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梦与现实的缝隙
那碧空，那围抱星辰的无尽处，
我的诗句群飞穿过的空间，
都被留在外面。
---------泰戈尔诗集节选
梦，似魔鬼的触手一般，总是如影随形的纠缠着她，撕扯着她。
在梦里面，她被狠狠的摔落在一片冰冷阴暗，且深不见底的大海里。刺骨的海水顺着她的毛孔渗透进身体里面，瞬间就吞噬了她所有的力气。
无力挣扎的她，只能任由着海水把她拖进那无尽深沉的黑暗里。
无边无际的黑暗冷酷的夺去了她的光明，她的希望，她对生的渴求，还有……她的呼吸。
“咳……咳咳……咳……”
她在极度窒息的痛苦中惊醒过来，随即张开嘴巴用力的大口呼吸着。虽然在心里她很明白那只不过是一场梦，一场可怕的恶梦，可是她的感觉却是无比真实。
在梦里的那一刹，她真的感觉到自己会因窒息而死亡，她害怕自己会真的溺死那片冰冷的，无边黑暗的海域里。
那样真实的感觉让她即使在清醒后身体任旧止不住的微微颤抖，惊惧的心快速的跳动着，用力的撞击着她的胸膛，带来一丝隐隐的痛。
虽然她很害怕，可是这种临近死忘的痛苦，却无时无刻的在纠缠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这些年来，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就会做着相同的一个梦，而这样的梦境对于她来说太过可怕了，甚至可怕到让她越来越不敢睡觉，越来越害怕做梦，以至于到最后，使她患上了严重的睡眠障碍症。
她清楚的知道，这是一种病态的失眠。
但她却无能为为。
所以，她此刻才会躺在这里，躲在这张柔软却又无比公式化的沙发上。
终于感觉到呼吸顺畅了许多，她缓缓坐起身，用手指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长发，微微汗湿的发粘腻在头皮上，让她觉得有一些痒。
就在这时，一杯温水被递到她的面前，茶香萦萦而上，她知道，那是薰衣草的芳香。这种花茶它已经喝了三年了，不管有没有用，她都在坚持，听医生的话，咬着牙的在支持。
她伸手接过水杯，浅淡的抿了一口，让那微微的苦涩爬满她的舌尖。
“你应该要多喝点水才对，刚才睡觉的时候你出了很多汗。”
身着白色医袍的女人在她旁边坐下，看着她有些无奈的轻叹了一声。
她叫范梓婕，是这间私人心理诊所的主任医生，而坐在她旁边这个看起来面色苍白，长发及腰的女孩则的是她的病人，是她医治了三年却毫无半点起色的老病人。
三年多以来，这个女孩每个星期一的早上十点都会来她的诊所报道一次，一天不差，而且风雨无阻。但如果仅仅是这样你就认为她是一个听医生话的病人，那就大错特错了，实际上，对于范梓婕而言，她是最不听话的病人了。
与其说她是来看病，范梓婕更觉得她是来做定期来报到的。定期来她这里晃一圈，小睡一会，就算是对所有人交差了。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将已经放下的水杯又端起，象征性的喝了两口。
她习惯性的望了望窗户，看到紧闭的墨绿色窗帘已然隔绝了窗外正午时分那让人目眩的阳光，而窗户边的墙角上那台立式空调的温度一直维持在摄氏24度不变，旁边的加湿器正源源不断的对外喷送着淡淡如轻烟一般的水雾，缓解了室内过份干燥的空气。高挂在墙壁上的绿萝郁郁葱葱，墨绿青翠的枝叶交错相叠垂至在地板上。
这样的场景一如她三年前第一次来看病的时候，这三年来，这间屋子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有的时候她甚至会错以为时间就在这里停滞不前了。
“别看了，你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范梓婕摇头无奈的告诉她。
她在这里入眠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从一开始的三个小时，到现在，已经缩短到只有一个小时。多年来的行医经验正在脑海中不停的提醒着范梓婕，这不是一件好事，女孩的精神状况正在一天天的变差。
“哦。”女孩乖巧的点点头。她的面色苍白的近乎纸一样，没有半点血色，所以，显得她眼下的黑眼圈愈发明显。
“我给你开的药呢，你都有在按时的吃吗？”
“有。”女孩依旧只是点点头，不太喜欢说话。
“唉……”无奈的摇摇头，范梓婕太了解她了，也知道多说无益。
这个病人根本就不会真正听她的话。
“我上个星期给你的安眠药呢？还有几颗？”
医生拿过病历，在上面记录下这次看病的时间。
“早就吃完了。”
她平淡无波的话让范梓婕的心无端的一颤，立即抬头严肃问道：“你一天吃几颗？”
“二颗……有时候是三颗。”她也没有刻意隐瞒，老老实实的回答。
