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懿轩到来前,大阁主早已把百花堂布置得金碧辉煌,将来宾也招呼得妥妥帖帖,墨懿轩如往一样,满面春风地坐到了主人的位置上,与堂下人谈笑风生。
“贤婿,老丈人敬你一杯,如此照顾珍儿(大阁主),也不枉老夫把这颗明珠交给你了。”
“岳父见笑了,小婿自当尽心呵护。”
“好,哈哈……老夫听闻王爷纳的第十房小妾才艺了得,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歌舞也堪称一绝,不知老夫今夜有没有这等荣幸开开眼界?”
“岳父说笑了,这是珍儿夸大了,论才艺,那是珍儿的一角?既然岳父想看,那小婿怎好搅了您老的兴致?来啊,有请十阁主。”
大阁主入府若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墨懿轩如此亲昵地称呼自己,感动得泪湿了双眼,但这丝暖暖的情意很快因夏黎殇的到来而擦干抹净。她恨,恨夏黎殇总是能够轻易地抢走她想要的一切,当看到父亲眼中闪烁的贪婪时,她就在心里敲算了一手好算盘,随后附在父亲耳边低语了一番。
“十阁主,随便来一样吧。”说话的是墨懿轩。
“是。”
夏黎殇早已退去了婢女的服饰,手上的伤也被太医包扎好,一束墨发如往一样束在脑后,只是今夜没了以往的素着,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鲜亮的大红,将她束得精致美丽。她缓缓走到堂中央,那里摆放了古琴,二胡,还有萧,其实她喜欢萧。但她只是取出一节绸缎蒙住了双眼。
上官忆南曾经告诉她,这个世上有太多与自己背道而驰的东西,如果不想看到,就闭上眼睛。她不得不承认,他和沈柏林真的很像,读得懂她,教会了她一些东西,也总能让她安心的笑。
那一年瑾花满城彩蝶流连
那一年只身径间无意回眸
原以为是匆匆过肩一陌路
不想
却换了三世涉水足遍寸地
只为你而来
……
这是沈柏林曾经送给她的歌,他说要送她一份难忘的二十岁生日礼物,所以在校园十大歌手大赛中,他用五音不全的嗓子指名道姓地说要将这首只为她而作的歌曲送给她,惹得全校一片大笑和嫉妒。
当时,她就问沈柏林为什么只是三世。沈柏林说,若能三世相随,已无遗憾可言……
唱着唱着,记忆里一些本该腐烂在很多很多个前世的东西又慢慢清晰开来,于是声音不知不觉地大了起来,泪也控制不住染湿了蒙住眼的绸缎。
她想起了沈柏林的好,不管什么事都尊重她谦让她。她也想起了上官忆南对她的好,明知道被她利用却还心甘情愿地假装不知道。
他和沈柏林都一样,都要她学会勇敢的哭泣,只是他们却没有教会她,如果想哭,又不想让别人看到,那该怎样隐藏自己的泪水。
曲终,人却未散。
夏黎殇取下绸缎,将泪水也一并取净,周围的议论开始由赞赏到了贬嘲,最后看在墨懿轩的面子上,只剩一堆恭维的话语。她知道歌词的直白和奔放不是这个时代该有的产物,她亦不在乎这些人的评论,是的,她无所谓。
“贤婿,十阁主果然了得,老夫还听闻十阁主曾作画数十幅,画中人物是活灵活现的,老夫已经到了这把年纪,也不知哪天就撒手人寰,还想请十阁主过府住上一段时间,为老夫作画几幅,也好为子孙留个印象,贤婿可愿放人?”
这一句可愿放人,换得堂中一片死寂,虽说是死寂,实际上都在等着看二王爷的笑话。朝中人人都知大阁主父亲的为人,仗着自己在朝地位,肆无忌惮的到处敛财敛色,却不料这回竟想对自己女婿的小妾起色心,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大张旗鼓地索要。
墨懿轩一口倒完杯中的酒,哈哈大笑几声。
“岳父身子硬朗,气色红润,这等玩笑以后就别开了,让十阁主为你作画几幅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十阁主今日不小心伤了手,现又有孕在身,等过些时日十阁主身子好些了,小婿再送她过您府上为您作画,您看可好?”
