽提篮,在村里的大街小巷里转悠起来。
“唔,她大娘,走亲戚呀?”迎面走来一位大嫂惊奇地问。要看卢大娘这身打扮,真象是走亲戚的,可是村里人谁不知大娘是独身一人!
“找住在俺家的解放军,他们是连里第十班的兵,见啦?”卢大娘见个人就这样问讯,这会儿也不例外。
“都穿一色的绿军装,俺可认不出来。有一队解放军在帮咱大队往南坡大寨田里送粪哩,是不是的,去看看吧!”那位大嫂提供了线索。
一听有门儿,卢大娘就急冲冲地往南坡奔去。
这南坡的四十亩岗子地,三四年前社员们都称它为“坠脚地”,全村其他土地的产量都过了“长江”,就是这块地产量低,让它这么一拉扯,每亩还差五十三斤才满八百斤,你说气人不气人?前年冬党支部提出了“学大寨,赶昔阳,坚决消灭‘坠脚地’,誓让亩产过长江”的战斗口号,经过两年奋战,“坠脚地”不坠脚了,然而社员们并没有松劲,他们在年初一这天就往地里推粪,党支部决心在新的一年里,让这片“坠脚地”也一举过千斤。
哪里有劳动的社员,哪里就有我们助农劳动的战士。
卢大娘走到坡上,已经气喘吁吁了。果然这里有一片劳动的人群,有社员,也有不少战士。有的推车运粪,有的扬锨撒粪,你追我赶,热火朝天。战士们都甩掉了棉衣,只穿一件白衬衫,还满头冒汗哩!大娘视力差,看见战士们你来我往,都一色服装,认不清楚。她觉得个个都象十班战士,又一个也不敢认。
“大娘,闪个道吧!”后面又一个战士推着一辆小车上坡来了,前头拉车的是一个社员。大娘急忙闪到路边。
“同志,十班的同志在这里吗?”大娘忙问推车的战士。
“大娘,真不巧,开始他们在这里干活,后来大队民兵营要练习打坦克,连长派十班去了,现在可能在场院里。”战士边走边回答。
“那你尝尝!”卢大娘从提篮里抓出一把东西,追着往战士手里塞。
“大娘,我两手不得闲。”战士一躬腰,推到前头去了。
“哪个战士吃都一样,管他十班八班的,都是大娘的亲骨肉。”大娘想。可是推车的战士个个都穿衬衣,没有口袋,两只手又都攥着车把;不等大娘让,一躬身,就从她面前闪过去了。
卢大娘急得什么似的,见这些战士都不肯吃,也没有功夫吃,只好下坡往场院去了。
场院里,果然有不少民兵在拿着些炸药包、爆破筒,练习打坦克。可是一个战士也没有,大娘有些奇怪。
民兵副营长,村东头老杨家的二小子,见卢大娘在寻找谁,开玩笑地说:“大娘,你看得我们这样仔细,是替人相亲啊?”
“去去!当了领导说话也没个正经,俺问你,十班的同志们在哪里?”
“他们呀,刚刚教俺们练了一会儿,听说出海的渔船回来了,十班长带着大伙帮着卸鱼去了。”
“咳,这些孩子,大娘腿再长、脚再快,也赶不上你们呀!”
卢大娘只好又朝海滩的码头走去。到码头足足有二里路,大娘好一大会儿才走到那里。
“他大娃子,十班的同志没来?”卢大娘走过来问渔业队长老毕。
老毕磕磕烟袋锅说:“咋没来!这些鱼不多亏他们帮忙卸的,不然,到黑也干不完呀!”
“哪,人呢?”
“忙得他们够呛,八成是回去吃晌午饭了。”毕队长满有把握地说。
“可不,俺找他们都够累的了,别说他们还干了那么些活。”卢大娘说。
卢大娘啊,你讲得对,他们累,你也累,他们把热汗洒在助民的劳动中,你把气力花在寻找子弟兵的道路上。你看这白雪铺盖的大地上,有十班同志踏出的爱民的足迹;而你呢,又在这雪窝上面,印满了拥军的脚印。
卢大娘只好一步步地往家走去。
一进村,大娘碰到了书记他妈。这老太太平时就和卢大娘很要好,加上书记交绐她的“任务”:过年过节的时候要多关心一下五保户。所以她看见卢大娘,就一把扯住不肯放手,硬是拉着卢大娘到她家里去吃饭。卢大娘因有心事,怎么也不肯去。无奈何老太太的孙子也跑来挽留,她只好到书记家里去坐了坐。大娘心里着急,口头上不得不应酬两句,直到书记他妈去煮饭炒菜的空当儿,卢大娘才溜了出来,一溜小跑朝自家门前奔去。
卢大娘披着满身雪花走到家门前,一看,门掩着。十班同志还没来。正当她着急的时候,邻居家的小嫚跑了过来。
“奶奶,奶奶,解放军叔叔找你来?”
“怎么,叔叔来过了?”大娘急忙问小嫚。
“来了,又走了!”
大娘一听忙推开门,小嫚也跟了进来,说:“奶奶,班长叔叔走时还告诉俺,给你留了个条呢!”
“哪儿?”
“喏,这不,在锅台上放着呢!”小嫚眼睛尖,一下就看见了。
“小嫚儿,快念给奶奶听听!”卢大娘火烧火燎地催促着。
小嫚拿起纸条,磕磕巴巴地念了起来:
大娘:
您是知道的,咱们越是过年过节,越是兴高彩烈,国内外阶级敌人看了就越眼红,他们就越想趁节假日来搞破坏。我们革命战士,在这样的时刻,就越要提高警惕。为了保卫人民的幸福生活,上级下了命令,要我们长途奔袭,去完成一个演习任务。回不回来,要看情况决定。您对子弟兵的心意,我们全班同志都非常感激。我们每个战士都在您炕上拿了一颗红枣,揣在怀里,它象征着您老人家热爱子弟兵的红心。饺子已给您煮好,怕冷了,放在锅里温着。
最后,请大娘多注意保重!
十班全体同志
“走了,走了,就这样走了!什么也不吃,只拿了一颗枣!”卢大娘自言自语,心里升起了一种难舍难分的情感,眼里溢满了泪花。
“奶奶,别难过,叔叔们不是说,他们带着您一颗红心吗?”
“对!对对!对呀!人民的子弟兵,全都在你奶奶的心里呢!”卢大娘说着笑着,擦了一把泪水。
仿佛为了陪衬大娘的心情,外面响起了喜庆的鞭炮。
啊!卢大娘,你说得对,说得很对。我们子弟兵和人民群众,红心永远紧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