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最沉重的痛
我攀登了万仞的高冈,
荆棘扎烂了我的衣裳,
我向飘渺的云天外望---
上帝,我望不见你!
我向坚厚的地壳里掏,
捣毁了蛇龙们的老巢,
在无底的澡潭里我叫---
上帝,我听不到你!
----------选自徐志摩《他眼里有你》
早晨,晴朗的天空已经不复昨日的阴霾,温暖而透澈的阳光自窗外照射进来,倾洒在病床上。
静谧的病房里只有陆晨曦独自一人安静的平躺在病床上,他一夜无眠,阖目沉思着。昨天晚上父亲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千斤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一清早,他的父母就被医生叫去了办公室,他们在那里讨论着他的病情,却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胡思乱想。而混乱不堪的大脑更加剧了他的头痛,让陆晨曦忍不住懊恼的低声咒骂了一句。
天知道,他一直以为那只不过是很普通的头痛,备战高考时的学业那么重,压力又那么大,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会有不舒服的地方。虽然进入大学后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次,但只要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他只当这是一件小事情从没放在心上过。所以,又怎么能想到不过只是小小的头痛,竟然也能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而就在陆晨曦烦躁不已时,医院走廊的另一头,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内,陆晨曦的父母正坐立不安的看着神色极为凝重的主治医生,焦灼了一整晚的心生出一丝不祥的感觉。
“他的情况要比我们所预想得更糟糕。”顾医生将最后一份检查报告递给陆晨曦的父母,语气沉重的的对他们说。
陆晨曦的父母闻言,浑身一怔,疲惫的脸上血色尽失。只一句无比简短的话,就让前一刻还满怀希望的两人瞬间跌入到了可怕的地狱里。
“顾医生,已经确诊了吗?会不会弄错了。”陆晨曦的妈妈,范梓婕像所有的病人家属那样,祈祷着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她依靠在丈夫的怀里,悲痛欲绝的看着眼前那份几乎是象征了死亡通知书的脑部扫描检查报告,迟迟不敢伸手去接,仿佛只要接下了它,她唯一的儿子就会立马消失不见。
他们原本就已经觉得晨曦的情况糟糕透了,但让她难以接受的是怎么可以还能更糟糕呢?天可怜见,他们夫妻已经年过中旬,这一生将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未来也不可能再有了。他们对这个唯一的孩子倾注了毕生所有的爱和关怀,视他为自己骄傲,而现在怎么可以说失去,就失去了呢。
“已经可以确定了,我们在他的大脑里一共发现了四个脑瘤,有三个是良性的,其中一个虽然正好压迫在了他的视觉神经上,但还不是最棘手的,最棘手的是其中一个脑瘤,已经发展为恶性的。而且经过强烈的撞击导致包膜破裂,并且造成了他的蛛网膜下腔出血,颅内高压。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顾医生叹息的摇摇头,陆晨曦的症状很严重,已经超出了他们之前所做的预想。他做医生这么久,也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棘手病例,一时间真的有点无从下手。
“那有没有比较稳妥一点的治疗方案?”陆晨曦的爸爸,陆伯毅颤抖的接过那份检查报告,雪白的纸上,诊断结果一栏上赫然清晰的写着‘恶性’两个字,看着那两个字,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因为病情太过复杂,我们暂时还无法制定出有效的治疗方案。不过我已经联系好了国内的其他几位脑科专家来给晨曦会诊,到时我们再协商制定出一个比较稳妥的治疗方案来。”
顾医生知道,这种时候有效的治疗方案就是对家属最大的安慰,也能带给他们更多的希望。
“谢谢你。”陆伯毅眼带湿意,声音哽咽的说道,他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以前那自信伟岸的身影也不复存在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悲痛的父亲。
“你也别太伤心了,检查结果虽然不好但也并不代表着就完全没有希望了。现在的医疗水平很发达,我们一定能找出一个最佳的治疗方案。”顾医生拍了拍老友的肩膀,他们是同窗好友,自己也算是看着陆晨曦长大的。对于这个聪慧优秀的孩子他也给予了希望,但无奈何,正所谓世事无常,身为医生这个道理他们看得比其他人更透澈。
推开病房的门,范梓婕端着一碗米粥走到病床前,轻声的对儿子说:“晨曦,我喂你喝点粥,你现在需要补充体力。”
“结果出来了吗?”陆晨曦看着母亲眼中隐隐的泪痕,一个颗心慢慢往下沉。
范梓婕点点头,她的儿子是那么的聪明,那么的善解人意,怎么可能瞒得住他呢,与其让他成天的胡思乱想,还不如让他知道实情。
“等一下你爸爸会跟你说的,现在你得吃点东西。自从昨天傍晚你醒过来后,就一直没吃东西。”
“嗯。”陆晨曦也不再多问,只是听从母亲的话,一口一口的喝着米粥。
等他将米粥喝完时,陆伯毅终于回到了病房里。心绪已经平复的他又做回了从前那个沉稳可靠的父亲,他在心里一遍遍的跟自己说,他的妻儿现在都需要他坚强起来为他们披荆斩棘,所以,他绝不能垮下去。
“爸。”陆晨曦轻唤了他一声,“医生怎么说?”
