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记了还有谁不在此处吗?”
铁非烟笑着反问。
“冯顺?”黄宝恍然大悟。
“不错,我已经让他将关饷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人你准备怎么办?”
黄宝冲着郭令芳努了努嘴,问铁非烟。
“那位宫中邪能得到这么多绿林义士的追随,要不就是真正仁义之人,要么就是枭雄。不过看他处理事情的方式和手段,后者居多。”
“就算是做做样子,我请到郭老前辈在这里,加上我已经把金子调包,他一定会亲自前来找我,我也想再见一见这位手眼通天,神秘的少主宫中邪,他似乎知道一些我的事情。”
铁非烟蹙眉沉思一会儿,回答道。
“眼下虽然没能找到幕后真凶,但恐怕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黄大哥,太后寿辰将至,我看,你身为皇族还是早点回京吧,这黄金劫案不如暂且终结,只要知道了这幕后的几个人,以后不愁找到他们。”
铁非烟的话让黄宝点头赞同,他回过头来,从衣袖之中拿出一块玉佩,交给江彬,吩咐道:“持我的玉佩,去找度归衣,让他派人来护送我们和关饷进京。”
江彬跪地双手接过玉佩,回身出了衙门,骑上骏马朝着西北疾驰而去。
西北是军营,大将军韩淮坐镇辽东,麾下十路大军驻扎,其一便是镇守淮阳的大太监度归衣。
其实明朝内廷之中,也不乏颇有能力的内宦,就像太祖朱元璋身边武功盖世,创出武林秘籍《葵花宝典》的影子太监沈葵花,又如成祖皇帝身边的三宝大太监郑和,这些人都是有理想有智慧有手段的高人,世人都说太监专权,阉党祸国,一竿子打死所有太监,其实是有些冤枉。
司马迁、郑和都是太监,可史书之上却留下光耀万世的名头。
度归衣也是如此,他虽然身为内廷十二大太监之一,却一向洁身自好,虽然曾拜刘瑾为干爹,可并无多少欺压良善,陷害忠良的劣迹,反而出任淮阳镇守太监以来,兢兢业业练兵,深受其麾下将士爱戴。
度归衣接到江彬带来的玉佩,顿时骇然色变,立即伏地接受命令,亲自带着三卫将士一千人,浩浩荡荡直奔睢阳县。
此刻,铁非烟及黄宝已经收拾妥当,并为郭令芳找来一辆四周镶满了精钢的马车,将之手脚用玄铁铐住,等候在睢阳县城门口。
清晨的阳光落在铁非烟的身上,黄宝回头看时,顿时有些痴了,在这一刻,他的心底已经完全确认了一件事,而也作出了一个决定。
铁非烟似有所觉,回头正好与黄宝目光相碰,不知怎的,心里却是一寒。
“黄大哥,你的眼神好奇怪!别这么看我,我不喜欢。”
铁非烟轻声道,让黄宝顿时有些不自在,自嘲一笑,转过头来。
这时,远处尘土飞扬,官道之上传来呼啦呼啦的马蹄脚步声音,一队甲胄明亮,身材魁梧的军士手执兵器,犹如洪流一般朝着睢阳县城来。一路上人无言马无鸣,军容甚是壮阔。
铁非烟暗暗点头,“度归衣不愧是死太监之中最能练兵者,所带边军还算过得去。”
黄宝也是微微颔首,显然对于军容也是满意。
大军距离县城门口还有一里地就停下,远处睢阳县城门上不少官民正指指点点,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看到兵士着装知道是大明士兵,这才松了口气。
度归衣跟着江彬一起牵着马匹步行而来,到了距离黄宝不足一百米的地方,身着甲胄的度归衣噗通单膝跪倒,双拳一抱,高声说道:“末将淮阳镇守度归衣参见大将军!”
“将军请起!”