“甚好,甚好,哈哈……”
听到夏黎殇怀孕一事,堂内大臣皆是一片道贺声,生怕哪个声小了遭遗忘了。倒是那些阁主们的表情让夏黎殇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与其说是羡慕嫉妒恨,不如说是惶恐不安,更有甚者一片暗笑。
宴席终归是宴席,迟早都是要散的。
大阁主双手搂着墨懿轩进了寝殿,一副好不矫情暧昧,而夏黎殇跪在了门外,两个侍女见她这身打扮地跪着,只好将脸更贴近了地面,对于房内传出的调情打闹声,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其实这是常有的事,又是放空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事,所以她们原本麻木的神经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后又开始变得敏感起来,又或许,是因为夏黎殇的存在,所以才让她们觉得,听房一事是这么的令人面红耳赤和尴尬。
夏黎殇斜着头看着这轮皎洁的月,它正静静地照在自己身上,她觉得时间仿佛就这么停了,又或许倒着走了,让她看着月下的红衣失了神,还记得她进府的那夜,她也这般失神过,也这般跪在房门外。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这句话她一直铭记于心,只是走着走着,方向就把她给抛弃了,所以一向做事条理清晰的她也开始有些迷糊了。
不久,房内矫情的喘息声缓缓而终。门外一名上了些年纪的厨娘定了定神,将手中的茶托递到了夏黎殇的手上,示意她送入房内。
茶托上的草药汤水味掠夺着她的嗅觉和神经,引得她背后一片凉意,她举手轻敲房门,得到墨懿轩一声应允,她才慢慢走了进去。
房内,墨懿轩已经自行穿着好衣裳,大阁主似乎劳累过度,身子软趴在床上,上好的蚕丝被只盖及臀部以下,将一大片白皙的背裸在了空气中。
夏黎殇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令她觉得很是脸红,但她最终也只是自嘲一笑。
伺候完大阁主穿衣,又看着大阁主把王爷赏赐的补身汤喝个精光,再到房内只剩她和墨懿轩两个人,她开始多想了一些问题。
“很熟悉是吧。”墨懿轩看了一眼跪在离床有些距离的她,然后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自己的床铺,床上所有的用品他都弃之于地,又从储柜内将全新的被子铺上,最后坐在床上双手撑着身子弯着腰定定地看着她。
“补身汤其实是避孕茶,在你进门前本王就纳过一个十阁主,只是她后来怀孕了,然后就死了,因为她没有按本王的命令把补身汤给喝了,所以只能以死谢罪。”
夏黎殇越听越是纳闷,墨懿轩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有了,她原以为他还存有那么一丝善心,替她解围来的,现在这么一听,怎么都像是他要把她给做了一样。
“只有你一个是这么有自知之明的,竟然在没有本王的命令下自个自觉的把这事给办了,一碗嫌不够还喝了两碗,本王一直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你也有怕的。”
他轻托起她的下巴,当他得知她擅自喝了避孕茶,怒火就一直困在胸口进出不得,一直寻思着该怎么教导教导她,好让她明白什么叫为人妻。现四目相对,他却又不忍深究,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又像上次一样再伤她一回。
“罢了,本王困了要睡了,你留在房内,要是困了就上来一起睡,放心,床铺是干净的,本王也洗过凉,而且,本王不会动你半分。”
墨懿轩放下床边半透的纱帘,闭上了眼睛,近段时间的事情很让他棘手,上官忆南又离开了西南府,让他办起事来都觉得不畅快。其实他知道夏黎殇歌中的人不是上官忆南,就像那画中人一样。也正因为这样,所以他才没有挽留上官忆南。
也许,每个想要个心安理得的结果的人,都要为自己找一个是非对错都无所谓的理由。
他想要看看她的心,却又怕看懂了,反而伤了自己的心,所以他宁愿这样把她困留在身边,起码,还能看到她的人。
夏黎殇在听到帘内传出平缓的呼吸声后由跪转为坐,双手轻轻地揉捏着膝盖,这古代的人不好做啊!动不动就三跪九叩的,她是百分之两百的难以适应,特别是和权势沾点点边的,更是活得里外都不是人。
她走到书架旁,轻轻推开了侧墙的窗,收起裙摆坐到了墨懿轩办公的位置上,从桌底抽出了几沓他近几日审批的文件。
传递文件的官员大小等级不一,内容多数报备了地方战乱,匪乱,霍乱及天灾等等,多数文件墨懿轩都回以了相应的对策,只有少许需要动大钱的文件还迟迟没有落笔盖章。
看来,墨懿轩缺钱啊!夏黎殇一手托腮歪头想着,视线落在了桌角的茶杯上,杯中的茶水已经被墨懿轩喝净,杯壁上还残留了一层梅红的茶渍。
她取来了热水,重新泡了一杯,茶清香淡雅,茶水色相也很诱人,看着就让人有种想喝的冲动。想着她就做了,只是茶没喝进肚里,而是喷了一桌子,上面一层的文件已有些水迹,慌乱间,她只好抓起袖子擦拭着,没想到这山里红泡着闻着很香,味却像刚上市的李子,酸涩难咽。
她不禁皱眉,墨懿轩今天可是喝了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