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9月中旬的一天,新学年开始不久,曾源和鲁强国都从三年级升人四年级一成为高小生了。两个孩子都以为自己“长大了”,主动请命,取代各自的妈妈为各自的爸爸送饭。不用说,两人又是统一行动,同去同归。这天恰逢星期天,上午9时左右,两位高小生在仓院什字会齐,曾源提一瓦罐浆水面片,罐口放一碟“下饭菜”胡萝卜丝;鲁强国挎一只小竹篮,篮子里放了五张煎饼,一小碗面酱,一把剥好的大葱煎饼卷大葱蘸酱是他家例行午餐。两家各显地方特色,相同之处是清贫人家的粗茶淡饭,但求吃饱,聊以果腹罢了。
两个孩子相伴送饭来到万寿街南口,一眼便看到了鲁强国爸爸的书摊,鲁强国把带来的午餐交给他的爸爸,转身陪曾源到新街口将另一份午餐送到曾源爸爸手中。
他俩匆匆往回返,打算用上午所剩的时间完成算术作业,下午好去钟楼寺那边玩个痛快。回程中,经过鼓楼什字时,天空逐渐转暗,行人中有人惊呼:“日食了,日食了!”
摆摊子,开铺子的人们纷纷站在街沿边上,仰望东南方向急剧变化中的太阳。曾源和鲁强国驻足街头,仿效大人手遮晾棚望日:只见往日光芒四射,红彤彤的圆球,生生地缺了半边,光芒锐减。
那个年代,我们这个国家,科学技术还很落后,别说普及天文知识,连气象预报还没有。大人们凭经验知道:日食、月食发生后,过一段时间定会复原。但今天的日食到底有多长时间,亏到什么程度?谁的心里也没谱儿,只有等着瞧。
曾源和鲁强国走到仓院什字路口,正要分手各回各家,日全食降临,一霎时,星光闪烁,寒气逼人,百鸟惊飞,行人转向,店铺掌灯,夜市提前来临。
四下里黑咕隆咚曾源和鲁强国回不了家了。好在对仓院什字一带最熟悉不过,两人很快摸着了一个屋檐下的石阶坐了下来,只见繁星满天’深奥莫测,只闻人声,不见人影。
两个孩子当时还没上过自然课,对日食、月食尚不明其道理。此时此刻正坐在“无灯之夜”里,脑子里充满神秘、幻想和无名的恐惧。为了互相壮胆,也为了度过这“黎明前的黑暗”,两人紧挨着身子说话——
“为嘛会发生日食?”爱动脑子的鲁强国喃喃自语。“我妈说月食是‘天狗吃月亮’,”曾源说,“上次月食,我们院子里好多人敲缸、打盆赶天狗,我都敲了好几遍铜脸盆哩。”
“太阳那么大,那么热,天狗有多大?肯定不敢吃它。该不会是被一群大象吃掉了?”爱动脑子的鲁强国皱着眉头思考着,思想依然在动物世界里打转转。
慢慢地,如同有人在天边拉开幕似的渐露亮色,亮度愈来愈强。
黑暗终于过去,大地重现光明。由明转暗,由暗复明,两个多钟头经历了一个昼夜,真是大破“常规”之事。据后来有关方面的记载:此次日全食初亏至复圆历时2时5分。此种情景,实为当地在2世纪中绝无仅有。
冬去春来,蛇走马到,转眼又是新的一年。民国三十一年,过完春节不久,曾货郎家搬出位于仓院巷的曲家大院,移住文庙街上一院远房本家的房子。尽管老房东曲家上下盛情挽留,曾祥福夫妇不乏恋恋不舍之情,特别是小曾源’一万个不愿意,硬是撒泼打滚哭闹了一场,不愿离开曲家大院,但毕竟胳膊抒不过大腿,因为他的父母做出这个选择,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新房主在丰谷县曾家山老家,其父早年在南安县县衙当过师爷,后来弃官经商发了财,便在文庙街上买下两院房子,带铺面共十余间。靠南面的一院房子,早已出租给一家姓贾的开旅店兼作腊肉作坊;靠北的一院房子,临街有四间铺面,其中有两间较大且完好;另两间小点且多年失修,房上的瓦残缺不全,门窗遭风雨剥蚀,显得有点破烂。后院十分宽敞,有三间北房,南面与姓贾人家隔墙为邻。东面有一块空地,可以从临街的阴沟引水灌溉,种菜,栽果树,条件不错。再往东,下个坡,有一片约一亩半左右的洼地,杂草丛生,多年荒芜,因无围墙隔开,使用权不好界定。
去年清明节,曾祥福去丰谷县曾家山老家上坟祭祖期间,顺便看望了几位同族长辈。一位被族人尊称为“五爷”的老人,年过花甲,已是风烛残年之人,家中人丁不旺,当家理财乏人。他像刘备白帝城托孤似的对曾祥福说南安县文庙街的那一院房子,闲置多年,你把家搬过去住就是了,有个本家人照料,我也就放心了。至于租金,给不给都无所谓,只要把房子看住,该维修的,你量力而行吧,要紧的是把房子看住。”