隐瞒病情的病人不是一个好病人，而她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乖乖的做一个听话的好病人。因为，她只有做一个听话的好病人才能让所有人都放心，才能让他们不来打扰自己安静的生活。
所以，她应该要照实回答医生的问题。
“我不是跟你了，这药一天你最多只能吃一颗的吗？”范梓婕倒吸一口凉气，按照这样的吃法，一个星期的药她岂不是三两天就吃完了？
忍不住揉按着太阳穴，身为医生，范梓婕对于自己的这个病人，实在是很头痛，也很无奈。
所有的医治方法对于她来说，效果都是零，完全没有一丁点起色。
因为即使是面对着医生，女孩的心也是紧闭着，不愿开启一丝一毫的缝隙，让外人去理解和解读她的内心世界。
“吃少了没有用。”将及腰的长发束拢，女孩云淡风轻的解释道。
“这可是安眠药，吃多了是会出事的。”医生眉头紧皱，面色有些不好看。
“没事的，放心吧范医生，这些年来我吃的安眠药也不少，早就对它们免疫了。这几颗药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女孩抬起头，对着医生淡淡的一笑，她虽然说得隐晦，但相对而坐的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听了这话，范梓婕唯有深深的叹息。她是真的心疼眼前的女孩，可是她也不知道还能再对这个女孩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将她从那个封闭已久的世界里解救出来。
“如果你真的对安眠药免疫了，那以后我都不知道还能再给你开些什么药了。不管怎么说，这个药的副作用太大了，你还小，不宜多吃，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因为那些配方温和的药已经对她没有任何效果了，所以范梓婕才会给她开了这种安眠药，但没想到她会这么的没有分寸。
嘴上不再多说什么，但范梓婕在开安眠药的时候明显还是减少了药量。
“我知道了，没事的范医生，你放心吧。”她轻笑着点点头，但内心里却并没有将医生的话放进去。
如果多吃几颗药可以让她睡得安稳一些，那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些药的副作用有多强烈。
“我这次只给你开一个星期的药量，记住了，每天只能吃一颗，多一颗都不行。如果实在睡不着，就喝点热牛奶，或者泡点薰衣草花茶，这些都中有助于睡眠的。要是还不行就你给我打电话，无论多晚都没问题。总之，你尽量不要再去依赖药物入眠了，这几年下来，你总是靠吃药才能入睡，但如果长此以往下去，你会对药物产生无法抗拒的依赖性，而你的身体也迟早会垮掉的。”
这些话，她这个医生在这几年里反反复复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但病人却一点自觉性也没有，根本一句都听不进去。
身为医生，再没有比遇到一个你真心想要治好，但病人却一点也不配合而更痛苦的事情了。
“我尽量吧。”依旧是风淡云清的音调，仿佛医生说的那些话都与她自己无关似的。
领过药，她轻声的对医生道别，出了诊所她无视头顶的烈日，直接走进炙热的阳光下慢慢走回家。
然后，等到下一个星期一，再来这里报道。
这样周而复始的生活，她已经过了三年，如无意外，她想，在剩余的人生里自己都会这样机械般的重复着每一天，直至生命的尽头。
她不知道这样单调无味的人生还需要走多远，才能到达那个约定了的尽头。
对于她的病，范梓婕自认已经是无能为力。她尝试了许多的方法，但依旧没有任何效果，反而女孩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没错，她是心理医生，但这个女孩的病却不是她能治好的。相处了近七年，她看着女孩从最初的疯狂到现在的平静，心里很明白在经历了那么多的背叛，那么彻骨的痛以后，那所遗留下来的伤疤是多么的深刻。这些难以抹灭的伤疤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合，反而在一步步的溃烂。这样伤至灵魂的痛，又岂能是这区区几片安眠药就可以医治好的呢。
范梓婕很明白，极度疯狂之后的平静，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疯狂。
这个女孩现在只不过是在用另一种形式发泄着她的痛，她的伤，虚耗着她的人生罢了。
静静的思索了片刻，范梓婕还是拿出那张一直被她收藏在抽屉深处的名片，面色犹豫的打通了那个人的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