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进了大堂,左继昌微微一笑,沉声道:“铁捕头,正好这堂上在审理几个疑案,要不,今天,您请暂回,待我解决这些案子,再来请教!”
钱宁身为皇家侍卫,如何受得这气,大喝道:“大胆!铁捕头乃……刑部钦定的审案人员,什么案子比关饷案重要?”
左继昌淡淡道:“皇上把一县治安交给本县,难道百姓的事情就不重要?”
铁非烟知他轻视自己,也不多言。淡淡道:“钱宁,不可多言,左大人说得不错,民为朝廷之本,百姓的事情,当然得重视。”
“既然铁捕头这么说,那就请回吧!”
铁非烟仍是淡淡一笑,道:“但关饷案朝廷非常重视,我来这里也不是游山玩水的,哪有这么多时间陪在这里?这么办吧,左大人请将你经办的几个案子一起拿进来吧,我看看能不能节约时间,一并结了!”
左继昌听罢,和幕僚属下对视几眼,心中暗笑,好大的口气,小娃娃,就是这几个案子,我也是头疼了几天不得结果,既然你这么大口气,居然要帮我断案,那就让你也尝尝个中滋味,挫挫你这小子的锐气。
冯顺在旁边也是不言语,只淡淡地看着热闹,铁非烟知道,他心中对自己也是没底,若是要让这些人服气,看来非得拿出点本事来不可。
左继昌脸上露出微笑,伸手示意道:“那就请铁大人,升堂吧!”
铁非烟转头看了看黄宝,问道:“黄大哥,你信不信我?”
黄宝正自沉思想着什么,刚才的对话只字未听进去。这时听铁非烟问他,膛目道:“你说什么?”
铁非烟气得眉头一皱,不再理他,踏步走上中间,坐在大堂之中,把惊堂木一拍,大声道:“升堂!”
两旁衙役手执水火棍,站立端正,高声道:“威——武——”
“把涉案人员带上堂来。”
第一个案子是个民事诉讼案,一个盐商、一个米商,争一个褡裢,就是古代商人行商时挂在身上装银两的包,都说是自己的,并都能说出银两的数目。
盐商道:“大人,这是小人千辛万苦才攒下的钱财,那米商是我的朋友,我做生意回来,便请他喝酒,他向我借钱,我因为喝醉了,便把自己做生意攒下的钱财给他看了,同时借了些银两给他,谁知这人狼心狗肺,竟欲贪夺我的钱财,硬说这是他的,请老爷给我做主啊。”
米商马上反驳道:“大人他胡说,睢阳县都知道我是个本分人,做生意一向是规规矩矩的,这盐商见我家富裕,而他做生意亏本,便想豪夺我的银子,请大人为我做主。”
铁非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露出为难的神情,堂下两边左继昌等都心里暗笑。想看着他出丑。
铁非烟把褡裢翻来覆去,仔细观瞧,忽然笑道:“本官觉得,两人说得都非常在理啊,这么办吧,我把这褡裢分成两半,里面银两也分成两半,一人一半,很是公平,你们看可好?”
堂下众人一惊,均是暗暗摇头,这少年人就是少年人,只知道瞎胡闹,看来铁非烟只是个无知小儿,胡乱判案。
左继昌刚要说话,铁非烟一摆手,喝道:“堂下之人,本官在审案,请不要说话。”左继昌忿忿坐下。
钱宁已经将情况告诉了灵魂刚刚回来的黄宝,黄宝依旧是蜡黄面皮,只是眉头微微皱起,看着堂上的铁非烟,
盐商磕头哭道:“大人啊,这是我一家的积蓄,是我们的命啊,怎能无故给人一半?请您做主啊。”
米商沉思了一会,慢慢道:“其实我家倒不缺这点钱,既然他家困难,念在相交多年的份上,也不忍大人为难,就依大人吧。”
铁非烟吩咐把褡裢剪开,把两块褡裢分放在两人面前,忽然道:“尔等都是卖民生民计之食,你们且尝一尝,这褡裢何种味道?”
