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内心如果无欲无求,便应当无所畏惧。
夜来连死都不怕,害怕夜姬吗?
夜来握着惊螭鞭站在云头,表情安宁。风很大,刮得她像是秋风中的枯草上的小白花一样摇晃。她看着夜姬再次见到她的时候眼里露出的诧异和愤怒,轻轻一笑。她提着鞭子,飘到夜姬面前。
“你找死吗?”夜姬愤怒地甩了夜来一巴掌。
“对啊,你可以杀了我。”夜来说。如果她死了,夜姬也活不了。所以,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夜来,你知道我不能杀你,”夜姬轻蔑地说,“但是我可以折磨你,更可以折磨你身边的人。”
夜来漫不经心地将惊螭神鞭展开,回答夜姬说:“他们反正都是要死的,你尽管动手。”如果这个世界真的被夜姬吞噬了,那所有人的结局都一样。他们是现在被夜姬折磨死还是之后死,只是时间上的差别。时间对像龙逸和白落这些天族的人来说,是最不缺的东西,他们可能并不在意能多活或者少活几天。云疆的人寿命短些,但是他们也最不怕死。凡人呢?英勇的凡人会告诉你:十八年后,爷照样是条好汉。
所以,还有什么可怕?
夜来的鞭子灵活地窜到了夜姬眼前,夜姬一呆,那张和夜来一模一样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道红痕。惊螭鞭有些得意地发出一声嗡鸣。
夜姬的黑龙从天而降,卷起一阵黑雾,在靠近夜姬的时候化作长鞭,稳稳地停在夜姬手上。
两人交战,黑云翻涌。夜来的星光微弱,在黑雾中,偶尔透出些光亮。
“我还以为你恢复神力了,”夜姬看着跌坐在云上的夜来,“看来并没有啊。爱逞能可不是好习惯。”夜姬像看泥土一样看夜来,而后将匍匐在地的夜来一脚从云上踢了下去。
夜来重重地跌在地上,北天的黄土被掀起一阵沙。她用沾满泥沙的手擦掉嘴角的血,颤颤巍巍地重新站起来。被摔出很远的惊螭鞭和她心有感应一般,在她站起来的时候,重新回到她手中。她抬头望了望这乌云蔽日的北天,还好,她又站起来了,还好,她还有力气走到夜姬的面前。
夜姬又看到夜来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怀疑夜来是不是遭受的打击太大,以至于精神出了问题。眼前的夜来十分狼狈,鲜血和着泥沙凝固后站在她脸上,看不出哪里有伤。夜来衣服粘了血和灰,却还是很整齐,头发散着,配上她慵懒的笑容,看起来竟有些绝望的魅惑。
“你疯了吗?”夜姬再一次将夜来丢在云上,“你到底想做什么?”夜来明明打不过她,却一次次过来找虐,不是疯了是什么?
“没疯。”夜来说,“只是想杀了你。”
夜姬仿佛听到笑话一般,哈哈大笑了起来。她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说:“可是,你却没有杀了我的能力,真是遗憾。”
“夜来,你看。”夜姬蹲下来,抬起夜来的下巴,让她仰视着天空。黑暗已经从北天溢出去很远,看上去很快就会将整个世界吞没。夜姬说:“很快,这是世界就是我的了。邪与恶再也不用藏匿,贪与痴可以肆意游荡在六界的任何一个地方。你说,那样的世界是不是很美?”说到后来,夜姬的声音变得很空灵,呆着痴迷的微笑,像是沉静在她想象中的美妙世界里。
夜来挣开夜姬捏着她下巴的手,一口狠狠咬住,像是咬住鲜肉的狼一样,不松口,任凭夜姬怎样打她,她都不松口。夜姬化作一阵黑雾,没有实形,夜来还使劲地咬着。直到夜姬再次显现,又将她从云上重重地踢下去。
夜来擦着额头上的伤,再想:“有进步,这次总算让她受了一点伤。”
飞上去,又被夜姬踢下来,然后再次飞上去。夜来不知道自己被夜姬丢下来多少次,只知道夜姬的耐心被耗尽,将她捆在了庆极山的石柱上,四周是熊熊烈火,连风都烫人,一如当年。夜姬最后说:“这次可没有我替你挡着火了。”
夜来无奈地望着天空越来越浓越来越广的黑雾,跌倒了她可以站起来,被从云上丢下来,她也可以再爬起来。可是现在被绑在石柱上,她却无可奈何。周围的大火散发出焦炭和烤肉的味道,喔,可能是自己又快被烤熟了。
密布的浓烟和炙热高温让夜来变得有些恍惚,迷蒙中她似乎感觉到脸上有冰冰凉凉的东西,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周围的温度开始下降,连风也变得温柔了起来,夜来似乎还闻到一丝白玉寒梅的幽香,是寒御的味道。幻觉有时候真的是好东西,它能让人忘记现实的残酷,还能让人见到想见的人。
“夜来,坚持住。”嗯,夜来还听到了寒御的声音。他的声音在幻觉里听起来和以前一样动听。喔,幻觉里的寒御在抱她,靠近他怀抱的瞬间,浓郁的梅香将夜来包围,夜来沉溺其中。这是能让人感觉的幸福的幻觉。
夜来带着微笑,不愿意睁眼。幻觉这样逼真,连味道都一模一样。在这样幸福的幻觉里,她宁愿长醉不醒。
“夜来,睁眼看看我。”夜来感到幻觉里的寒御在轻轻地触碰她的脸。触感无比真实,难道这不是幻觉,而是夜姬又变成寒御来戏弄她?