陆伯毅身躯一僵,无声的看了眼妻子,后者对他微微一点头,眼中已经是泪光涌动。他神色一凝,迟疑的看了眼病床上的儿子,而后缓缓的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暗暗的将轻颤的手紧握成拳。
“晨曦啊,你的情况不是太好。”陆伯毅稍稍顿了一下,看着儿子略带惊慌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才开口说道:“医生说你可能需要动手术,他们检查下来发现你的大脑里一共有四颗肿瘤,其中三颗是良性问题并不大,但有一颗是恶性的,不过好在并没有破裂,发现的也还算早,所以虽然麻烦了一点,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你顾叔叔已经准备给你做专家会诊,他会找国内最好的医生来给你做手术的,你不用担心,一切就交给我跟你顾叔叔,你只安心的养病就好。”
“如果动手术会有什么样的风险?”陆晨曦问道,如果问题不大,那他们也不用这么的愁眉苦脸。
“只要是动手术都会有风险,更何况还是关于脑部的大手术。医生说其中一颗肿瘤正好压迫在你的视觉神经上,如果不小心发生意外,很可能会影响到你以后的视觉,更严重的,还会失明。不过你放心,既然是良性的肿瘤风险也不至于会这么大。”陆伯毅拍了拍儿子的手安慰他。
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别让陆晨曦全部都知道的好,虽然他很聪明但说到底不过还只是个学生,是个没经历过风浪的孩子。即使平时表现再怎么稳重,心理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这些事就让他们做父母的去操心好,他只要养好身体,健健康康的走出医生就好,其他的,他们不敢再多求。
“嗯,那什么时候会诊?”
“具体的时间还没有确定下来,有两位专家人在外市,最快也要后天才能回来。你别着急,医生说你现在的情绪最好不要有任何的波动,尽量放平心态,不要多思烦躁。”
“我知道了。”陆晨曦轻轻的松了口气,他闭上眼睛听话的乖乖休息。检查结果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情况还不算是太糟糕。
范梓婕和丈夫对望一眼,彼此互相安慰的苦笑着。
许久之后,就在范梓婕以他已经睡着时,陆晨曦忽然又睁开了眼睛,他低声对母亲说道:“妈,这件事能不能先别告诉云端知道,免得她担心。”
“知道了,我们不会对他说的。你就放心休息吧。”范梓婕点点头,顺手替他盖好被子,“别再说话了,否则你的头又经痛了。”
陆晨曦对母亲笑了笑,闭上眼不再说话,没多一会后,便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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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带着醉人的暖意徘徊在窗口,暖阳下云端捧着一束怒放的向日葵款款走进病房,迎着陆晨曦愉悦而渴望的目光,她欺身上前,生平第一次主动的亲吻了他。
当她冰凉的嘴唇略显羞涩的轻触着他的嘴唇时,他意外的尝到了属于冬天的气息,嘴角轻扬,他贪婪的张开嘴,霸道的向她索取更多。她身子一顿,而后温柔的给予更多他想要的。
“感觉好点了吗?”松开彼此缠绕纠结的呼吸,她睁开盈盈闪动的双眸,难掩心痛的凝望着他。
“如果你能每天多吻我几次,我想我会感觉更好的。”陆晨曦睁开仍旧布满****的双眼,意犹未尽的舔舔了湿润嘴唇,。
“还想吻我啊,那要等你彻底好了才行。”她把向日葵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对他调皮的眨了眨眼睛,也许是明白他现在还只能躺在床上不能乱动,所以她的胆子才比以前大了许多。
“咳……等我好了,你可就跑不掉了。”他轻咳一声,旋即两眼放光的,幽暗的目色深沉的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俏脸。
“切……到时候谁会跑还不一定呢。”云端被他看得脸颊发烫,神色尴尬的转着明亮的大眼,小声的反驳道。
“呵呵。”陆晨曦被他的话逗笑了,大方的对她说:“放心吧,到时候我一定不会跑的。不过,如果你担心我会逃跑的话,眼下倒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时机。现在我任你摆布,怎么样。”
陆晨曦平躺在病床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无辜的眼睛里闪着些许戏谑的看着云端的逐渐泛红的脸,
“你的脸皮还真厚。”云端被他的话惹得两颊通红,拧眉瞪了他一眼。随后却在他的注视下轻轻俯身趴在他的半裸胸膛上,低语道:“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许耍赖。”
陆晨曦微愣,哑然失笑,他抬起手拍着她纤细的背,柔声对她说:“嗯,不耍赖。”