黄宝和颜悦色的说道,度归衣目不斜视,挥手间,一队士兵上前,围在羽林军护卫的外围,江彬牵来几匹骏马,给钱宁、冯顺等一干护卫换下脚力,浩浩荡荡一千余人离开睢阳县,朝着京城方向进发。
度归衣方脸,脸色白皙,语音也并不尖细,在铁非烟看来,除了没有胡须,他全身上下并无一处像个太监,反而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书生。和一脸娘娘腔的冯顺站在一起,完全不像是一类人。
而冯顺显然也对顶头上司度归衣十分畏惧,自称“孩儿”,低眉顺目。
一路上,黄宝召唤度归衣上前,询问了一番边关防卫问题,之后,度归衣便自动带兵在后,严密护送。
按说就这么点关饷,实在是犯不上一个堂堂镇守太监亲自护送,在铁非烟看来,这丫纯粹是来护送黄宝的,而且铁非烟心里还有一点疑问,他催马上前,来到黄宝身边,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黄大哥,度归衣称呼你为‘大将军’,你身为皇族,居然还是大将军,是不是也和小皇帝一样,玩什么自封的游戏?”
当今天子好玩,自封“镇国大将军”,统领天下兵马,铁非烟也早有耳闻。史书记载,朱厚照在弥留之际,居然别出心裁的让位给“镇国大将军”,也就是自己,让人觉得这家伙却是奇葩,历代皇帝中最奇葩者,无过于他。
“什么游戏?这可是很严肃的事情。大将军有乱封的吗?”
黄宝面具下的老脸一红,不由得直着脖子辩道,“大将军必须熟读兵书,而且勇冠三军,上的战场就必须百战百胜,我之宏愿,就是为天下扫灭魍魉,把鞑靼、瓦剌、安南等一干外敌尽数扫灭,还我大明朝朗朗乾坤。”
“哟,心还挺大。”
铁非烟嗤笑,“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必须要有丰富的战场经验,形成一种直觉,身为大将必须要查天时地利,懂五行八卦,而且善于练兵知将,总之,必须长年和士兵打交道,这才能成为合格的将领,像你们这样玩似的,哪里能打胜仗?”
黄宝顿时有些脸挂不住了,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铁非烟摇摇头,又驱着爱马“白玉聰”来到精钢囚笼般的马车旁边,关心的问道,“前辈,需要点吃食吗?”
马车内传来郭令芳怒气冲冲的声音。
“想不到铁先生的儿子竟然是个玩下作手段的下三滥,真是辱没了你父亲的英名,大丈夫在世,焉惧一死?少在这里假惺惺的,我不吃你这一套。”
铁非烟也不生气,而是敲了敲马车铁窗,笑道,“自出生起,我就没想过做什么大丈夫,只要达到我的目的,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为人在世,只要达成好的目标,手段并不重要。”
“我呸!”
郭令芳被气的不轻,再也不跟他说话。
铁非烟一笑置之,轻声自言自语,“这都快到京城了,想不到你那少主的耐心还真不错,居然现在都没出现。”
话音未落,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声,铁非烟眼前一亮,连忙驱马过去,分开众人,这才发现官道之上,孤零零的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之上还坐着个人。
此人面白如玉,双目狭长,唇红齿白,头戴着逍遥巾,身穿着白色的长袍,脚下蹬着皂靴,一派从容之态。
这情形十分怪异。
后面度归衣显然是得到了报告,已经从后面赶了过来,眼见如此情况,挥手正要吩咐兵士将其赶走。
黄宝眼神郑重,阻止了他的举动,而是跟着铁非烟一起上前,面对这个只见过一面,却让他心生十分忌惮的邪异高手。
江彬和钱宁等人也都纷纷上前护卫,度归衣带着几个功夫高强的亲卫也忙上前,隐约将黄宝围在中间。
铁非烟跳下马,冲着大冷天还摇着折扇充潇洒的宫中邪一乐,“我说宫先生,你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啊,居然一个人挡在这里,就不怕我身后这一千多个人一口气将你冲成肉酱?”