夜来睁开眼,看到眼前的寒御,却又不敢确认他是不是寒御。他和寒御很像,可是却又有不同。他依旧穿着墨色的袍子,墨玉箫佩在腰间,黑亮的眼眸里,倒映着夜来狼狈的样子,温柔似水。可这位寒御额头上流光溢彩的痕迹,分明就是神的印记。夜来看他看得有些出神,她抬手想要触碰寒御的脸,却因为自己颤抖的手上沾满了血和泥土又收了回来。
寒御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柔声说:“对不起,夜来,让你难过。”
夜来愣愣地,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在枯朽擂台上看到了你的名字,”寒御握着她的手温柔一吻,“这段时间,辛苦了,我主。”夜来是现在的云疆之主,即便寒御曾经的魔君,也需要臣服。
“寒御?”夜来轻声地问,“你做的蛋黄酥是什么味道?”
夜来这个问题让寒御一愣,她还是不相信他。他笑着回答:“云疆应该找不出比我做的蛋黄酥更难吃的了,咸、苦、焦糊味还有些鸭蛋的腥臭味。”
“原来你知道。”夜来轻轻呢喃。
寒御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你不知道,因为你,整个云疆都以为我喜欢蛋黄酥,”夜来说,“右丞相经常拿他做的蛋黄酥来孝敬我,说专门给我做的。但他的手艺只比你好那么一丢丢。”
行测给夜来做蛋黄酥?还比他做的好?寒御的眉头微微皱起来。
“你最喜欢我弹的哪首曲子?”夜来又问。
“你弹的我都喜欢。”
夜来心里凉了半截。看,这个寒御果然是假的。
“但是我最喜欢《雨夜听风》。”寒御温柔地说。
夜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寒御,他居然是真的?她问:“为什么?”那个她一直不知道的答案,也想不明白的答案,也许他能回答?
“你还是凡人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在弹这首曲子。”寒御的神色变得悠远起来,回忆当时见到夜来的模样。她脚踏星光,坐在南耀国皇宫的屋顶上,背后是银白的月光,面前是低垂的遂明木。似乎是要应和他的箫声,她拿出了她的琵琶,弹了那首《雨夜听风》。
“你第一次见我,就跟现在差不多吧,”夜来说,“当时我应该快被清游的妖火烤熟了。月怜说,是你救了我。”她父皇当时想要给她找个驸马,前提是要驯服炙焰妖马,她不甘心就自己上了校场,结果被困住,而寒御救了她。她父皇高兴坏了,没想到白白捡了云疆之主妖魔之君当驸马。
“那是第二次。”寒御说,“我第一次见你,你在屋顶弹琵琶。”
夜来想了想,问:“那天吹箫的人是你?”
看到寒御点点头,夜来又说:“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我以为我们有数不尽的时间来谈论过去和将来,”寒御叹了口气,“所以我和你之间可以走得慢一点,有很多事情不必着急去做,可以慢慢地来。可谁料到,我的天劫来了。”
“那天化作白玉寒梅的时候,我在想,我还没来得及娶我的夜来,如果我就此消失,我会有多遗憾,她会有多难过。”寒御看着夜来的眼睛,柔声说。
“所以,我回来了。”以魔神的身份。
夜来想:这个寒御或许是真的。可不管是不是真的,夜来此刻都只想看着寒御的脸。眼泪滚到睫毛上,掉不下来,夜来有些哽咽,她伸出手指划过寒御额头的神印,说:“我以为你死了。”
“都过去了。”寒御柔声道,仿佛他经历的所有都不值一提。他变出手帕轻轻替夜来擦脸。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脸上的伤,神情专注。
可夜来心里却充满苦涩。他越是说得云淡风轻,她越是知道他可能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磨难。他在她眼前化成片片白玉寒梅的画面,在她脑海里不停的闪现,提醒她当时她有多痛,寒御有多痛。
夜来站起来,转过身背着寒御。她拍了拍脸想要平复情绪,说:“我去找夜姬。”
夜来刚要走,寒御一把将她拉过来,温柔而固执地望着她,仿佛世上的一切都已化作云烟,他的眼里只剩夜来。