两人均拿了起来,尝了一口,盐商大叫:“是咸味,是咸味!”米商也尝了一下,登时明白了,脸色发白。
铁非烟惊堂木一拍,大喝道:“米商,你可知罪?”
米商伏地,身体瑟瑟发抖,低头不语。
铁非烟缓缓道:“米商,你身为朋友,居然狼心狗肺,觊觎朋友家财,这褡裢跟随盐商多年,盐商不仅拿他装银子,因为时常接触食盐,褡裢之中多有细细盐粒,尝之必是咸味,你还敢说这是你的?”
“你有困难,他借你银两,你就当知恩图报,谁料你竟这样恩将仇报,对待好友,不严惩,不足以警告你。来呀,拉下去,重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另罚纹银五两,以偿盐商。”
“盐商,你应该知道,交友谨慎的道理。再则,财不可露白,即使是在亲朋面前也是如此,这次米商犯罪,你这引诱之罪也是该你担的,希望你以后谨慎行事。”
盐商千恩万谢,叩首离去。
第二个案子是个债务案,被告的是一个脑筋稍微有些糊涂的魏大,这人是睢阳大户魏家的独子,平时做事老是丢三拉四,故被人戏称魏大糊涂。
告他的是他一个朋友,也是睢阳县街上一霸,是个地痞混混,叫江生。
江生今天穿的甚是齐整,手上居然还拿着纸扇,风流倜傥,他上堂来看见堂上之人竟是个面红齿白,年方二八,姿色绝佳的少年,那眼睛竟直了,连礼都忘了施。
“他若是女子,那真是倾国之色啊!”
铁非烟看看江生那猥琐的嘴脸,心中一阵厌恶,他淡淡问道:“台下可是原告江生?”
“正是小人,”江生眼睛竟不离铁非烟稍瞬,“今日怎么不是左大人审理啊!不知,堂上这位,是哪位大人?”
“这你放心,我审理你这案子,不会缺失公正,对于好人,我绝不冤枉,你尽可放心。”
“这是自然,”江生风流倜傥一笑,翻开了扇子。
“江生,你可是秀才、举人?”
“不是啊,”江生不明白铁非烟因何一问。
“啪”,铁非烟惊堂木一拍,厉声道:“那你因何不跪?你竟敢藐视公堂,藐视本大人?”
江生被唬得扑通跪了下来。
旁边黄宝冷冷地看着江生,刚才江生盯着铁非烟看的猥亵眼神被他看在眼里,努在心头。他转头低声吩咐钱宁:“这人非常讨厌,想个法子给他个教训。”钱宁眼神闪过戾气,点头答应。
“你状告魏大何事?”
“他欠债不还。”
“可有债据?”
“自然有,”他忙从怀里拿出字据,让衙役传给铁非烟。
铁非烟扫了一眼,笑道:“不错,你这心可还细致,居然找了三个证人。”
“魏大一向迷糊,我就是怕他一时之间忘了,谁知,他果然忘记借我钱的事情。”江生叹道。
“无妨,”铁非烟道,“只要有证人,借据,还怕他不还,我一定给你做主。”
江生大喜,他眼睛痴痴地望着铁非烟,恬着脸道:“那就多谢大人!”殊无恭敬之色。
“来人,让江生在堂后先待着。传魏大。”
不一会,一个圆脸胖嘟嘟的人摇摇晃晃地来到堂上,看着他眼带迷糊的样子,众人都是一乐。
铁非烟忍着笑问道:“堂下可是魏大?”
“正是小人。”
“你可曾借过五百两纹银给江生?”
魏大迷糊地抓了抓头,道:“小人常有忘东西的习惯,但江生他向来在街上横行,小气得紧,是……不大可能借钱给我的,而我印象中又没有一点记忆,所以……”
“江生可有字据为证,还有证人,你难道盖了手印都不知晓?”