云端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沉稳平缓的心跳声,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他的胸膛上还留有着几道擦伤,虽然只是划破了皮肤并没有出血,但仍旧泛着淡淡的殷红色,她将小手紧贴在他的伤口上,缓缓抚摸着,它们刺痛了她的眼睛,让她的心头一阵酸痛。
当云端轻轻浅浅的呼吸喷洒在陆晨曦衣襟半敞的胸口时,旋即在他的心底撩拨出一丝异样的感觉,然后在她的手紧贴着胸膛缓缓移动时,他内心忍不住哀嚎一声。
她这个样子如果放在平时,恐怕自己早就变身成一只饿狼,翻身压住她,做尽所有会吓死她的事情了。
“你今天怎么没带眼镜?”他的手指来回摩擦着云端的脸颊,轻声问道。为了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已然心猿意马的陆晨曦只能选择转移话题。
“眼镜在那天晚上摔坏了。”她如实回答道。那个晚上,是她平生所经历过的最恐怖的一个晚上了,直到现在,只要闭上眼睛她仍会梦到陆晨曦摔落山坡的那一瞬。
“那以后就不要再戴了。”陆晨曦叹息一声,略感自嘲的笑了笑。她的动人之处并不是靠一副眼镜就能遮盖住的,既然唐翼能够看到她的美丽,那么其他人当然也能看得到。既然如此,那他又何必要掩耳盗铃,一再的自欺欺人呢。
“为什么?你不是不让我在外人面前摘下眼睛的吗,我还想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去再配一副呢。”他的话,她一都牢牢的记住在心里,所以,自那天以后她就只有在他的面前时才摘下眼镜。
“乖,听话。以后都不用再戴了。”陆晨曦的声音有些嘶哑,深吸几口气后,他终于忍耐不住,紧紧抓住了云端那双不安分的小手,长眸微敛的看着她。
“咦?”云端的白皙纤柔的手被他握得有些发疼,她疑惑的抬头看他,忽然发觉到他的气息有些紊乱,显得急促了些。她失神的望着陆晨曦神情迷乱的眼眸,在他的眼底,她看到了一抹即熟悉的又陌生的情绪。随即似时想到了什么,她呼吸一窒,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我……我,不是故意的。”云端面色羞红的紧咬着唇,声音低若蚊吟。
“哧……”陆晨曦的胸膛传来一阵震动,他笑着对她说:“如果你是故意的,那你根本就是在谋杀我了。”
他可还没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所以才对她又笑又恼。
“你……你别再笑了,医生说了你的情绪不能激动。”经陆晨曦一提,云端才想起他的病情,立即手足无措的上下打量他的身体,就怕他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她自责道:“都怪我,怎么会忘了医生的叮嘱呢。我刚才有没有压到你的伤口?”
“别急,别急,我没事,你那么轻就算整个人都趴在我身上,也不可能压伤我的。”陆晨曦半开玩笑的说道,怕又吓着她,于是他让紧绷的身躯渐渐放松下来。
“真的不要紧吗?头会不会又痛了?”云端不放心的问道,她想要起身离开他的胸膛,检查一下头上的伤口,谁知陆晨曦竟将她的一缕长发缠绕在手指上,不肯松开。
“不痛的。”他一边回答她,一边玩着她的头发,轻轻扯动着。
“你松开我的头发,让我先检查一下你的伤口。”她红着脸,身体不得不随着他的拉扯,又重新趴在了他胸膛上。
“你再吻我一次,我就松开。”陆晨曦在她的耳边低语道。
“不行,一会你爸妈要是进来看见了怎么办?”云端摇摇头,面色为难的看着他。
此刻的陆晨曦就像是一个正在问她讨要糖吃的小孩子,任性,无赖,却又让她心疼不已。
“不会的,他们现在正在医生办公室里商量着我住院的事情,所以没那么快回来。”陆晨曦继续拉扯着她的头发,让她的头皮麻麻的,心也跟着麻麻的。
“可是……”
“你刚才进来时不是很大胆吗?我都没有说话,你自己就主动吻了我,怎么现在反而胆小了。”陆晨曦好笑看着羞怯的云端,无奈的说道。
这丫头可真是会磨人啊。
“那,那是……”云端紧下嘴唇,又羞又气的瞪着他,还不是因为进门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他安然无事,更看到了他眼底的渴求,所以紧绷了一整天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丫头……乖……”陆晨曦低声诱哄着她,闪烁着渴望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让云端的心头又是一软,她最喜欢听的,就是他用各种语气对自己说‘乖’,无论是心疼的,无奈的,还是渴求的,都能让她有一种正在被他宠溺的感觉。
所以,她闭上眼睛缓缓靠近他,再一次满足了他的渴求。
病房外,范梓婕心疼的看着里面正浓情蜜意的两个人,她的心底涌上一股无限的惆怅感,这两个孩子不知道最后究竟是福还是祸啊。
无言的掩上门,她看向外面的澄净明朗的天空,祈求着老天爷能网开一面,多给那两个孩子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