“别摇了,别人看到你这样,不会说潇洒,只会说你脑子有病。”
铁非烟看不惯这家伙这幅德行,出口讽刺。
原本自觉风度翩翩的宫中邪顿时有些讪讪,收起了折扇,站起身来走了几步。
黄宝顿时心中一紧,欲要上前,铁非烟已经冲着他嫣然一笑,“黄大哥,宫先生不是来找茬的,而是想跟我说几句话,不用担心。”
“非烟——”
“没事,”铁非烟丢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纵身朝着远处一个山丘飞身而去。
宫中邪眼神中带着些许判妍的意味上下打量了黄宝一眼,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杀机,随后也是飞身跟随这铁非烟而去。
黄宝虽知道铁非烟功夫高强,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冲着江彬一使眼色,江彬立即会意,带着几个侍卫和军士悄悄跟了过去。
也不知道两人谈了什么,铁非烟回来的时候,明显眼角还有些许泪痕,只是他的神色阴沉的有些吓人,黄宝也不敢多问。
江彬跟着回来,悄悄在黄宝耳朵里面说了几句话,顿时让黄宝勃然大怒,脸上血色翻涌,一双眼睛几乎要择人而嗜。江彬吓得连忙跪伏在地,身躯颤抖。
好半天黄宝的情绪才平复下来,他看着远处独自沉思的铁非烟瘦弱的背影,恢复了思绪的他暗自揣测着铁非烟和那个诡异的宫中邪之间的关系。
“微臣看到,铁大人和那个宫中邪不知说了什么,铁大人最后竟失声痛苦,最后扑在宫中邪怀里,态度亲密。”
就是江彬报告的这几句话,让黄宝的心犹如被油煎火烧,一股难以制止的怒气几乎冲昏了他的脑袋。
“无论是谁,想要将你从我身边夺走,我必诛其九族!”
黄宝眼神之中闪过阴翳,一种疯狂暴虐的情绪在他心头酝酿。
……
宫中邪只是惊鸿一瞥露了个面,谁也不知道他和铁非烟说了什么,直到到了京城之后,铁非烟才找到黄宝说话。
“黄大哥,这一路上承蒙您的照顾,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好玩也好,其他也罢,既然有着这一番缘分经历,我都把你当成我的朋友,现在太后生辰在即,我想这一次黄金劫案就此具结,也就暂不悬案处理,您看可否?”
黄宝默然半响,忽然说道,“那宫中邪是幕后主谋,此人一人不归案,怎能算是具结?”
“黄金未失,已经算是好结果了,至于他,以后若是再度犯案,我必不饶他。”
铁非烟语气之中有些烦躁,不过他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样子,让黄宝终于有些不忍心。
“好,既如此,你看着办吧。”
“还有一件事,黄大哥,我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知道你有能力办到,我希望这一次找回来的关饷,能尽快一分不少的送到边关将士手中,眼下虽然鞑靼左右贤王之争仍在继续,但据我所料,时间不会太长,也许不久就能平息,到时候一场大战再度难免,这征来的关饷关系到边关的安危,还是应该用到该用的地方。”
黄宝凝视铁非烟,眼神中带着温暖,点点头,郑重承诺。
“非烟,我答应你,此事我定然办到。”
铁非烟脸上绽放出笑容,点点头。
突然,前面的队伍一阵喧哗,两人的对话被打断,钱宁已经脸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过来禀告。
“主子,那郭令芳不知所踪,跑了!”
“什么!”
铁非烟和黄宝面面相觑,皆感不可思议。
来到马车旁边,果然,掀开帘子,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副玄铁脚铐手铐,在桌子上还有一张便签,上面留下一句话。
“郭大侠我带走了,这局我输了,下一局你我再论高下。另,你身边的那个小子我看不顺眼,若是他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和举动,我必杀之。——宫中邪。”
黄宝抽出龙泉宝剑,狠狠斩在了精钢马车的窗子上,溅起火星。
……来到刑部门前,黄宝与铁非烟分别,铁非烟回刑部六扇门陈述案情并具结此案,整理档案,而黄宝,则被军队和羽林卫簇拥回皇城。临别之际,黄宝依依不舍,最后与铁非烟约定,“太后寿辰之日,也许你我会再相见,非烟,到那个时候,我再脱下面具,坦诚相见,咱们不醉不休。”
“好,一言为定!”铁非烟眼睛弯成了月亮。
夕阳下,两个人影手指勾在一起,随即,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继而又分开,渐行渐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