魏大又结结巴巴道:“这这……江生他们见我糊涂老实,一向喜欢找我捉弄玩耍,我们常一起喝酒,兴许,是我酒醉之后……”
铁非烟一笑,道:“看来,你并不如你表面一样糊涂啊。”
左继昌一拱手,示意有话说。
铁非烟道:“那你先到大堂后面侯着。左大人有话便说。”
左继昌躬身道:“江生是我的娘舅,他平时虽然有些狂妄,但为人倒是从未哄骗过下官。这案子本来我早就结了,但这关饷一案让我头疼,铁大人,有字据证人为证,这魏大显然是想赖账。”
铁非烟笑道:“左大人,稍安勿躁,我自由定论,既然你今天把案子都交给在下,那就由我做主吧。”
左继昌无奈,就位坐了下来。
铁非烟对一旁文书道:“三位证人来时,记下本大人与他们之间的话,需一字不漏。”
文书看看左继昌,答应了。
不一会儿,三个证人已经传唤到了,一个是睢阳街东头粮店的老板沈东,一个是睢阳戏园子的伶人张阔,一个是睢阳东门洪生客栈的洪大掌柜。
铁非烟看到洪掌柜的脸,那淡淡红印还在,微微一笑,朗声道:“洪掌柜,我们又见面了,你那牙找到了没?”
洪掌柜见是他,脸色一变,带眼一瞥,发现打他的冯顺和黄宝都在,两人正对自己微微冷笑,他冷汗登时下来了,痛悔不该趟这浑水。
铁非烟一拍惊堂木,三人马上都跪了下来。
“三人可是沈东、张阔、洪钱通?”
“正是小人。”
“张阔,你和洪钱通先到后面待着,等一会儿,本大人传唤,再出来,来,带他们下去,不许他们喧哗。”
来了两个衙役,把他们带了下去。
“沈东,你是个生意人,怎么会想到给人做中间人,还是借债这种事情?”
沈东恭敬地回答道:“大人,因为他们二人都我我店里熟人,一来二往地就熟悉了,故此,朋友嘛,这个忙我就帮了。”
铁非烟赞道:“沈老板真是急公近义,深有古人之风啊。”
“小人不敢当!”
铁非烟话语一转:“刚才江生说你们几个都是朋友,那为什么这借据非得在江生家里签,还是现银给那魏大,这不是挺麻烦的吗?”
沈东忙道:“那有什么麻烦的,我们都经常去江生家里的,那天,魏大说需要现银,我们就一起到江生家去取现银,然后签字据,喝酒之时就把事情办妥,一点都不麻烦。”
“你先下去吧。”
接着,张阔带到。
铁非烟笑道:“张老板啊,久闻睢阳张阔之名,来这都没能听你唱上一曲,很是遗憾啊。”
张阔赔笑道:“哪天大人有空,张阔一定扫榻欢迎。”
“听江生、沈东说你们几个都是好朋友,只是,我不明白,这借据为什么在魏大家里签,五百两银子,给个银票就行了,何必要折成金子给他呢?”
张阔笑道:“魏大那大糊涂迷上了春雨楼那粉头,说只收金子,这不,江生就叫上我们几个,把银子折成金子,给他带过去,顺便就在他家里,把字据立好。”
堂下左继昌越听脸色越白,缩在袖子里的双手微微颤抖。
“原来是这样,下去吧!”铁非烟笑着挥挥手。
最后一个洪大掌柜带了出来。
“洪掌柜,别紧张,好好说话。”
洪钱通脸上的汗如蚯蚓一样爬下。眼睛望着地上。
铁非烟瞧着他的样子,笑了笑,一字一顿道:“洪掌柜,这你和江生是朋友吗?”
“不算……不算很熟。”
“那你为何为他担保?”
“这个,帮……帮帮忙而已。”
“那好,”铁非烟道,“那江生说你们几个关系不错,你又说和他关系不熟,那我问你,为什么他们在你那客栈签这张借据?为什么不直接借金借银,反而要给魏大这糊涂人银票?”
