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晓公鸡咯咯咯地引着颈向熟睡中的人们传递着破晓的讯息,日光自地平线上探出了头,天空现出了鱼肚白。叶归尘沉睡在梦境中,紧合的眼皮微微颤动着,斗转星移,梦境中的场景依次变换着。
狼烟四起的动荡年代,人们饱受着战乱之苦。在家守候着的妻儿,年迈的父母都思念着远在战场上生死未卜的丈夫、父亲或是儿子。战地中的士兵们,一面拼死搏杀,一面同样的思念着家中的亲人。
历时半年的征战,终于在寒冬腊月迎来了转折,为着天气的寒苦,缺吃少粮的敌方部队,在僵持了两个月之久的时候显示出了委顿的士气。因为后方补给迟迟未到,再加上前日忽降的大风雪,几乎不战而败,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的无谓挣扎。冯将军眼看胜利在即,为了鼓舞士气,决定犒赏将士们每人一碗酒,振奋精神,拼完这最后一仗,然而补给军官却面露难色,原来长久的战争中他们军队所剩的酒也仅有一小坛了,无法满足全军饮酒的需求,冯将军叹出一口气,没有便没有吧!鼓舞士气的法子,酒是没指望了。便在此时,军帐之外蓦地走进一位白衣男子,风度翩翩,气质闲雅,腰上悬挂着一只酒葫芦,进来便朗声道:“在下见过冯将军,因在下今日游玩无意经过此间,得知冯将军欲以酒犒赏将士,却无酒可赏。”
冯将军大奇:“公子是何人,为何能来到我的军帐之中,不知意欲何为?”冯将军心里寻思:“两军对垒,有使者觐见乃寻常之事,何必胡诌出这么一套说辞,若说是对方细作,意欲探我虚实,从其言语间知之甚多,却又何必贸然现身呢?”
“冯将军多虑了,在下的确是云游野鹤,四处玩耍的闲散之人。只因痴迷杯中物,每每听人说起‘酒’字,便是精神振奋,方才听说冯将军正在为此烦恼。在下不才,有一法子可解将军之忧。”
“哦?愿闻其详。”
“却也不难,我只需将仅剩的这坛子酒倒入不远处的河流之中,喝水过处即为美酒,无论将士多少,尽可取来饮用。”
“世间哪有这等怪事,你莫要再信口开河,拿本将来戏耍。”
“冯将军若不信,一试便知。而且以防有将士不知节度,因酒醉而怠误军情,此河水之酒每人只能喝到一碗,如若再饮一碗便仍是寻常河水了。”
“好,待本将试它一试。”
起初冯将军并未如何信服,心中认定这位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多半是敌军派来的人,捏造出一番言语,是为了某种阴谋。但无凭无实却又不能随意处置,他便暗自吩咐手下小将把这人看紧了,他且去试试,一旦非如其所言,便可名正言顺的军法处置了。
于是,依着这人先前所言携着小坛的酒来到丈外的河水旁,将坛中酒一股脑的倒入河中,躬身用酒坛舀起些许,就唇一尝之下不禁脸色大变,河水果真成了醇香无比的美酒,虽然难以索解,又是铁证如山,不容分辩。冯将军旋即奔回营帐,那人已不知去向,问看守的小将,那小将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坐在那里,他见将军进帐只是回头行了一礼,那人便走的连影子都没了。
再后来,将士们饮了这河中美酒,欢呼着吆喝着,唱起着军中的歌,士气果然大振,翌日,势如破竹般将来侵犯的敌军一举逼得其惨败而逃。
再说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衣公子,原来便是那酒仙柳梦醉了。那****确是信步游玩于此间,正如其所说恰巧听闻冯将军说起了酒的事情,便忍不住现身了。其实,诸如此类的闲事,他管得着实不少,后来的千百年来,总会隔三差五的冒出一个又一个的有关美酒的传说,里面的主人公或为江湖侠士,或为山林野夫,或为落拓书生,或为法术高强的道人,但终究无人知道,这些故事的主人其实都是同一个酒神仙。
时光回溯到现在,叶归尘在如真似幻的梦中经历着自己当年的种种,灵魂深处的记忆一点点的被挖掘而出,与现实的记忆紧密地衔接在一起。
九重仙界之上,云遮雾绕的一处,穿过九曲回廊,某处庭院之中,石桌旁坐着的常华仙君和柳梦醉正自对饮,桌子的之上兀自有个酒葫芦悬在当空,每当二人饮完了杯中酒,那酒葫芦便倾泻而出一道清冽香醇的酒液,不偏不斜地射入酒盅,竟未有一滴酒溅出。
“我说柳梦醉,这宝葫芦你也该用腻了吧?还是给了我吧!”