曾祥福返回南安县后,经与妻子多次商讨决定搬迁’认为一来是本家长辈的嘱托,住进去心里踏实,而且又那么宽敞,不像现在住的房子这么窄小;二来不付房租,经济上也划算,只不过每年清明节去上坟时给东家送一份礼罢了。曾祥福一生崇敬孔圣人,新居的斜对面不远处就是古文庙,现为本县最高学府南安中学所在地。古文庙围墙上镑刻的“文武官员,至此下马”的警示砖雕,依稀可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昔日孟母三迁的故事,曾祥福烂熟于胸,搬到孔夫子门前居家,对儿子源娃求学上进,立身处世,大有裨益。曾祥福很是看中这一条。
今年的清明节又快到了。曾祥福两口子商定:过了“二月二”,就搬过去,以便去曾家山上坟时对“五爷”也好有个交待。就这样,曾祥福家搬出曲家大院,迁人文庙街新居。
迁居文庙街和升人高小,使曾源的成长环境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变得新鲜、陌生而别开生面。
文庙街新居距离位于东巷的曾源他二舅家,比在曲家大院时远多了,又不顺路。表弟李平善已上二年级,对上学之事,也算“混”熟了;又因与曾源不在同一个年级,已分别融人各自的群体,结成新的友谊圈。除了寒暑假哥俩在一起玩的机会较多外,平时交往甚少。
曾源与鲁强国升人四年级后,班上出现了不少新面孔,被同学们注目的男生女生各右两位,部县转苧或插班而来。
个子略高的女生叫叶曼玲,是本县银行行长的二小姐,生得皮肤白净,身材苗条,只可惜眼睛有点小,鼻子有点塌,嘴巴有点大,该大的不大,该小的不小,也算是有点错位吧。尽管如此,养尊处优的环境,使她在同学面前似乎高人一等。她的穿着打扮自不用说,同是月白大襟上衣、黑色喇叭裙,但面料都是苏杭货,做工更是十分精细,加上长筒白丝袜、精巧黑皮鞋,她这一身装束,不仅在全校各年级为数不多的女生中拔尖,在县城里也是光彩夺目。她还有一个真皮书包,一支小巧玲珑的自来水笔,被同学们艳羡不已。每当上学、放学进出教室时,锃亮的书包斜挂肩上,走起路来头抬得高高的,皮鞋嘎嘎作响,剪发头上用丝绢挽就的红艳艳的蝴蝶结一闪一闪的,像一个骄傲的公主。她与鲁强国同岁。
另一名女生叫吴影影,比叶曼玲皮肤黑点,但五官端正,长得挺俊,衣着打扮虽不及叶曼玲,但却得体,走路步子轻,见人低下头,緬腆、温柔、可怜兮兮,招人喜欢。
那个圆盘脸,胖乎乎,笑眯眯的男生叫贾成龙,比曾源大三岁,在全班学生中还属年龄偏大的,自然脱去几分孩子气,比一般男孩子要沉稳许多。再加上身体壮,劲大,摔跤、掰手腕,无人匹敌,在班里说话颇有影响,后来还一度担任了级长。
还有一个男生叫汪继丰,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面如扑粉,身着童子军装,脚穿一双上海造回力牌小球鞋,这在全班独一无二。他长相俊美而性格敦厚,有点像贾宝玉,活脱脱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美艳少年。他比曾源小半岁。
4新学年开始,教室里排座次,曾源、鲁强国与上面说到的四位新同学成了“近邻”:第一排是叶、吴两个女生;第二排是曾、鲁;第三排是贾、汪。开始一个阶段,大家都比较拘谨、谦让,慢慢地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生出是非来。
矛盾从两个女生开始:叶曼玲总是那么高傲,那么盛气凌人,既觉得自己高吴影影一等,又对班上有的同学私下议论说吴影影比她长得漂亮产生嫉妒,便没事找事,说吴影影所占课桌“过了线”,侵犯她的领地,又说吴影影的脚碰脏了她的裙子等等,动辄兴师问罪,大声喝斥。吴影影胆子小,怕惹人,对这位恶邻敢怒不敢言,心想惹不起躲着走,便向老师请求调换座位,老师同意了。
两个女生要“分家另过”,表面原因是吵了架,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倒有某种“积极因素”:原来叶曼玲的国文成绩上不去,尤其是作文最发愁,而曾源的作文在班上却是名列前茅,她想与曾源同桌,得其指点;吴影影的算术课有点跟不上,尤其是那些四则混合应用题,愁死人了,而鲁强国则是班上算术学习的佼佼者,心想若与他同桌对自己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