洪掌柜拿袖子擦了擦汗,尽量保持声音稳定,道:“这,我那客店人来人往的,魏大觉得甚是安全,故此,在……我那里签字据合适,至于银票嘛,那银票多方便啊,到睢阳哪里都能兑现。”
“哦,好,来人,把人都带出来。”铁非烟沉下了脸。
江生等一齐来到了堂上。
此时堂上包括冯顺、左县令及其府内幕僚,所有人都对铁非烟再不敢小觑,众人都以看妖怪的眼神盯着这个年不过二八的小子,心中都透着凉气。只有黄宝,眼光犹如实质,默默地看着堂上谈笑自如间连断两个奇难案件的少年。
“文书何在?”铁非烟侧身叫道,那头发花白,顶着青帽的官衙文书忙应道:“在,在。”
“你把你刚才记录的,给堂下几位传看一下,不识字的,就劳烦你念一念。”
文书是彻底服了。他忙拿着刚才写好的记录,用嘴巴吹了吹,拿给江生等人看。
江生莫名其妙,他偷眼看了看姐夫左继昌,见他脸色灰白,眼角都不瞥自己一眼,登感不妙。
等他拿着文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整个人都瘫倒在地上。
沈东、张阔、洪钱通都扑通跪倒,叩首求饶。
原来,这字据是江生几个人觊觎魏家财产,合谋将魏大灌醉,私自造出的借据。因为魏父刚死,魏大继承了财产,他又是个大糊涂,故此,他们以为此计必能瞒天过海,谁料,被铁非烟给诈了出来。四人皆如实招供。
铁非烟判四人诬告之罪,重责三十大板,江生是首犯,罪加一等,加二十大板。
这时,堂下转出一人,正是站在黄宝身后的钱宁,他脸色波澜不惊,俯身请命:“属下愿执杖刑!”
“府衙自有衙役,你凑什么热闹。”铁非烟奇怪。
“铁大人,就让他来执行吧,恐怕钱侍卫也是看不惯这狗仗人势的家伙。”旁边冯顺不阴不阳地说道。
左继昌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明显这冯顺是稍带左继昌一起骂上了。
“姐夫救我,姐夫救我……”那江生拼命地拖着左继昌的脚。
左继昌猛地一缩脚,怒视着衙役,“还不带下去!”
两旁衙役把几个人拖了下去。那钱宁眼神一闪,躬身施礼,跟着转了下去。
“姐夫……姐夫……”
一声声狂叫,响彻整个大堂。
不一会儿,远处传了一声声惨叫,犹以江生叫的最凶,铁非烟心中一跳,他看了看堂下黄宝。只见他依然是个不动声色的死样子,右手抚摸着左手食指上的玉版纸,似乎甚是惬意。
渐渐地,叫声低了下来,一名衙役急急地跑了过来,报道:“大人……不好了……这江少爷……不,这江生被打死了。”
左继昌呼地站了起来,脸上筋肉跳动,死死地盯着铁非烟,铁非烟心中也是一震,他虽然讨厌江天,但却知他罪不至死。
他见左继昌眼中闪过恨极之色,他知道,这次梁子是结定了。
他急忙怒问道:“怎么回事?是谁把他打死的?”
“是上差……”
远远地一个灰色身影走了过来,他的下襟沾着几滴鲜血,触目惊心,慢慢躬身道:“大人,还只三十棍,犯人身子虚弱,禁不住,死了。”
铁非烟死死地盯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黄宝,见他依然是不动神色,只得点点头,道:“下去吧。”
左继昌站立半响,又缓缓地坐了下来,腮帮子不停地鼓动,好半天才压住了心头的怒火,吩咐衙役把江天的尸体交给夫人去,便不再言语。
冯顺脸上也有些发白,暗自感叹这钱宁下手太狠,再无先前的幸灾乐祸。
此时日以沉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脚步纷纷,沈东、张阔等家人过来,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几人接走。此时,铁非烟忽觉心跳如鼓,脸色一白,忙运功调息,侧身趁人不备,从怀里拿出药来,捏破蜡,吞了进去。
这些动作都落入了黄宝的眼中,让他心头升起疑惑,目光带着极为关切神色。
“大家都累了,现在都去用晚膳,晚上我们再审这关饷一案。”铁非烟一挥手,身躯微微颤抖,迅速往外走去,连黄宝、钱宁两人都未招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