“就算你磨破了嘴皮子,说干了嘴,再求上千八百编,我啊,还是那两个字‘不给’。”
“真够硬心肠的,哎,伤心啊!”说着常华仙君一饮而尽,眼神中故意流露出惆怅萧索之意。
“别跟我再在这装,我可不吃你这套,多少回了,死了这条心吧。”
“当真不给?”
“当真不给。”
“不论发生什么都不给?”
“不……给……”
“若是我死了呢?”
“你是长生不老的神仙,何来生死之说,纯属无羁之谈。”
“是凡无绝对,倘若我真就灰飞烟灭,死掉了呢?”
“这样啊!那你就更不需这葫芦了吧?都死了,还喝什么喝。”
“哎……有友如此,死不瞑目啊!”
“哈哈哈哈……常华啊,你呀!”
二人相对大笑,再喝下一杯。
一朵祥云从空中飘来,一人走了下来,向正喝酒的二人鞠了一礼。
柳梦醉抬头一看笑道:“这不是然乌吗?你没跟太上老君炼丹去,却跑来这里,也是馋酒了吧?不妨,坐下来,咱们喝上几杯。”
“多谢仙人盛情,然乌不是来喝酒的。方才去给玉帝送仙丹,出来的时候,正巧碰上玉帝座下的小神奉了玉帝法旨要来仙人这里。不料半路,那位小神突然内急,我便自动请愿帮他走这一遭。”
“既是如此,不知玉帝有何旨意?”
“为的便是不久之后的蟠桃盛宴。玉帝特意钦点了本次宴会需请酒仙酿出一千坛桃花玉液做为宴酒。”
“咦?怎的突然换了,以往的宴会不都是瑶池蜜露吗?玉帝他老人家也会换口味儿,还真是新鲜。他老人家一向是用惯吃惯喝惯了什么,极少会再改的呢!”
“也许听说了柳梦醉的桃花玉液最为香醇也想试试了呢?”常华仙君不急不徐地摇着扇子道。
“或许吧!他老人家的圣意,我等岂敢随意揣测,照做便是。”
然乌听了不禁一笑,心知失态,立刻收起笑意低头道:“玉帝的法旨小人说完了,不便妨碍二位仙人饮酒之兴,这便告辞了。”
“别急着走啊,也来喝两杯嘛!”
“不了,小人不会饮酒,多谢了。”说完便驾起祥云匆匆离去了。
“哈哈哈,真是个小孩子啊!瞧把他吓的。”柳梦醉望着那匆忙离开的背影道。
喝酒的二人的影子再度模糊变换——诛仙台上。
“柳梦醉,平日里你不爱据理力争便罢了,现下是关乎你自身的攸关之际,为何你宁愿除去仙籍堕入凡间,还是不为自己辩解半分?明明是那然乌他陷害于你,他……”
柳梦醉截住了话头:“常华啊,此时于我未必就是坏事啊!你知道,我常流连人间而忘返,内心我时常渴望做回一个凡人。仙界虽好,可长生可不老,可腾云驾雾上天入地,也可施展法术做凡人所不能做。永远地不必烦恼吃饭穿衣的俗事,悠游自在好不快活。然而,这样的岁月,日复日,年复年,整日的重复着单调的日常,又有什么乐趣呢?纵然千秋万世,但跟朝生暮死的蜉蝣又有何分别。千年如同一日,而一日又如同千年。”
“哎,既是你自己所希望的,那便做回凡人吧!只要你平安喜乐就好。”
“……”
“时辰到,行刑!”
轰轰隆隆的钟鼓声中,柳梦醉,泯然于仙界,堕入凡尘。
柳絮飘飞,手执玉壶,慵懒而肆意的垂着双腿,荡啊荡着……
“柳梦醉,你可真叫我好找啊!却原来是躲在这杏花村里头解酒瘾来了……”
深远的记忆在沉睡的梦中逐渐地破碎成片段,又将无数碎片融合成一幅幅画面,飞速的在眼前一闪即逝。一些人,一些事,一些言语,充塞心头,时而清晰,时而恍惚。
“啊……”叶归尘大叫一声,坐起身子,大口喘息着,终于自梦中醒来,仿佛沉睡了千年。他的目光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我记起来了,什么都记起来了。柳梦醉,我是柳梦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